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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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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题记
一、花开
我从沉睡中被吵醒,周围人声嘈杂。睁开眼,打扮奇怪的人们围绕着我,脸上充满惊奇的神色,从他们的眼里我看到自己的样子——艳红的花瓣重重叠叠,鹅黄的花蕊娇嫩欲滴。
夜晚,他们把我放进一个奇怪的全透明的盒子,盒子里的空气很温暖,我昏昏沉沉的睡去……
二、继任
清香浮动,几束明亮的阳光从天井射入昏暗的大殿,盛开的莲花在阳光中摇曳,裙裾掠过,祭司身穿的白色礼服上绣满了纷繁复杂的莲花图案。
今天是新祭司继任大典,族长以及族里各姓的长老们都来到神庙出席典礼。
按照赤族的规矩,祭司终身侍奉大神,由纯洁的处女担任,每任祭司去世前都会在族长和长老们的见证下通过掷签从各姓中选择一位14岁的少女来承继祭司之位。今天将要继任的新祭司来自族里仅次于姬姓的大姓姒姓。
在赤族,族长掌握全族的行政权,而祭司则掌握着全族人的信仰,族长是世俗的,祭司却超凡脱俗,她是大神在人世间的化身,她的话代表着神的旨意。
一百多年来,祭司和族长的位置都掌握在最高贵的姬姓手里,姬姓祭司已经传承了3代。三个月前,掷签仪式举行的时候,族人们都相信新的祭司必然会产生在姬姓之中,然而,掷签的结果却出乎大家的意料。
姒华无疑是高兴的,花白的胡子和满脸的皱纹都不能掩饰他的高兴之情,他低下头谦恭地向新任祭司、他的孙女行礼。自从孙女中选成为继任祭司住进神庙后,他们已经3个月没见了。按规矩,新祭司即位前要在神庙学习三个月,在这段时间里,她必须在辅祭的帮助下潜心学习祭司所应具备的知识,不能见族长以外的任何外人。虽然姒华在神庙里安排了人保护孙女周全,但是,这三个月他一直提心吊胆,惟恐姬姓的人会对孙女不利。现在,他终于熬过了这段艰难的日子,亲眼见证孙女戴上象征祭司之位的凤冠。祭司是天神的化身,没有人敢对祭司不利,否则将会触怒大神,不仅给自身也会给家人乃至全族带来灾祸。
三、修习
16岁的姬玄来到神庙,他是来探望继任祭司的。作为族长,他被允许在3个月的修习期期间面见新祭司。
“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地上铺着一方上好的织锦羊毛毡子,一身白衣的女子斜坐其上,光可鉴人的青丝披散着,如瀑布垂泄而下,直落到地上又流淌出数寸。女子的一双裸足上各戴着两个极薄的玉镯,她将脚浸到莲花池里戏水,水声与玉镯相击之声叮叮当当交织成一片,激的莲叶乱舞、莲花摇曳。
“你知道我是最爱莲花的。辅祭说这里的莲花受灵气滋养四季长开不败,我住在这里再好不过了,你无须担心。”女子一只手随意地拨弄面前的五弦琴,那手洁白如玉,凝雪般的皓腕上缠着一只金镯,九朵莲花盘旋缠绕,精美异常,被阳光一照,金灿灿地迷了姬玄的眼,他不由后退一步避开那光。女子见状淡淡一笑,将手收了回来,那镯子便被宽大的衣袖遮住。
“非姐姐好吗?”
“她很好,有劳您垂问了。”姬玄谦恭的回答,女子却似并没有在听,只是愣愣地望着池中盛开的莲花,神色恍惚。姬玄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站着,神色也有些茫然。许久,女子挥了挥手,道:“你回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会。”也不等姬玄回答,便起身往神庙深处走去。姬玄目送那白衣的身影沿着莲池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垂花拱门之后,俯下身捡起毡子上那只被遗落的金镯收在怀里。
四、婚礼
新任族长的婚礼,热闹、喜庆、隆重,铺天盖地的红色染在新人的喜服上、染在新房的窗户上、染在庆典的篝火上、染在众人的脸上。
今天对姬玄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今天是他15岁的生日。15岁对赤族男子意味着许多,成人、婚礼、家庭的责任。作为族长唯一的儿子,15岁对姬玄来说还意味着权利的传承,今天,在他的婚礼上,他不仅要迎娶美丽的新娘,还要从父亲手中接过权杖,继承族长之位。这是赤族的规矩。赤族祭司的传承由神来决定,赤族族长的传承则决定于血缘。
坐在主位上接受众人的祝福,虽然只有15岁,自幼老成持重的姬玄一派高贵气度,坐在次席的长老们不断点头称赞他才智过人、行止得体,听得刚刚退位的姬桓喜不自禁。
坐在姬玄边上的妫非比姬玄还大上一岁,也是自幼家教极严、老成持重的人,虽说是新嫁娘带着些羞涩,但仍是雍容高雅,姬桓对这位自己亲选的儿媳再满意不过了。
族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一瓶瓶美酒、一盘盘佳肴香气四溢。于这香气中,姬玄闻到一丝淡淡的莲香,他四下里寻觅,想在人群中找到那人的身影。妫非若有所觉,轻笑着举杯敬他,大家见这情景都跟着起哄,要他们夫妻交杯,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那缕清香也失去了踪影。
五、缠绵
神庙深处,祭司的寝殿,碧水青莲环绕,惟有一九曲廊桥与岸上相连。
夜深了,莲花纷纷收拢艳丽的花瓣,陷入沉睡,连清香也淡了。
寝殿里燃起了熏香,袅袅轻烟,这香是从莲花中萃取的,却比莲香更甜几分,弥漫开去,是会醉人的。
一缕轻烟飘过妆台,那上面并没有什么水粉首饰,祭司原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一只九莲连环的金镯便有些孤单地躺在上面。
轻烟拂过地上散落的衣物,飘到垂着重重丝幔的床边,床上有轻轻的呢喃和暧昧的喘息。
那烟不敢停留,立即飘开去,飞出寝殿,飞进一间屋子,那里放着许多供品,是祭司为族人们祈福的地方,许许多多的玉牌上刻着祈福的事项,其中一块是为生子时难产而死的族长妻妫非祈阴福的,希望她在阴间能得享在世时的福分,直至顺利转世。
六、选妻
姬桓要为将满15岁的独子选妻,这在赤族是件大事,各姓都卯足了劲想把自家的女儿嫁给姬玄。这其中最志在必得的是姒姓和妫姓。这两姓的势力仅次于姬姓,两家长老又各有一名风华绝代、年岁相当的孙女。
姒华的独子13年前死在和蓝族的战斗中,媳妇生下遗腹子后不久就抑郁而亡了。姒华对孙女爱若明珠,自小是要什么给什么的。姬玄无疑是族里最好的丈夫人选,姒华想:把孙女嫁给他自己便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姒华对和姬姓联姻这件事有着九成九的把握,姒姓在族里的势力仅次于姬姓,两家联姻对讲究权谋的姬桓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前日他造访姬桓的时候,两人已达成了共识。
妫令却并不认同姒华的想法。虽然姬姓一百多年来独揽族长和祭司大权,尊荣无比,但是姒姓这些年来渐渐强盛起来,姒华明着不敢和姬桓作对,暗地里却使过不少绊子,经常挑唆各姓和姬桓为敌。反观自己,一贯站在姬桓这边,联合妫姓对付姒姓的好处,聪明如姬桓者必然晓得的,而且和姒家那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比起来,自家的非儿稳重文雅,更加适合成为族长的妻子。
七、私奔
夜,月亮是诡异的血红色,山坡上,蓝族的营地,鬼头旗猎猎做响。
姬玄从昏迷中醒来,唤醒他的却是他绝没有想到的人——妫非,她正用小刀切开绑住他的麻绳。边上,白衣的人儿还在昏睡。
“你怎么来了?”
“我看见你们离开,就悄悄跟来了,你们俩也太任性妄为了。”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姬玄苦笑道,“先别说这些了,逃出去要紧。”
“非姐姐,谢谢你。”溜出蓝族的营地,一口气跑了数里,三人才敢交谈。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也没必要走,谢我做什么。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我们想找个没有纷扰是非、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住。”揽着爱人,姬玄笑着回答。
“那,我们就此分开吧,我也该回去了。”妫非道。
“非,谢谢你。”
“说了不用谢的,玄,你要好好照顾她啊。”妫非转身要走,腿上却是一软,摔倒在地。
“非姐姐,你怎么了。”
姬玄过去半扶起妫非。
“有血!”女子的惊叫声中,月光下,一丝鲜血沿着妫非洁白的小腿逶迤而下。
“非,刚刚在蓝族发生什么事了吗?”姬玄脸色严峻。
妫非苦笑:“其实你们被抓了以后,我也被他们抓了起来。”
“那他们怎么没绑着你?”她毕竟年轻,不知人事。
“因为他们的大王要我陪寝。”妫非苦涩地说。
“陪寝!”
“我是趁他睡着了以后偷溜出来的。”
沉默,痛苦窒息着他们。姬玄知道,赤族女子最讲忠贞,婚前被人夺走了身子,妫非回去后只怕是要自尽的。如果不是自己私奔出逃,她根本不会遇见这样的事,一切的责任都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头,白衣的人儿正望着她,水眸里凝着泪,月光下颗颗滑落,彼此的心里都明白,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八、掷签
“明天的事都准备好了?”神庙一侧,幽暗的屋子里,姬玄和一名年老的女子低声交谈。
“都准备好了,您放心吧。”女子嗓音喑哑。她就是神庙的辅祭姬文,祭司姬梅的亲妹妹,论辈分算是姬玄的姑婆了。
一百多年前,当时的族长和祭司都是姬姓,姬姓独揽大权,无比荣耀,为了确保这种荣耀得以传承下去,他们想出了一个法子。
族长在赤族北方的高山上找到一种奇妙的石头,这石头具备阴阳两性,将同性的两块石头放在一起就会互相排斥,反之则互相吸引。
祭司制作了一副新签,其中一枚就用这种石头做成,掷签的时候,将想要被选中的那个人的名字写在这枚石头上,同时在袖子里放一块与签同性的石头,那么,在掷签的过程中,受相斥之力的影响,签就会自动跳出签筒。这个秘密多年来只有祭司以及族长知道。
但是,现任祭司姬梅突发急病,昏迷不醒,不得已姬玄只能将方法告诉了姬文,请她帮助自己在掷签前安排好一切。
仪式开始了,昏迷的姬梅由两个侍从扶着,半跪在神像前,辅祭姬文握着她的手进行掷签。大殿里,族长和长老跪了一地,低垂着头静静等待那枚被神选中的签落到地上。
姬玄没来由的觉得心慌,耳边无风自摇的莲花发出轻微的声响,似乎在低语什么。
“咚”签落地了,姬文在神像前拜了一拜,才小心地捡起那枚签,看了看,并不说话,只是将它交给姬玄,姬玄看了一眼,顿时白了脸色,不由地将签紧紧握住,过了会儿才传给身边的姒华,姒华的脸上立刻溢满了笑容。
回到家中,父亲早已得到了消息,两人关起屋子密谈,他才知道,许多年前姒华和姬文曾是一对爱侣。“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这贱人的心还向着他。”父亲恨恨地说,姬玄茫然地望着他狰狞的面孔,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九、惊变
蓝族袭来的时候,是一个无月的黑夜。赤族人都在熟睡,睡梦中笼罩着莲花的清香。等人们发觉的时候,蓝族的武士已经杀到了他们的床头。
血、杀戮、痛哭、惨叫、搏斗、撕杀、恐惧、迷茫、哀求、惊慌失措,一切的血腥和暴力都掩盖在暗沉沉的黑夜之中,蓝族的武士如同幽灵般出现,带着死神的镰刀,夺走赤族人的生命。
蓝族,蛮族,他们游猎而生不事耕种,他们羡慕赤族的丰足多年来一直妄图击败赤族,夺取他们丰饶的土地、富足的粮仓。两族的血仇已经累积了许多代。为了抵御蓝族的进攻,赤族修筑了坚固的堡垒、高耸的城墙。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蓝族可以悄无声息地进入城里,趁他们熟睡的时候杀害了他们的父母妻儿。醒着的人、活着的人涌向族长家,他们想去寻求族长的庇护,但是,那里已是一片废墟,最先遭到袭击的正是这里。人群又涌向神庙,那是神的所在,他们相信虔诚的自己将获得神的庇护。但是,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残酷的真相:族长和祭司私通,蓄谋已久的妫姓勾结蓝族人从密道进入城中,不费吹灰之力就发动了政变,赤族已经成为妫姓的天下,赤族已经成为蓝族的附属。
姬玄虽然衣衫不整的跪在地上,依然高贵,凛然不可侵犯。
蓝族的大王武高坐在大殿上,他的身后,玉雕的大神神像依然笼罩在长年不断的青烟中,模糊朦胧。
“你知道吗?妫非怀的是我的孩子。”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为什么那天你那么凑巧将我们抓住,为什么妫非可以轻易地将我们从你的营地里救出。”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我为什么要杀她?她只是因为爱你,我不能杀一个为爱疯狂的人。”
“哈哈,那是因为你也疯了,你们同病相怜。”
“不错,我也疯了,所以我才会告诉她密道的位置。我明知她为爱发了疯,但我仍奢望她还存着理智,存着我已经失去的理智。”
“哼,她确实还有理智,她比你理智多了。那么多年她通过密道来找我,却一次也没有告诉我密道的位置,我知道她还在挣扎,所以我加倍的对她好,可惜……”
“可惜她爱你却也爱族人,她可以为了你嫁给我,可以让你的孩子成为我的继承人,却不能为了你杀光全族的人。”
“她不可以,但是她的爷爷可以。”武高的身边,妫令谦恭的侍立,虽然背叛了全族的人,但是他的脸色依然从容。“你没有想到他会跟踪妫非,发现密道的所在吧。”
“叛人者人必叛之,为了权利他将背负千古的骂名,并不值得。”姬玄道。
“呵呵,你倒是很看的开啊。如果我杀了她,你还能那么镇定吗?”武高的手指向白衣的祭司。
“死有什么可怕的。”祭司傲然。
“啊,我差点忘了,你们可是渎神的人啊,应该不得好死。妫令,你说我们想个什么法子让他们享受享受呢?”
苍老的长老阴沉的笑:“让人不得好死的方法有许多,我们可以一个个尝试。”
“可惜你们已经没有机会了。”暗黑的血从姬玄的眼、耳、口、鼻中流出。“这神庙里燃的是毒香,我们就要死了,你们也不会迟多久。”祭司得意的笑,一口血克制不住,喷了出来,洒到地上,洒在大殿中央盛开的莲花上。
十、妖莲
我在这神庙里住了几百年。我看见一任任祭司,来的时候豆蔻韶华,走的时候满面风霜。吸收她们的青春和怨气,我长开不败,幻化出千朵万朵。
我预感到自己的死期将至,我并不害怕死亡,冗长乏味的生命才是我所惧怕的。我知道,这个和我同名的祭司将是赤族最后一任祭司,我渴望着,和她一样爱憎,和她一样被爱被憎,但是,我只是一朵莲花,一朵成妖的莲花。所以,当她的血溅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用尽全部的法力,留住她附在血上的精魂。现在,开满整座神庙的莲花在一瞬间枯萎,而她成了我,我成了她,我们结合在一颗莲子里,落入淤泥,被掩埋,沉睡千年。
十一、花落
我又看见了他,只一眼我便知道是他,虽然他已不复以前的模样。
“莲,这只镯子你收着,是我亲手做的,戴上它你就是我的妻子。”那时他也是这般的凝视着我。
一片惊呼声中,我看见自己花瓣凋落,纷纷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