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顾子行

4、周医生，我牙疼

　　《周医生，我牙疼》
　　文/顾子行
　　苏昀的蛀牙从小到大疼了无数次，可她始终不敢去看医生，就像她暗恋了很多年的人的名字，不敢宣之于口。
　　1
　　苏昀一觉醒来发现右边的脸蛋肿成了个大包子，她已经和这颗嚣张的蛀牙战斗了很多年了，次次都是疼了好，好了又疼。
　　像这么肿起来的还是头一回。
　　偏偏今天是周末，苏妈妈一看她脸肿了，立马把她送去了医院。
　　苏昀最怕见牙医，总觉得他们手里握着的小电钻和《电锯惊魂》里电锯的差不多，苏妈妈了解自家女儿，硬是等到看她拿着挂号单进了牙科大门才走。
　　挂专家号的病人出奇的多，护士收了她的号单，让她稍等。苏昀坐下来，心里还是惶惶的，正纠结要不直接闪人时，那个主治医生出来了，虽然带着口罩，但苏昀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人是周朝阳，心脏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牙科这个地方果然是不能久留的。
　　苏昀匆匆收了东西，要往外溜，忽的被他叫住了。
　　周朝阳喊她的名字，还是和五年前一样，声音温和的像是沾了水。
　　苏昀呆愣的一瞬，他已经走到了近前，白色的口罩一摘，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五年来，这张脸，苏昀在无数个梦境里出现过，再次见到真人，却还是抑制不住狂乱跳动的心跳。
　　周朝阳问：“牙齿怎么了？”
　　苏昀猛地想起自己肿成猪头三的腮帮子，一把捂住了右边脸颊，她怎么就不能在他面前留下了个好印象呢？
　　额头忽的被人用掌心触碰了下，“肿成这样，还好没发烧。”
　　他转身过去和护士说话，苏昀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
　　他刚刚是摸了她的脑门？
　　是的了，他刚刚洗过手，凉凉的，还有股子淡淡的洗手液香。
　　等护士叫她进去，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朝阳在一屋子病人面前给她开了个后门。
　　诊室里很安静，他又戴上了口罩，示意她躺下，他细心地帮她调整了下椅子。
　　头顶的太阳灯一开，苏昀立马脑补了一堆恐怖的画面，手紧紧地压在身下，动也不敢动。
　　周朝阳也看出了她的紧张，轻声笑了下：“放轻松，我今天只能帮你看看，牙龈发炎了还不能动。”
　　“唔，好。”脸肿着，连带着口齿都不清了。
　　苏昀张着嘴，他戴了手套看她那颗被蛀掉了一半的牙齿。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冰凉的指尖触摸到牙龈上，然后轻轻按了一下：“这样痛么？”
　　苏昀红着脸点了点头，周朝阳摘掉手套示意她坐起来。
　　这种感觉太羞耻了，她做梦都不会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他重逢。
　　周朝阳显然并不觉得有什么，平静地坐在电脑前给她开消炎药的单子。
　　苏昀当时就做了决定，她吃过药后绝对不来了。在别的医生那里看牙，她顶多受个生理折磨，在他这还要受心理折磨。再者，他本来就不喜欢她，再让她在嘴里弄啊弄的，犯恶心都有可能。
　　周朝阳和她说药怎么吃的时候，苏昀一直在想心事，他忽的拿过她的手机：“加下我微信。”
　　“啊？”苏昀有点脑子不够用。
　　“我需要了解病人的情况。”
　　苏昀有点不愿意，毕竟她不想再做他的病人了，可要是真这么说，好像又有点拂了他的好意，只好点开手机加了他。
　　出了医院的大门，苏昀还晕乎乎的，她今天可能要得心脏病了。
　　怎么办，她太喜欢他了，五年的时间也淡忘不了的那种喜欢。
　　快到家时，苏昀手机进了条消息，发信息的人是周朝阳，嘱咐她用药的剂量。
　　苏昀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那一行字看，仿佛那是一段莫斯代码写出的情书。
　　半晌又收起手机，苦笑了一下，五年前，她曾壮着胆子向他写过一封情书，当时他一点声音图像都没有，显然无声的拒绝了。
　　她现在瞎想个什么劲呢？加了微信就能改变什么了？
　　牙疼得难受，她的心大抵也和这牙差不多。
　　吃药是吧，她翻了那塑料袋出来，也不用水，直接把那苦涩的白药片丢进嘴里，吞了下去。

　　周朝阳不仅帅，医术也厉害，苏昀吃了两天的药，牙齿已经不痛了。
　　他显然也知道这点，在第三天晚上，发消息让她明天去医院补牙。
　　苏昀对着手机输了很多字，又删掉，再输再删，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好的不去的理由。周朝阳看着手机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忽的笑了下，快速敲了四个字：“明天见。”
　　呃……算了，牙补好再不见了吧。
　　苏昀回了个好。
　　2
　　第二天，苏昀来的特别早，周朝阳还没上班，只有一个小护士在。
　　苏昀赶早，倒不是因为急着见他，而是她着实不想再被周朝阳当众开后门。
　　小护士显然没有体会到苏昀的苦心，问她要不要排早上的最后一个号。
　　苏昀连忙摆手，小护士笑了下：“你倒是有点不同。多少漂亮的姑娘都是起早，赶着要最后一个号看牙，为的就是多看我们周医生一会儿。”
　　苏昀抽了抽嘴角，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的确不需要，周医生他对你……”
　　小护士的话还没说完，周朝阳已经进来了，她赶忙转过身去开了候诊室里的电子屏幕。
　　苏昀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笔挺而英俊，他边脱风衣，边快步往诊室走，路过苏昀的时候让她也进去。
　　苏昀静默地看着他换上干净的白大褂，然后示意她躺到椅子上去。
　　怎么这么快？现在他应该还没有到上班的点吧。
　　苏昀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他大概是不想她一直看着他吧，早给她看牙，早回家，免得在这里碍眼。上次也是一样的，她还天真地以为是在特殊照顾她呢！
　　周朝阳没有想到她脑子里会有这么多戏，只是戴上橡皮手套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苏昀很低落，他明显感觉到了。
　　“不高兴了？”
　　苏昀眼圈有点红，没吱声，她不仅是不高兴，她是很伤心，可是说出来倒叫他讨厌了，索性抿着唇。
　　周朝阳的声音软了很，带着点笑意：“是不是害怕？你小时候就怕拔牙。”
　　她被这么一问，眼泪一下挂了下来。
　　转念又想，这么哭肯定让他以为是拔牙吓的，赶紧抹了眼泪解释：“我不是因为害怕，你给我弄牙吧。”
　　然后周朝阳问了个非常奇怪的问题：“你今天来月经了吗？”
　　“没。”苏昀又羞又窘，不明白补牙和她月经到底有什么联系。
　　反正问完他才戴上橡胶手套，在她身侧坐下来。
　　太阳灯亮起，他把磨牙的小电钻拉了过来，“张嘴，”大约是怕她再哭，又嘱咐了句：“要是害怕就看着我的脸。”
　　苏昀这才发现他故意没有戴口罩，一张俊脸近在咫尺。事实证明，秀色不仅可以餐，还可以壮胆，嘴里的电钻嗡嗡的响着，她全然没觉得一点恐怖。
　　电钻停了一会儿，他开了小水枪冲刷，然后示意她吐掉。
　　接着又钻，又洗。
　　根管治疗是个漫长的过程，他做得细致又耐心。
　　对于一个暗恋的人来说，这大概是最甜蜜的时刻了。
　　快弄好的时候，诊室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个女人，苏昀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了。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不简单，果然，下一秒苏昀就听到她甜甜地喊了声“朝阳”。
　　周朝阳应声停下电钻，苏昀坐起来漱了口漱口，也顺带看清了女人的样子，典型的女神，高个子，很漂亮，和周朝阳站一起非常般配。
　　思及此，苏昀的心一阵刺痛，嘴里麻木酸涩还没消散，苏昀舌尖滑过冰凉凉的牙齿，强挤出一个微笑来：“周医生，我先走了。”
　　周朝阳叫住她嘱咐：“下个星期三过来。”
　　苏昀“唔”了一声往外走，隐隐约约听到那个女人问：“她是谁？”
　　她稍稍顿了下步子，听到周朝阳说：“邻居家的小妹妹。”
　　声音很轻，却像一个炸弹击中了她的心。
　　眼睛里又干又涩，苏昀加快了步子，逃一般地出了候诊室。她有一刻真想回过头去对他说，她早不是他的邻居了，五年前就不是了，但是却没有。
　　3
　　苏昀高三那年，爸爸妈妈问她要不要换去离学校近一点的小区住，原本她是犟着死活不肯搬家的，但有一天，她忽然同意搬家了。
　　正是给周朝阳送完情书的那天，她决定不再见他。
　　苏昀想，如果不是因为看牙，她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再出现在他眼前。
　　这重逢既然是因为牙引起，那便不来了吧，反正现在也不痛也不肿了。
　　做完这个决定，她站起来，长长地吸了口气。
　　天一点点热起来，苏昀靠着周朝阳给她治了一半的牙，过了大半个夏天。
　　期间周朝阳多次催她去牙，都被她找理由搪塞过去了。
　　有时候，她也会想，她如果一直不去，周朝阳这个负责的医生，会不会一直找她。这就像根甜蜜的纽带，拴着他。
　　她坐在地垫上吃西瓜，舌尖抵了抵那颗蛀牙，因为根管治疗，它被挖了一个大洞，这个空荡荡的区域，总让她想起他冰凉的指尖碰在上面的感觉。
　　她又吃了几口西瓜，这颗好久不疼的牙，一下又疼了起来。
　　这种疼痛感太他妈的熟悉了，苏昀赶紧丢掉西瓜进卫生间刷牙，但是一点用也没有，刺痛愈演愈烈，扯着她的脑神经一跳一跳的。
　　这真是作孽了。
　　不过这次，她是宁愿痛死也不会去找周朝阳的。
　　一觉醒来，腮帮子又肿成了个大馒头，为了不叫苏妈妈看见，她故意埋在被子里假装睡懒觉。
　　到了下午，她的脸又鼓了一些，嘴里像是含着一块炭火，动一下疼一下，而且还发烧了。
　　S市只有这么一家医院，她捂着脸，在挂号台前嘟囔：“不要挂周朝阳。”
　　但由于她口齿不清，护士小姐错听成要挂周朝阳，毕竟周医生是他们医院的院草，小姑娘喜欢帅哥人之常情。
　　苏昀到了诊室门口才发现挂错了号。
　　正要回去换号，周朝阳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叫住了她。
　　周朝阳戴着手套在她嘴里翻的时候，苏昀想冤家路窄也不过如此了。
　　他皱了下眉问：“怎么弄成这样的？”
　　苏昀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吃西瓜吃的，只好沉默着没说话。
　　周朝阳叹了口气，“你这个丫头真是……”
　　真是怎么样他没说，倒是递了一张单子给她：“拿了药去输液室挂水，药吃不住了。”
　　临走了周朝阳还有不放心，大约是怕她又跑，硬是叫了个护士送她过去。
　　路上，苏昀又碰到了上次那个大美女，她忍不住把脑袋别到了一边，她现在这个丑样子，实在不适合见情敌。
　　但是边上是小护士显然没放过八卦的机会。苏昀被迫知道这个美女叫陈荨，是院长的女儿，是位外科医生，也是周朝阳的大学校友。
　　用小护士的话说他们两一个是板，一个是钉，早晚要钉在一起的。
　　苏昀看着那小药水滴一点一点地落下来，心里满满的惆怅。
　　外面下起了大雨，苏昀觉得脑袋晕乎乎，往那后面的椅子上一靠便睡着了。她梦到很久以前的事了，也是大雨，她和周朝阳都没带伞，就那么在学校旁边的麦当劳里整整坐了两个小时，周朝阳还帮她把最讨厌的数学题给做完了，那时候她初二，他高三。
　　醒来，天已经黑了，雨还在下，哗哗啦啦的。
　　点滴还剩下一点，苏昀的脚有点麻，想站起来走走，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男士的外套。再抬眼，见周朝阳从长廊尽头走了过来，他身后有风有雨，却都被他的英俊掩盖了。
　　苏昀勾了勾麻木的脚板，不敢站起来。
　　他倒是在她面前停下了，静默地看了她一眼。
　　苏昀有点心虚问：“你还没下班啊？”
　　周朝阳嗯了一声，在她边上的椅子上坐下：“嗯，还有一个病人。”
　　苏昀干笑：“那你怎么把病人丢在诊室跑这来了？不怕那个病人投诉啊？”
　　周朝阳没有说话，一双漆黑的眼睛凝住了她。
　　苏昀不敢说话，也不敢和他对视，只能低着头，脚底的麻痛感像蚂蚁一样爬着，她只希望他能快一点走，她好起来活动活动脚。
　　周朝阳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把手里的塑料袋往那椅子上一放，起身往牙科方向去了。
　　苏昀赶紧站起来，那件外套一下落在了地上，她认出来了，这外套是周朝阳那天穿的。
　　他在她睡觉的时候来过么？
　　周朝阳留下的塑料袋里装的是打包来的饭菜，苏昀饿得跟鬼似的，吃完她才发现周朝阳打包的是两份饭。
　　他刚刚是打算和她一起吃饭的么？
　　肯定是因为她那句“会被病人投诉”赶回去的。
　　哎，当医生的真辛苦。
　　4
　　周朝阳给她开了两天的输液的量。
　　第一天挂完，苏昀其实已经好多了，第二天算是彻底不疼了。
　　她收拾包准备走的时候，周朝阳忽然给她来了个视频聊天。
　　苏昀想装作没听到，他已经穿过长廊到了近前。
　　她实在没想明白他是怎么知道她那点小心思的，总之他脸上有点不好看，“怎么不接？又想偷偷跑？”
　　苏昀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说：“手……手痛，我正要接来着……”
　　周朝阳冷哼一声，让她跟他去牙科。
　　到了这个份上，她能不去吗？
　　和上次一样，牙科候诊室里满满当当的。
　　苏昀知道他在生气，想缓和下气氛，轻咳一声说：“生意这么好，很赚钱吧？”
　　周朝阳心里被她气笑了，但脸上还是板着：“过来！”
　　苏昀认命地坐上那个奇怪的椅子。
　　没等周朝阳问，她先认命地说：“我这次也没有来月经。”
　　周朝阳正好在戴口罩，听到她这么说忽然笑了下。
　　她看不见他的脸，就只能专心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的睫毛很长，也可以数得通，左边的有四十三根，右边的四十七根，右边的眼睑下又一粒很小的痣，他眨眼的时候，上面的睫毛刚好会碰到那粒痣。
　　“在看什么？”他问。
　　他的手还在她的嘴里，苏昀想回答也说不了话，只是尴尬地别开了眼睛。
　　周朝阳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在看我，别动！”
　　她一时着急想反驳，差点忘了嘴里还有个电钻，幸好周朝阳反应快，及时按了关闭开关。
　　周朝阳等她平静下来，才又摁了开关，话题也跟着转了：“这次回去，可不能再大意了，下周过来我给你把洞补上。那之后……”他稍顿了下，“你要是不想见我就不见吧。”
　　苏昀的心里滑过一抹钝痛，紧紧攥紧了手心，她想见他的，真的想的，可是嘴里说不出话。
　　他拉过小水枪给她冲牙齿，苏昀的眼里不知怎么的就蓄起了眼泪，幸好他只盯着她的牙看，并没有注意到。
　　周朝阳花了很长的时间给她写病例，大约是等的时间太久了，后面的病人有些着急，推开玻璃门往里看了一下。
　　他抬头，示意那人在外面等一下。
　　玻璃门合上的一瞬，苏昀听见他问：“五年前，为什么要搬家？”
　　苏昀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一时僵在了原地，好半晌，才掀了掀嘴唇，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就是为了上学方便。”
　　他合上病例本说：“撒谎。”
　　是的，她撒谎了，可难道要她剖了心肝给他看么？
　　他又凭什么生气？明明选择沉默的人是他，她逃跑不过是留下最后的尊严。
　　玻璃门上已经趴了不少观望的人，苏昀不想再耽误他工作，转身要出去，被他抢先一步开了门：“在候诊室等我一会儿，我找你还有事。不许走，要敢走，下次来我拔了你的牙。”
　　苏昀没走，倒不是怕他拔牙，而是心存了些侥幸，就像那颗病牙一样，也许等等就不痛了呢……
　　候诊室里的人一个一个进去，她隔着一扇玻璃门就那么看着他。
　　周朝阳工作的样子非常专一，也非常迷人。
　　等人都散尽了，他才站起来往外走，苏昀收了视线，假装在看墙上的液晶电视。
　　小护士吃饭去了，牙科空荡荡的，一片安静。
　　周朝阳在那安静里走到她近前问：“想吃什么？”
　　他的气已经消了，竟然还要和她一起吃饭。
　　苏昀还没来及回答，已经被他拉着胳膊往外走了。
　　太阳很烈，地面滚烫，苏昀觉得自己的心脏就是周朝阳放在烤炉上的一串烧烤。
　　周朝阳带她去的地方，是医院的职工食堂。
　　苏昀有点意外，毕竟他和那个院长女儿板上钉钉了，如今还带她来这里吃饭，站在院长的角度看，周朝阳有点过分嚣张了。
　　但该死的，她爱死他的嚣张了。
　　苏昀发呆的时候，周朝阳已经替她点好了菜，一起长大，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全知道。
　　因为怕再次伤到那颗病牙，苏昀吃得很慢。
　　周朝阳速度快，却但吃得不多，他一直等她停下筷子，才开了口：“你搬走的那年，我借过一本《山海经密码》给你……”
　　苏昀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当年就是把情书夹在那本书里给他的，她抿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他还有话要说，却被一声叫喊声打断了——
　　“朝阳！快！急诊！”
　　苏昀抬眼望去，喊他的正是那个陈荨。
　　她很想叫住他，却没有，他是一名优秀的人民医生，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矫情。
　　周朝阳略说了句抱歉，便匆匆往急诊那边赶，只一瞬，陈荨远远瞥了苏昀一眼。
　　就是这一瞥，将苏昀的那点幻想，打回了原型。
　　苏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颓然地坐了一会儿。
　　她等了很久，才站起来往外面走。
　　周朝阳能有什么话说呢，与其明着拒绝，不如不说，至少让她还能抱着那一丁点的侥幸笑着。
　　奇怪，天依旧很热，她麻木的神经竟然一点感觉不到。
　　5
　　那天晚上回去，周朝阳给她发了一堆抱歉的消息，苏昀只回没关系。
　　让她下个礼拜去看牙，她也说好。
　　末了，他又发了一行字给她：“今天还有些话没有说完。”
　　苏昀在他接着往下说的时候回了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一切都过去了。”她还要再见他一面呢，至少现在还不想听他念判决书。
　　之后的几天，两人像是约好了一样，不再说话。
　　苏昀这次去补牙，刻意赶了晚，十一点了才到牙科候诊。
　　前面只有两个病人，周朝阳没有必要给她开后门，她也不用等很久。
　　诊疗室里很干净，他和上次一样戴着口罩，苏昀躺在那椅子上，任由他捏着冰凉的小钳子在嘴里摆布。
　　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了，她其实还蛮想听他说说话的，可惜周朝阳一句话没说。
　　补牙的材料弄好了，周朝阳让她咬下牙齿试试，他的手艺很好，那个空荡荡的角落，终于被补上了。
　　所以，她再也没有了光明正大见他的理由了。
　　那根她以为的甜蜜纽带，也要断了。
　　周朝阳背着她在龙头上洗手，苏昀清了清嗓子和他道别：“那我们……以后有缘再见了，周医生。”他迟迟不说话，苏昀觉得还是要有个了断的好，“微信如果不用联系我的话，也可以删掉。”
　　他关掉水龙头，顿了片刻，说了个：“好。”
　　除了好，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五年前，他拿了那本《山海经密码》回来，一直翻开来看。直到很久以后搬家，他才发现了里面泛黄的信笺，可那个时候苏昀已经搬到他不知道的地方去了。他很想给她一个答案，可似乎早就过了给答案的时候了。他也大概猜到了苏昀搬家的原因，她多狠心，说走就走，挥一挥衣袖，整个从他的世界里搬空。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苏昀决定推门先走。
　　刚到门口，隐约听见里面的椅子砰地响了一下。
　　苏昀在长廊里碰到了陈荨。
　　“小妹妹牙补好了啊？”
　　苏昀点头。
　　“我带了饭给周医生，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苏昀摇头。
　　陈荨还想说点别的，她已经快步下了楼梯。
　　陈荨推门进去，发现周朝阳雕塑一样站在水池边上。她轻声喊了他一声，周朝阳没有动静，走到跟前才发现他眼眶一片通红，医学院五年，毕业三年，何曾见过这样的周朝阳。旁边的桌上还放着一张挂号单，姓名：苏昀。
　　原来那姑娘就是苏昀，他整个大学时代唯一念叨过的女孩。
　　“好不容易才遇到，不打算继续追了？应该还没走远。周朝阳，你喜欢她的吧，至少要告诉她。”
　　眼前的雕塑一下活了过来，疯了一样飞奔下楼去。
　　陈荨眼里的光终究暗了下来 。
　　6
　　这个点，路上的车子少，车子很难打，苏昀等了很久，一抬眼，忽然看见周朝阳一脸焦急地从远处的楼梯上跑下来。
　　他身上的白大褂还没有脱，那衣角翻飞起来，像一只白色的鸟。
　　又有急诊？
　　不对，他好像是冲着她来的。
　　苏昀有点慌了，特意跑来拒绝她的么？
　　那也太惨了吧！
　　就在这时，她打的车到了，她兔子一样地钻进车厢，“师傅，快走！快走！”
　　周朝阳跑到跟前，苏昀的车子早开远了。
　　口袋里手机响起了的时候，苏昀笑了一大跳。
　　这个周朝阳真够变态的，非要这时候拒绝她干什么，显摆给现在的女朋友看么，她偏不接。
　　可她不接，周朝阳却偏要打。
　　苏昀昨晚忘记充电了，几个回合之后，手机提示要自动关机了。
　　也就是在那三十秒里，苏昀看到屏幕上跳出来四个字：“我喜欢你。”
　　什么玩意？周朝阳喜欢她？她是不是看错了？
　　她赶紧拼命按开机键，但是手机电量太低了，刚开机就又自动关了。
　　“师傅，师傅，能麻烦你再把我送回医院去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这是条单行路，要走很长的路才能掉头，再慢慢开回来，等两个红灯，先前从台阶上飞奔下来的人，早就不在了。
　　苏昀一路往牙科狂奔，诊室的玻璃大门挂了锁，周朝阳还没有到上班的点。
　　她又热又急，蹲在地上喘气，汗水顺着额头一直流到了眼睛里。
　　“牙又痛了么？怎么蹲在那里哭？”
　　苏昀闻言，胡乱抹了把脸后，站起来，见周朝阳逆光站在长廊的尽头，就像她很多次在梦里见到的那样。
　　“周朝阳……”这下苏昀是真的哭了，好像把这么多年的等待和期许全放在眼泪里，光明正大地淌了出来。
　　周朝阳有些慌，大步走过来，温柔地将她揽进了怀里。
　　她哭了多久，他便搂了多久。
　　等一切平静下来，她听见周朝阳说：“傻子，你喜欢我的事，难道我看不出来么，还需要你写情书？我对你的好，难道只是喜欢你四个字吗？”他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捏了一下，“那时候你还小，本想等你长大点再告诉你，谁知你竟然跑得那么干净。”
　　苏昀听他这么说，开心得又是蹦又是跳。
　　半晌，忽然捂住了脸颊。
　　周朝阳皱了下眉，问：“怎么了？”
　　苏昀“嘶”了口冷气说：“后面的小牙不知怎么的疼上了，大概是太高兴了。”
　　“一会儿上班给你拔了。”
　　补牙和拔牙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苏昀一下捂住了嘴巴。
　　周朝阳笑：“智齿留着有很多危害，我给你拔保证不痛，你难道不相信我的医术水平？”
　　苏昀依旧捂住嘴：“我当然相信，但今天不行，我今天……我今天来月经了。”
　　她撒谎的样子，过分可爱，他伸手捉过她捂住嘴巴的那支手，轻笑出声：“不拔也行，我有一个治疗牙痛的偏方，你要不要试试？”
　　“好呀！怎么弄？”
　　他忽的凑近，将她压在身后的墙上，然后俯身过来，薄薄的嘴唇贴了上来，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吻住了她……
　　风穿过长廊，卷进一股凉风，苏昀晕乎乎地回应着他，只觉得那颗作乱的智齿，好像真的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