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以友之名》Aprilfish

2、第二章

　　汪大东把雷克斯送到雷家的私车上时，才知道他原来是个小少爷。难怪他那么斯文，功课也好——这是大东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司机看到自家少爷被人搀扶过来的样子给吓坏了，忙打电话给雷家的私人医生，然后加足马力把车往回开。
　　大东被拜托在后坐照顾已经用鼻导管吸氧的雷克斯，按照指示让他半卧在自己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那是第一次有了一种对别人极度感兴趣的心情，雷克斯的一切事情，汪大东突然都很想要管。包括他优秀的学习成绩，雷家少爷的身份，还有眼前泛紫的嘴唇和发冷的身体。好像从现在开始，这些事就都与自己有关了。
　　雷克斯还是张着嘴喘息着，伴随着呼吸动作、胸口也很大幅度地起伏着，这样过了十几分钟。
　　大东就这么一直盯着看，没有司机的指示，他不敢有别的动作。只是无意中看到雷克斯用来自救的喷剂便忍不住伸手拿了过来，样子有点眼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少爷，你发生什么事了？」司机发觉雷克斯的异样，这次发病来得太突然，「为什么脸上有淤青？」
　　「啊，那是因为……」正准备开口的大东被雷克斯费力的大声回答给打断。
　　「我不小心……从教学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
　　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让他更加呼吸困难。
　　不明白雷克斯为什么要撒谎，但看他这么辛苦的模样，大东不忍心拆穿他。
　　司机从反光镜中看了他们很久，意味深长的问道：「汪同学脸上也是摔的吗？」
　　「啊？」大东给问话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向雷克斯，怀里的人却闭上眼睛装做什么都没听到。
　　「嗯……」含糊的应了一声，幸好司机没有再继续追问。

　　雷克斯的家比汪大东想象的还要大。
　　其实身为牧师的爸爸也有一些很有钱的朋友，不过像雷家这样算是只用来住一个小孩子的大宅子，汪大东还是第一次看见。车子开到雷家的时候医生已经在门口了，还有他们的管家，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把雷克斯抱进了卧室。
　　大东也被请了进去，在卧室外的小客厅里等着。

　　不一会儿，医生和管家从卧室走了出来，比起之前进去的时候两人神色都轻松了些，看上去只比管家大几岁的医生不知正跟谁在通电话：「注射了氨茶碱，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目前没有发现并发症的现象……好，我知道，放心吧雷太太……是他同学送回来的……那麻烦你转告Chun叫他不用担心，嗯，Bye。」
　　大东很认真地看着他交待雷家下人要注意的事情，当然那些他都听不懂。然后管家走过来仔细看了大东一番：「你是少爷的朋友吗？」
　　「对，我是他同桌。」
　　「哦。真是个不错的孩子，谢谢你照顾我们家少爷了。」管家温和地笑着，「听说少爷从楼梯上摔下来，是么？」
　　虽然对方是非常礼貌的询问，但大东却感觉到很明显的强势气压，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雷家的人好厉害！
　　尽管完全没有把握能瞒得下去，汪大东还是不愿出卖雷克斯：「嗯……」
　　管家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面前这个跟少爷一般大的孩子。平常雷克斯很少在家里说起学校的事情——自家少爷的性格当管家的还是很了解，毕竟带了他这么多年，也算半个亲人——不是不喜欢学校，只是少爷从小就没把谁真正当成朋友。跟他玩在一起的小孩都是雷家亲友的孩子，身体差头脑却很好的雷克斯是他们的中心，是他们的学习榜样，所以外表再怎么谦虚温驯，其实心里骄傲得要命。
　　一直就是这样纤细而逞强的少爷，怎么受得了向别人低头示弱。
　　可眼前这个汪大东，却是第一个、雷克斯向他伸手求助的人。

　　管家满意地笑了笑，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雷克斯会愿意向这个孩子寻求帮助。收回停在大东身上的目光，他扭过头去对一旁的医生道：「Jiro，他脸上有伤，帮他看一下吧。」
　　「这算你的份么？欠我多少次了？」被称为Jiro的医生看了大东一眼，随即向管家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你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
　　「开个玩笑么Danson，你哪次开口我没理过。」Jiro边说边走到大东身边，放下医药箱吩咐下人，「我没带外伤药品，去把家里的棉签和药水拿一些来。」
　　Jiro动手上药的时候，大东还在想着这两人关系应该很好而出神。反应过来后他觉得让雷家的医生给自己看伤似乎不太好……但这个时候才拒绝，更不好。
　　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起雷克斯，又放心不下的问了句：「雷克斯他怎样？」
　　「在休息呢，明天可能不能去学校了，你能帮他向老师请假么？」
　　「没问题……那他什么时候能来上课？」
　　「休息一天就好。」

　　那天在雷家还听了些什么，汪大东已经不记得了。他印象很深的是最后要离开时，Danson叔叔很正式的对他说：「少爷没什么朋友，身体又不好，以后拜托你多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好吗，大东小朋友？」
　　「当然！雷克斯是我朋友！」汪大东回答得很响亮。

　　虽然跟别人打了一架，但不知道为什么大东的心情却很好——当然，如果后来没有发生那些事情的话。
　　这里所指的是，他回到家后。

　　大东知道自己受了伤，但Jiro帮他处理过伤口后，自己也在镜子里看了，并没有很严重。为什么他一回到家，爸妈像疯了一样拉着他足足问了三个小时？那样的爸爸妈妈让他觉得很恐怖……像不认识一样。
　　明明已经解释过了是跟同学闹矛盾，却被妈妈一脸不信任的问了无数遍「是吗？」、「真的吗？」、「只是同学、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吗？」、「大东你不要骗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只好又重新解释一次。而身为牧师的爸爸则心事重重的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气氛更加僵硬。
　　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什么大错的大东终于觉得厌烦，见他疲惫的神色，汪妈妈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很小声地，捂着脸在沙发上坐下：「是我们错了，我们错了……天父不能原谅我们么，不要让大东也踏上那条路……」
　　「不要说了！」一直不说话的爸爸突然狠狠吼了一声，哭声骤然停止。

　　大东有点被吓到。
　　他怎么也没想到只不过是一次打架，会让家里这么反常。突然记起在雷家的私车里雷克斯撒谎说从楼梯上摔下来……想必也是因为如果说打架，家里就会出现这种糟糕的情况吧。
　　嗯，雷克斯真聪明，早知道也学他说摔伤了。
　　大东在心里牢牢地记下，以后再打架，决不告诉家里。

　　最后他老老实实的在爸妈面前低下头：「对不起，爸，妈。是我错了。你们惩罚我吧，不要再难过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打架。」
　　已经将近两个小时没说过超出五个字的汪爸爸终于对自己儿子开口：「大东，你是个很幸运的孩子，你有比普通人要强壮的身体，你有很好的天分和资质。但是，上帝给你这些东西，不是让你用来打架、用来欺负弱小的，你应该保护他们……」
　　听到这里的大东突然抬起头，几乎要脱口而出：「我就是为了保护雷克斯啊——果然这样做是对的。」
　　于是汪爸爸后面还没说完的那半句话，大东再也没有听进去——「为他们用心向上帝祷告。」

　　好在这半番话让某个单细胞的小孩顿时又开心了起来，他钻进妈妈的怀里撒娇道：「妈，我没事的啦！你看，一点都不疼！在同学家里上过药了，很快就会好的！」
　　这是这天汪大东回到家的三个小时后，汪妈妈的拥抱和一句「大东乖」终于为这次家庭「风暴」画上了句号。

　　那天晚上大东很晚才睡。他心情有些激动，这是他第一次打架。
　　男生对力量、甚至暴力的向往是天生的，特别像大东这样的人，他很明显感觉到在这一次体验后，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至于爸妈今晚的教育他仍然不太懂，但那句「你应该保护他们」却记得很清楚……「他们」这个词对大东来讲并没有具体的概念，可是至少雷克斯在这其中，对现在的自己来说，一个雷克斯就够了。
　　随之，他对学校和班上的事也有了新的想法。那不再是个无聊的地方……有了雷克斯，有了刺猬头，有了「保护他们」这件事，似乎他要做的事情突然变得多了。
　　他有些小小的期待，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
　　大东不知道，那是自己想象中的未来，他第一次想象未来。
　　他只知道，绝对、不能再告诉爸妈。

　　雷克斯是第三天回到学校的，当时汪大东正在走道里跟一群男生说什么，有人喊了一声雷克斯，他转头看见，便兴冲冲的跑了过去。
　　刚准备要跟大东打招呼的雷克斯看见他身后跟着的人之后就愣住了，是刺猬头那一伙。
　　「大东，你跟他们……？」
　　「是这样的啦雷克斯，」汪大东习惯性的搂住他的肩，「这些家伙已经认错了，所以我就原谅他们啦！」
　　雷克斯病倒后的第二天，汪大东和刺猬头一群人身上的伤在班里引起了一场不小的喧闹，然后很快就被班导叫进办公室去。看到鼻青脸肿的刺猬头在班导面前恐惧的神色，大东有些于心不忍，最后说自己的伤是在家里弄的。
　　从办公室走出来后，汪大东就被刺猬头叫住了，几个人一脸崇拜的神色对他说道：「大东哥，是我们错了，我们服你，以后你就是我们老大！」
　　大东犹豫了三秒钟：「好！你们知错，我就原谅你们！」
　　「老大！」男生们马上喜滋滋的围上来，左一句「老大」，右一句「东哥」，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语言表明自己的忠心。
　　「那以后我说的话你们要听，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去生事——当然，有人找你们麻烦来告诉我，我帮你们出头！」
　　「我们以后绝对听东哥的！」

　　大东说完这些雷克斯还是不太开心，他不明白这几个在两天前把自己打得气喘的人为什么大东说原谅就原谅了……他们是认了大东当老大，可不是自己。
　　刺猬头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低声下气给雷克斯赔不是，这是大东成为他们老大后下的第一道命令，并声明雷克斯是他朋友，无异于让雷克斯在这个刚刚聚起来的团体里有了仅次于大东的地位。
　　但他连一丝笑都挤不出来。
　　他没玩过这样的游戏，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两天前才说自己是他朋友的汪大东，今天就跟伤害过他们的人称兄道弟——都是朋友，自己和刺猬头有什么区别？
　　但他找不出不原谅他们的理由。
　　从来没想过要追究他们打人，他甚至都隐瞒自己被打的事情，不然凭雷家哪里这么容易放过这几个小毛头。
　　他也没有怀恨在心俟机报复，他们还不够那个资格让自己记仇。
　　那么，就原谅他们吧。雷克斯轻轻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雷克斯你会肯的！」大东兴高采烈的表情让雷克斯也开心起来，随他去吧，不管大东认什么人做兄弟，反正雷克斯和汪大东是朋友，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那个时候雷克斯还不知道，后来他一直摆脱不掉的汪大东的阴影，就诞生于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