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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   安德那日的确去过北跨院,但却不是去偷东西,而是受人相约,应约而去的,只是这其中原由却又更不能与外人所道,否则,只怕即便他没有偷窃,萧贵妃也饶不了他。

      原来,安德自进了昭阳殿,其他主子处找他的人便慢慢多了起来,只开始他还有些惧怕,行事上也十分规矩,对别人送的东西只是推拒,就连和他同是一个门子里出来的、二皇子跟前的小弦子送的钱财都打发掉了。

      但也或许正是因为他推拒了小弦子给了别的宫人以启示,后来一些想收买他的人便多是送上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虽说这些东西在主子眼中是不很起眼,但皇宫里的东西,即便再差,出了宫也是个值钱货儿。而这其中,找他找得最勤的,便是大皇子闻致殿里一个叫小全子的太监。

      小全子与安德本是一个县里出来的人,开始他只是套着同乡的名义和安德有些来往,他给的东西安德原先也是没敢要,只后来他趁着年节的时候,又借口送过一些小物件儿,几次推脱不过,又看不是什么很打眼的物儿,安德便终于有一次大着胆子收了下来。

      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自此,小全子便时不时地给安德送些小东西,安德收了几次见也没出什么状况,胆子便慢慢大了起来,后来对小全子给的东西却都是来者不拒了。

      安德也知道小全子是为着大皇子办事,便是小全子有几次向他打听五皇子的情况,他也尽只说些平常都能探听到的消息,再深些他便推说自己虽身在昭阳殿,但五皇子近前当差的只有常秀,即便有什么机密事情,也都轮不着他知道。

      如此过了两三年,他升了主事也没见大皇子叫他做些什么,他便更是心定神安了。况且,安德原也有着自己的打算,他虽是拿了东西,心里却十分清楚明白,平日透露点小消小息不打紧,但若大皇子真叫他做些什么有害于五皇子的事情,他却是决计不会干的。毕竟,这皇宫里面若是没个得势的主子,下面的奴才只会更受人冷眼而已,真叫五皇子倒了霉,他这个五皇子殿里的副管事,以后还能得更多好处不成?

      安德这边觉得自己得了便宜,大皇子那边儿却也不傻,闻致生在皇族,自是有一套自己的用人法子,他深明白有时候花大把钱财精力养的一些人,并不在于平日里能给自己多少好处,其用处只在于关键之时而已。

      小全子供着安德,虽然没得过什么有利的消息,但若真到了用人之际,本就有了把柄在自己这边,再加上些其他的威逼利诱,还怕他一个小小的殿上副主管不乖乖就范吗?

      因此,安德升了主事,小全子不仅更少向安德打听事儿,给的东西反倒却是越来越多。当然,安德都敢接了,或许也是时间日久、位子越高、胆子更大的缘故。

      只这事儿被六皇子闻敏知道,却又起了其他想法,闻敏与闻致一母同出,虽不像他胞兄一般性喜渔色、阴狠狡诈,但却也有着自己顽劣的一面。

      他自幼见惯了常秀跟在闻牧身边,便一直对其念念不忘,只他那时年纪还小,也非是要对常秀侮辱亵玩,只是对个清秀乖巧的小童多有好感,想与之亲近玩闹而已。况且,别人家的东西总是好的,闻牧对常秀越是看得着紧,他便越是觉得这人肯定是个好的,也就越上了心。

      可常秀向来为人冷淡,除了他的主子,在其他主子跟前,竟是个两不沾。几番冷遇受挫下来,闻敏对常秀反是怀恨上了,再加上他年岁渐大,在闻致身边耳濡目染上一些恶习,到了后来,更是立了狠心要将常秀好好折辱一番。

      闻敏知道兄长笼络了安德,便私下里找到安德,又许了他不少好处,只要安德寻了机会让常秀单独上他那儿去一趟。

      安德自是知道六皇子不安好心,但他自己对常秀也是嫉妒已久,六皇子如此一说,反是正中他下怀。

      只是安德也知道常秀平日多跟在五皇子身边儿,想把他独自骗去见六皇子却是极不容易,况且,他虽是有意谋划常秀,但这事儿也不能做得过于明显,否则依了常秀在五皇子面前的得势,到时候,牵扯到自己头上反是划不来。

      如此,一直等到上回常秀一人去找五皇子,他才找着机会,陷了常秀去见六皇子。只他也没想事情最后会闹得那么大,竟惹得四位皇子打架,因此,常秀受杖责回来,他心虚之下便对常秀更是殷情,这样还骗过了旁人耳目,只当他二人师兄弟情谊深重,便是常秀自己,也在这段时间里与他更加交了心。

      正在安德以为无事了的时候,这天里,他却在自己住处的门缝里收到个小布囊,布囊里是一个金花生和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老哥,急事相托,六月初六戌时,北院墙下,不见不散。”

      各宫平时的封赏物品喜好各有不同,中宫皇后爱用金叶子,南宫的主妃方德妃并随她同住在南星门后的萧淑嫔用的是金瓜子,西宫主妃萧贵妃的打赏喜用金豆子,而北宫主妃李贤妃及一并住在北月门后的王嫔则是多用金花生。大皇子虽早已搬出北宫住进了继元宫,但随着母妃喜好,赏手下人金花生也不出奇。

      因平日和小全子私下里是往来惯了的,且又知道这种赏赐习惯,安德当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小全子有事找自己。

      安德也没多想,只觉若是危害到自身的事儿,他自是不会应,若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一个金花生,分量也是够了。如此,他收起金花生,又把纸条烧了,六月六那天,趁着殿里众人收拾的收拾,用晚膳的用晚膳,只一个人从平日里少有人去的后|庭子走,悄悄儿去了北院。

      不想,那天在北院墙外等了小半个时辰,他也没见到小全子。不知道小全子是有事耽搁了,还是他的急事已经解决了,见不着人,他只得又急匆匆地由后|庭子赶回了殿里。

      安德却是再想不到,只这一回行事,竟是让自己掉进了洗不清的茅坑里。

      其实,宫里头哪个得势的奴才私下里没得过别人的好处?便是皇上身边儿的李吉宝大公公,平时也少不了收些其他主子的小恩小惠。安德本也没做过什么太对不起西宫的事儿,只他因了常秀的事情本就有些做贼心虚,加上奴才们私相授受也是宫里头明令禁止的,所以,要说了他是北宫的人约出去的,那怎么都是个罪,况且,他们殿里的,谁不知道萧贵妃最厌恶的便是北宫那头?

      如此,眼下在萧贵妃面前,安德若说了是应着大皇子跟前小全子的约去了北院儿,他便是个清白的,也得惹了一身腥。况且,他原也不是个能自清的,就说他平时里收了小全子的那些东西,依着贵妃对北边儿的厌恶,再加上此刻的恼火,只怕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主子砍的。

      这种长了一身嘴都说不清的事情,安德虽知是受了陷害,却也无法找着话儿辩解,最后,他只能伏地乞饶,直道冤枉。

      他既是说不出去北院的理由,别人自然只当是他偷了玉佩却不承认,柳穗儿不禁面露喜色,正待开口说话,只旁边的常秀却是一下跪到萧贵妃跟前,道:“娘娘饶安德这一回吧,安德服侍殿下这些年,平日里也是尽职尽责,只这回被迷了心窍,求娘娘开恩,饶他这一回吧!”

      萧贵妃原就因儿子殿里出了这种事而恼火,况且她对常秀已是生了厌恶,常秀这一哀求,不仅没让她消气,反是火上浇了油。

      于是,只见她眉头一扬,厉声道:“放肆,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接着又对旁边的刘尚仪道:“大半夜这般吵吵嚷嚷的,烦人得紧,叫人先将这安德拖出去,等候发落!””

      安德一听,脸色立时灰白,这一被拖下去,没个说话的机会,生死就全在主子的一念之间了,于是,他只拼了命地磕头哀求道:“奴婢冤枉,奴婢真的冤枉啊,奴婢虽去了北跨院,却不是为了行窃,娘娘明鉴,求娘娘明鉴啊!”。

      萧贵妃半天只听得安德求饶,却又没见他真说个什么子丑寅卯出来,心下更觉厌烦,旁边的刘尚仪见了,忙一声喝道:“娘娘的话没听见吗?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候,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的李达瞅了伏倒在地的安德一眼,却是凑近贵妃身边,轻声道:“刚才奴婢来时,听下面人说,在这奴才房里查出不少外面的东西,其中还有个金花生……娘娘知道,咱们西宫是向来不赏赐这个的……”

      见贵妃立时目露寒光,他又接着道:“虽说这奴才该死,可昨儿才过了太后寿辰,大半夜里的,连个一整天都没过去,这奴才如此大叫大嚷,传到外面,可不好听。”

      萧贵妃听了,面色更寒,站在萧贵妃身侧的刘尚仪也听到了李达这话,于是,忙出身向前,厉喝道:“你们还不堵了他的嘴,拖出去……”

      “直接杖毙!”

      萧贵妃四字一出,安德顿时瘫软在地,他还待再讲话,一直站于殿旁关注着五皇子神色的顾长庭却已不给他这机会,见五皇子面色如常,没有出言反对贵妃的话,他便直接挺身上前,和另一侍卫一手堵了安德的嘴,然后拖着人出了殿门。

      萧贵妃见事已解决,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儿对闻牧训道:“不过是个奴才,该骂的骂,该打了打,该杀的杀,你这殿里规矩该怎么整饬就怎么整饬,便是你从小心善,也不是这么个善法。”

      萧贵妃话虽是在教子,其实,更多的却是在警告这昭阳殿里几个近前宫人——即便是有个和善的主子,宫里规矩却是不能乱了半分,不然,安德的下场,就是众人的前车之鉴。

      听到萧贵妃的话,昭阳殿几名宫人俱都面露寒栗,相顾惊颤,再不敢有半分言语。

      至于一直跪在地上,到最后都没被萧贵妃叫起身的常秀,则是始终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上表情。

      一番训斥下来,萧贵妃也觉着今日有些伤了神,瞅着时间已近深夜,在又与闻牧交代了几句话之后,她便要带人回去了。跟在她身后的绿裳临走之时轻轻瞟了柳穗儿几眼,柳穗儿见了她的模样,朝她颔了颔首,然后便只和众人一起恭送萧贵妃出了殿门。

      等萧贵妃走后,闻牧回到殿里,才对一直跪在地上的常秀道:“起来吧,娘娘都走了,还跪着做什么。”

      见常秀从地上爬起身,他却又突然对身后的如海开口问道:“如海,六月六那天,你去后|庭子里做什么?”

      如海神色慌张地跪下|身,道:“六月六,晒红绿,按着民间习俗,奴婢偷偷去后|庭子里晒衣。那日事儿多,一直忙到下晚上,奴婢才想起去收拾东西,然后就碰到了安公公。因日子特殊,所以奴婢记得清楚。奴婢知道这不合规矩,刚刚才不敢直说,求主子开恩,饶了奴婢这一回。”

      六月初六天贶节,皇帝晒龙袍,后宫主子晒朝服,宫里奴才们却是不能过这个节的,否则,到了这一天,整个后宫晾了一色儿的衣服,却是成何体统?

      闻牧点点头,没再问下去,只随口答道:“你倒是好运道,犯个事儿却犯出个见证来了,即是你作证立了功,便功过相抵吧!”

      说着,又看了旁边低垂着脸的常秀一眼,道:“今晚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本宫也累了,涵秀,服侍本宫就安吧。”

      ……

      安德被堵着嘴一路拖到后院内,知已求生无望,他竟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当行刑太监庭杖落下来的时候,他才会发出呜呜的呻吟。

      神智渐渐陷入模糊的他,脑子的画面却不知怎么反而越发清楚了起来,从入宫至今的事儿竟是一件又一件地从脑海里闪过,最后,只定格在常秀背对着自己,跪向萧贵妃求情的身影上。

      杖刑到最后,安德已是发不出半点儿声音,只是嘴唇却时不时会微微抖动,感到自己脑子里的画面越来越模糊,似乎整个身体也都变得轻飘飘的,最后回荡在他耳边的竟是常贵曾经说过的话。

      “安德子,你跟在师父身边儿至今,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如今只能送你一字箴言——‘忍’。要能对自己克忍,对别人容忍,对敌人残忍,在这宫里,你只有得了这‘忍’字精髓,才能平平安安,一路下去。这宫里头得了势的人,谁不是踩了旁人爬上去的,谁又没有被旁人踩过几脚?平日行事只当万事退一步,但到了真正出手时,却是要机关算尽、不留余患。如今师父这面儿上,也就你和小秀子最有潜质,今后是福是祸,只全凭你们自己了。”

      师父,安德子终究不是您门下最出色的徒弟啊……

      行刑的太监们杖毙了安德,正要拖了尸首下去处置,却见一个瘦弱的藏青色人影施施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太监正想上前阻拦,待看清过来的人之后,便不由慢了动作,只拉了另一人悄悄退到边儿上去了。

      然后,他便见那人走到安德身边儿,缓缓蹲了下来,虽是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能见到一滴一滴的水珠儿落在面容扭曲、已是没了声息的安德脸上。

      那太监见了不禁也有些黯然,不想安德犯了这样的罪,这人还不怕受牵怒,竟如此重情谊地来见他最后一面儿,平日里虽不怎么见他与人深交,但这会儿这般行事,却比之面儿上与谁都交好的柳穗儿,不知胜过了几倍。

      如此想着,他脸上表情不由又肃穆几分,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不少的瘦弱身影倒是起了不少敬意——想来,能被主子重用的人,果然有几分与旁人不同的脾性。

      那太监在侧面看着,只见到那人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那人只又慢慢起了身,用手擦了擦眼睛,朝着两个行刑太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缓缓离开了,那太监只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觉得,那个年岁不大的背影竟是显得无比萧索。

      一直到那人消失在眼中,那两个太监才拖起安德的尸体,向院外走去。

      一阵突起的狂风带起地上的沙石发出沙沙的声音,风声里,竟似有一抹叹息飘零其中。

      师兄,原给了你两次机会,你却都错过了。否则,殿下又怎会记起还有那块佩子……

      自你捡了玉佩不交还,已是入了渔网,见着金花生而冒进,便是上了砧板,何时下锅,只在厨子找到炊具而已……

      我原也没想到,这工具,会来的这般及时且趁手……

      师兄,谢谢你教会师弟什么叫阴奉阳违、人心险恶,什么是机关算尽、斩草除根。

      今后,在这风云诡谲的大内深宫,师弟定会更加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绝不叫你这份教训,白费了去!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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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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