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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   隔了两天,秦川直航潞洲,接下来便在各个城市奔走,由于宇阳布下的这个课题涵括太广,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秦川根本无暇分身,很多事也都抛诸脑后,直到数据收集完毕,资料做好清理,秦川才从这四处奔波的苦日子中解脱出来,折返F市。
      一下飞机,接机的小原就迎了上来,小原边接过秦川的行李边说:“秦副总,本来宇总也要来接机的,但是临时看到一篇报道,就赶去省电视台了。”
      “什么报道?在哪登载的?”秦川感觉自己真的离开公司太久了。
      “在《精仕》杂志上登的,是采访旭升公司老总的。”
      “小原,你等我一下。”秦川走到一旁的报刊亭里买了本《精仕》。他翻到“与我路上同行者”的专题访谈,整个版面大篇幅的描述预测简直如同一篇武侠小说般波澜迭起,如果要就“最富有煽动力和想像力的杂志”评一个奖的话,这本杂志无疑是当仁不让。
      秦川合上杂志,“小原,先去省电视台。”
      车子一个拐弯,向电视台驶去。
      秦川走进电视台大厅的时候,大厅里的6台电视都正在播放宇阳的访谈。
      “只有一个王者,才能如此从容地转身。”他挺拔的身躯在屏幕上静静定格,整个声音是那样的温柔而辽远。
      秦川把手抄进了口袋,背脊靠上墙壁,他立在原地,看完了整个访谈。
      “秦川!”耳朵里传来一喝,屏幕上的宇阳不知何时立在了眼前,迎着光线,依旧是刻进骨里的优雅,他轻轻扬眉,眼眸处透着无声无息的跋扈犀利。
      “宇阳……”秦川看着他的脸,那张原本俊朗英挺的脸庞像是被刀斧削过了一遍,秦川忽而感到话语难以为继。
      宇阳的电话在此时响起,他对秦川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接听电话。
      “什么?你说谁打来电话?”宇阳的声音突然拔高,双眸光华浩然如涌,“好,我知道了。”宇阳收线。笑容在那英俊面庞上弥漫开来,亮得如同晨曦的天空,他的声音喜不自胜,“秦川,旭升广告公司打来电话,她希望能播出我们的广告片。”他低头去拨电话,就连那拨打电话的动作都满溢出欢喜。
      “我是龙腾广告的宇阳,我找你们樊总。”他等待着,手轻握成拳。秦川几乎可以听到那不规则的心跳声作为背景音乐。
      “樊玲……”宇阳走开了几步,空气随着这缓缓的弧度化开来……
      阳光很温暖,对面几步之外的男人被阳光勾勒出一圈淡淡光晕,显出他特有的风华矜贵,而此时这高傲的男子,言语之间却都是眉眸含笑。
      秦川注视着,一刹那,时空回溯,场景忽地重叠,立于湖边的颀长身影,烟灰缸里半截被掐灭的烟,旭升公司需抽调出一人前往华南地区,樊玲也是大学里的同学……秦川背脊微凉。

      回到公司的秦川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因为忙碌的关系,秦川和宇阳之间暂时除了公事没有谈论到其他。
      这天中午午餐的时候,秦川在藤原餐厅向宇阳汇报百代集团代理谈判的情况,并敲定下午去见百代总裁的时间,宇阳侧头听着,一脸的从容淡定,但是秦川一看便知他心不在焉。
      只一会儿,宇阳就放下了筷子,拿起餐巾按了按嘴角根本不存在的油渍, “我们一起去旭升广告公司吧。”骄矜犀利的眼神突然就变得有些旖旎炫目,“我准备让旭升广告公司为我们制作一条广告片。”
      秦川黑瞳一动,搁下汤勺,“好啊。”他微笑着应道。

      “你好,我找樊总。”宇阳走进旭升广告公司,他脸上若有若无的潇洒微笑,顿时让旭升广告公司开了锅,秦川简直可以清晰地听见女职员们紧张的呼吸激狂的心跳和男同事们低低的吸气声。
      “您……您……等……等” 杂沓的脚步声,“您……喝点……什么?咖啡、茶、饮料、矿泉水……”
      “茶水。”秦川忙答了一句,他真怕他再不答,这位女职员会一口气喘不上来。
      “呃……”一个职员晃过去一个又晃过来,“请坐,你们先坐这里……一下。”办公室里已是完全的纷乱无序。
      宇阳身处这杂乱的环境中,尊贵如常,他的视线在旭升广告公司里安静地巡视。忽而他散漫的眼神集中到了一点,并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力量投射出去。
      秦川侧首,只是一眼,他就看出了眼前这个女人的那种特殊的魅力,她并不高贵美艳,她的长相仅算得上清秀二字,然而她整个人却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明雅,她的鼻梁不算特别高,却很挺,她的眼睫不长,却浓而静地休憩在她的眼下,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闲闲逸逸地,“宇总,你好,不知道你前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秦川想,即使她站在更高,不,甚至更耀眼的人面前,她也会这样抬起眼眸,闲逸地微笑吧。
      她的灵魂中好似有些特殊的成分,使得她能站在任何一个人的面前都剥除了那人的外在,在天平上对等地平视对方,她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明亮,就像原野上的火光,轻易便掠了人的视力。
      宇阳和她的目光相遇,他脸上绽开一个眩目的温暖的微笑,不张扬,不侵略,也没有他特有的傲气逼人,就像是湖面上的夜光,令人屏息。他以完美的风度,行云流水般地迎上两步,“樊总客气了,我们是不请自来,樊总不要见怪才是。”
      宇阳的浅笑在嘴角,更漾在眼底,多年来秦川难得见到宇阳这么好的心情,在多数场合里,他通常是以掌控局面的心态面对他人,即使外表礼貌而客气,内心却也始终是在俯视。哪有现在这样的笑意暖人。
      走进樊玲的办公室,樊玲吩咐文秘所倒的茶竟是宇阳惯常的口味,秦川禁不住试探,“那樊总肯定也知道我们宇总喜欢什么颜色喽?”
      樊玲的嘴角一勾,宇阳的眼神一动,两人表现出的神态竟惊人的默契,完全像是同一类型的人。
      “也不是每一样都会被公布的。”耳边传来樊玲巧妙的回答。
      宇阳细碎整齐的牙齿在白瓷杯上相映生辉,他的双眸漆黑明亮带着无法言语的风流。
      话归正题,秦川非常冷静的,犹如对待宇阳的每个商业策划,他总会把他的意图贯彻到极致,协助他达到最终的目标。
      “樊总,我们总裁亲自到旭升公司,是希望贵公司能够承接我们龙腾公司的广告宣传片,我相信樊总已经看到了我们的诚意。”他直切主题。
      樊玲垂下眼脸,有瞬间的沉默。
      秦川还准备更进一步,宇阳却插入了话语。
      “樊总还需要时间再考虑的话,没有关系,我等你的答复,这是龙腾公司的资料,你看后我们再联系?”
      秦川额角不自觉地跳动,内心一阵惊涛骇浪,这个出身名门的天之骄子,不用微笑就已经倾倒众生的宇阳,在她的面前,居然是这么低的姿态——就像是摘下灵魂的骄傲慢慢地俯身,把它放到她的面前。
      秦川错开双眼,竟有种不能再看的感觉。
      樊玲同样为之动容,她坦言道:“我相信宇总的诚意,我也知道承接这一广告片对旭升公司而言是难得的历练,可是宇总,我不能不提醒你,是不是可以换种方式来合作,这样对你会比较公平。”
      秦川再看樊玲,这个清傲睿智、内敛而直率的女人,他突然有些了解宇阳为之着迷的原因了。
      但他却低估了宇阳“着迷”的程度。
      当樊玲站在宇阳办公室里,一口说出“洛克雅风格揉合现代唯美主义,梁安亿的作品”时,她清秀的脸庞映着青碧的竹帘,仿佛喧嚣深处最清朗溢彩的琉璃,秦川一下子穿过时空的横流,隔着呈现出的一块块的碎片,他豁然醒悟,很多的事,包括那一笔千里的“广告天下”——一切的一切,原都只为她。
      这就如同西洋画中的焦点透视,其他皆是衍生物,只有焦点才是所有原始的出发点。
      秦川深呼吸了两下,才把这惊人的秘密消化下来,惊吓过后,他开始兴致勃勃地向樊玲透露:“宇总请梁安亿来不仅仅设计了一间办公室,隔壁那间也是出自梁安亿之手。”
      “樊总应该是更喜欢隔壁的设计风格了,等会儿宇总过来,樊总不妨提出来,我想宇总是很乐意让你参观的。”
      秦川就差没直接明讲了,“七年,这个骄傲如斯的男人在心里暗恋了你七年,让他有个机会表明心迹好不好,至少他深情可赞!”
      宇阳走了进来,他听到了秦川的话语,这几乎戳破了本意的话,却对樊玲毫无触动,她站在书柜前环顾,秦川看到宇阳无奈的微笑,他凝视着樊玲,所有的情怀都浓缩在那样深黑的眸光之中,那深黑里不知道流动的是怎样恒久的暗涌。
      经过那次面谈后,龙腾广告和旭升公司的合作正式进入了进程,几日后,旭升广告公司的工作人员送来了广告片《时空倒影》。
      秦川看完后由衷地说:“除了赞叹之外我实在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宇阳按下重播键,他懒散却满足地靠在靠垫上,他看着广告片嘴角得意地扬起,“她把我拍得太好了,对吗?”他的神情微醺竟有一丝孩童的稚气在里面,他这模样哪像风华清贵的宇阳,看起来就和一只纯良乖觉的大型毛绒动物差不多。
      “宇阳,”秦川突然有了个新想法,“我觉得这条广告片稍稍修改一下,也可以作为红金腕表的宣传片的,相信百代集团会很满意。”
      宇阳眼睛一亮,“何必这么麻烦,不如我们把百代集团广告制作的这块交由樊玲来做,她有这个实力!”
      这即意味着龙腾广告公司拱手把一大块的利润分割出来送给了旭升广告。当然,这一切在那天之后就不足为奇了,秦川自是没有异议。
      宇阳拿过桌上的电话开始拨打樊玲的号码,足足一分钟之后,音乐完结,换成了“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的机械声。
      一个早上,樊玲始终没有接听电话,旭升广告公司那边也联系不上她,宇阳心神不宁,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脏一直烧到他的全身,让他坐卧不安。
      “她可能把手机放家里了,不会有什么事的。”秦川宽慰宇阳。
      宇阳将手机抵在头上,用那冰凉压抑着自己不由自主的慌乱,“她从未这样过,一点交代都没有……已经几个小时了。”
      “她朋友……”
      “秦川,你拨打市电视台的电话,看看樊玲是否在柏铭涛的办公室。”
      秦川只一会儿便回到了宇阳的办公室,他对宇阳说:“柏铭涛没在办公室,电视台的人说他去了省政府开会,可是我打到省政府,那边的人说,柏台没有参加今天的省委会议。”
      “滴答。”宇阳手机的短信提示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秦川一惊,他都不自觉地有点紧张,他观察宇阳的表情,他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先是嘴角微展,有种欣慰的味道,然后紧紧蹙眉,最后他“啪”合上电话,抬眼起来,对秦川交代,今天所有找他的电话都直接留言,公司的事务由秦川处理。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秦川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审核资料。一个半小时里就看了一页纸,一听到脚步声他就反射性地抬头,看向玻璃外,后来他都被自己这种神经质弄笑了,索性丢开资料,靠在椅子上听音乐。人一旦入神时间就会过得很快,等秦川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他收好东西到停车场取车。
      一到停车场,秦川就看见了宇阳的车子,他走到车旁,玻璃上血色狰狞。秦川的脸色骤然发白,车内那道身影落入秦川的眼底,他的头垂在方向盘上,搁在膝盖上的右手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像个打输架被抛弃的孩子,脆弱无助。
      秦川敲打着车门,宇阳扭头望向秦川,在四周黯淡的光线下,他的脸色很难看,明显的灰败,他的神色有点茫然,目光中透着隐隐的痛。
      秦川将宇阳送到了医院处理伤口,伤口很深,差一点就划到了神经,秦川站在走廊上等,他从兜里取出烟,狠狠地吸了一口,他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刻骨,何等强烈的情感,才会使这样一个目下无尘的天之骄子一再不舍不弃腆颜努力,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抵死纠缠。
      秦川的车开得很慢,一路从中北到华南再到川西小区,在宇阳家门口停下的时候,他才终于低声开口:“宇阳,其实男人最喜欢一件衣服的时候是在卖场,它挂在衣架上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瞬间的惊艳,于是非要拥有不可,可是真的买回家,你会发现它不是扣子有问题,就是线条其实不是那么契合于你;而就算真买到一件完美契合的,也会因新鲜感不在,而最终弃于衣柜。
      “宇阳,结局无外这样,又何必非要某一件,还不如重新出发去寻找另外一件‘惊艳’。”
      仿佛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几秒钟,秦川听到宇阳的声音,“我用了七年的时间,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车光撒在地上,浅浅的一层,有些黯然无光,拂来的夜风带来很深的凉意,秦川看着宇阳离去的背影,他裹着厚厚绷带的右手,削长的身材在车光的照耀和夜风的吹拂中恍然遗世独立,秦川很快低下头,手不自觉地开始找烟,不一会儿大团烟雾涌出来,包裹住了他的脸。

      时间缓缓地流逝,很多的心事都会渐渐蒙上尘埃,龙腾和旭升的合作终究停滞不前,而双方的发展却恰恰相反,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开创了自己的传奇。宇阳更是凭着卓越的业绩被国际广告协会评为年度风云人物。
      冬季的S市,天空里再没有夏日里的明净,弥漫在整个城市里的尽是冷峭迷蒙的雾。
      秦川和宇阳抵达国际广告技术展览会的现场,宽阔的会展中心,霓裳交错,黄色的巨型吊灯从壁顶上摒射下来,沸腾的人声让人的耳畔嗡嗡作响,宇阳保持着应有的礼貌和距离,他的目光在多达数百人的大厅里扫视了一周,灯光闪烁将他映照得华美不凡。他却微微皱眉。
      林夜跨前数步,站在了宇阳面前,她看着宇阳微笑着说:“宇阳,我们三个月没见了吧,恭喜你这次又当选为年度风云人物,加上这次,我是第三次给你颁奖了,这也算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了。”
      林夜美丽的眼睛里是一种惦念,极优雅有礼的惦念,她的口吻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倾慕和欣赏。
      “听说这次获得新人创意奖的得主是旭升公司的制作人?”宇阳随手取过一杯酒。
      “是啊,有点传奇的,据说是才入行不到半年的新人,可见制作这个行业真的要讲天赋的……”林夜看到宇阳一反常态地倾耳在听,禁不住话越讲越多。
      “旭升广告公司来了哪些人?”宇阳漫不经心地问。
      “蒋峰,秦渝,就这两个,不过……”林夜神秘地一笑,“我得到最新消息,尚未经过证实的,樊玲好像也会抵达会场。”
      宇阳面色陡然间有波纹掠过。
      “嗯,不好意思,颁奖典礼马上开始了,我要去准备一下。宇阳,等会儿结束后,我请你喝杯酒庆祝一下好吗?”
      宇阳微微一笑,礼貌又优雅,声音清淡:“我不能确定。”
      林夜抿了一下唇,带出一丝坚持,“那我等会儿来找你,再约吧!”她撩起裙摆往后台走去。宇阳的眼眸已掠向一旁。
      这时候门外的光线像一道华丽的光刀,猛然开启出了一片白光,无数细小的灰尘在那束光线中飞舞,宇阳的瞳孔被光切成了两半,一半纯亮一半纯黑。
      从门外进来了三个人,其中两个让秦川透心一凉,柏铭涛,樊玲。
      柏铭涛这个风华内敛、傲居云端的人物居然出现在这里……他散步似的随着樊玲而行,这两个人走在一起简直是自成一脉,秦川都不得不承认,这幅画面和谐完美如同平面海报,令人难以移开双眼。
      聚光灯下,穿着幽蓝色中式晚装的樊玲和蒋峰一起站在了台上,她自若地应对着主持人的调侃,她幽默地说:“我是上来负责鼓掌叫好来了。”
      宇阳唇边溢出一丝微笑,秦川下意识地去找柏铭涛,他看着樊玲,深沉而流连。
      秦川感到了一股冰海的寒流。
      这个世界上,总是没有完美,没有谁真的可以人见人爱,水晶葡萄再精致再美丽再甜蜜,可有人就是只喜欢菠萝。
      樊玲退后一步和走上来的柏铭涛站在一起,她朝他露出微笑,他们之间似是有一种不必开口就能交流的默契,樊玲的笑容在暖光的映照中隐隐流落出宝光的色泽。
      秦川看见宇阳眼中簇簇蹿动的火苗,他强自压抑着,最终将眼光暗了暗,熄了那焰气。
      “有请年度风云人物——宇阳,龙腾广告公司的宇总裁上台领奖。”林夜的声音打乱了秦川审视的目光。
      宇阳抬步向奖台走去,左右旁人俱是欣赏、倾慕、艳羡、嫉妒的目光,他脚步却微微迟疑。他回首看向人群,他的步伐突地腾空,失去平衡的身体伴随着鼎沸中很难让人察觉的关门声往旁边委顿,林夜眼疾手快,她伸手扶了他一把,笑着替他解围,“宇总,春风得意马蹄急。”
      宇阳面色恢复,他站直了身体气质濯濯,他拾阶而上,自万众瞩目的高台接受人们的仰视,这又是事业的一个高峰吧!
      巨型吊灯反射出万点繁星,他没有随员,也没有穿正式的西装,而是随意穿着休闲服,打着法式方巾,就这样站在镁光灯汇聚成的浩瀚银河中,显得神秘而优雅。

      会展后,有人提议:“去酒吧为宇总获奖庆祝,今晚不醉不归!”还有人高呼K歌到通宵,宇阳完全不反对。
      觥筹交错的身影,台上的歌手在嘶声裂哑地展现沧桑,歌手在最后激烈的节奏中一把砸碎了吉他,酒吧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喧闹声中宇阳懒洋洋地夹着烟,他在喝酒,速度不快却一杯接着一杯,林夜饱含疑惑地看向秦川,秦川对她摇摇头。
      一名歌手又登上了台,伴奏带响起,俱是一清,古筝撩拨,牙板清脆,琵琶淙淙,一个清泠透亮而又蜿蜒回环的声音唱道: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
      宣纸上 走笔至此搁一半

      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一时间秦川看向宇阳,只看见他睫毛如墨,静静的,像一幅定格剪影。
      那夜还没有喝到通宵,宇阳便醉了,当然很多人都醉了,秦川把宇阳扶到车上,他醉后很安静,安静地倒在车的后座上,秦川开着车,他忽然听到他的一声呢喃,很模糊,但总归是一个人的名字。
      秦川抬手抽烟,凑到嘴边时才发现指间空空,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烟头滑脱,落在地上,丝丝缕缕的烟就这样缓缓地升上来……缠绕着他的脸,令人错觉他的眼里竟有一层薄雾浮现。
      不是不知道他和樊玲之间的那点事,不过是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一个心执念念定要相许,一个毫无情愫敬而远之,一开始还觉得浪漫好笑,后来觉得纠结,觉得宇阳太把它当回事,这年头谁离开谁会活不下去啊,后来看得多了,竟然就有些心疼了,才知道,有人真的傻得可怜。

      秦川走出酒店,寂静无声的陌生城市里寒冷的风在黑夜里肆意吹送。他深呼吸,借此平缓胀痛的太阳穴和胸口处的烦闷。
      “秦总。”
      秦川无奈地回头,这世界真的太小,在哪里都难有安宁。“易总。”易封——香港TO广告公司驻大中华区的总裁。秦川刚在上次的拍卖会上以高于他们公司的价格,拍下了南海的候车亭广告位。
      “秦总,没想到能在这里相遇,一起喝一杯?”易封相邀。
      秦川嘴角浮出职业性的弧度,商场里总回避不了对手的冷静周旋。
      一席之间,觥筹交错,宾主皆是一副相谈甚欢的笑颜,谁谁谁的尔虞我诈,谁谁谁的试探博弈都不动声色地弥漫在这不见硝烟的场合。
      易封貌似随意地提到:“秦总,据我所知你们龙腾广告公司现今已经取得了10多个城市的户外广告媒体了吧?一下子资金流量这么大,扩张得这么快,秦总觉得妥当吗?”
      “比起TO广告公司,一口气吞并了5家著名的内地广告公司,龙腾公司显然还扩张得不够快。”秦川说完爽朗地一笑,“开玩笑了,易总,我们不过是内地的小公司,您才是户外的大哥大,分杯羹给我们这些小散户,不会就这么心疼了吧。”
      易封微笑,作为大中华区的总裁,他总是笑容可掬,气度非凡。“秦总,你在商界的时间不短了,龙腾广告的情况你自是比我更清楚,我想,我不用提醒你这句,结构上的缺陷远比市场上的对手更致命,更具摧毁性吧。”
      秦川平静地笑着,放在桌下的手却握紧,成拳。
      “秦总,龙腾广告公司的资金链快断了吧?宇总,是个商业奇才,但是近来他的状态似乎很不稳定,收购大中城市的户外广告,一下子想把广告事业扩张到顶峰,未免太过急切了!”易封侃侃而谈,眉目之间有一种很雅致的光泽,“现在,秦总,龙腾广告到了悬崖的边缘,是要跟着它一起跳崖,还是……秦总你是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选择。”
      秦川黑眸底涌过几缕暗潮,“易总,在你眼里我是个聪明人吗?”
      易封的唇挑起,有几丝意喻不明的笑意,“秦总,不要见怪,我观察过你也调查过你,你有很高的商业才干,但是真正让我决定揽你入TO的,是你对利的把握,你在2002年3月的时候,曾经收过盛华企划的回扣,把龙腾广告的路牌广告以内标的形式给了它,令龙腾少赚了近乎一倍的钱,而你却多赚两倍以上。”
      易封看着秦川的脸色,“别介意,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我是想对你说,我很欣赏你这点,你们内地人和我们香港人不一样,老喜欢把义气啊、患难与共啊和生意联在一起,其实生意就是生意,商场上只有无坚不摧的利益关系,没有恒久永远的伙伴关系!这是你秦氏跳槽学的精髓,也是你到今天为止能够光华到底的原因!秦总,加入TO广告公司,你将是驻大中华区的副总裁,拥有20%的股份,市值1.9亿美元。”
      秦川举起泡沫四溢的香槟,易封嘴角上扬,毫不掩饰对秦川的兴趣,两人杯子相碰,“我没有看错你,我们果然是一类人,秦总,准备几时就任?”易封含笑相询。
      秦川站起来,“谢谢易总的酒以及你的厚爱,但是可惜你少调查了一件事,无论我秦川多么爱钱这个玩意儿,以前又多少有点不地道挖了龙腾公司的墙角,但是,从某一天开始,秦川对宇阳便只有生死相托。
      “还有,别叫我秦总(情种),这老让我有种演肥皂剧的错觉,宇总是总裁,我是秦副总,对不起,今天不能陪易总尽兴了,来日方长,咱们喝内地的二锅头。”秦川痞气地拍着易封的肩膀,看见他脸上的抽搐,秦川满意地离开,穿了这么多年的西装,都快忘本了,他秦川就一凉城的小痞子。

      26号鹿城高速公路两侧的路牌开始招标,而龙腾的资金确如易封所说,已经快断了。
      而宇阳从B市打来电话,死命令——抵押龙腾广告公司,向银行贷款,必须拿到鹿城的路牌广告,而后关机,再不接任何电话。
      媒体部的王亢一脚踢飞了椅子,“秦川,你别学什么屁明王,不动如山,你倒是和他说说,冒这么大的险值得吗!这种情况,要是TO广告,或是任何一家公司,对我们下手,我们干坐等死啊,你不是职业经理人吗?商场锐气,商业运筹,你那些专业长才都跑哪里去了,你现在怎么就像一个跟班,宇阳说什么你做什么,哪怕是错的,你也从不质疑。”
      秦川脸上没有表情,甚至语气都很平静,他说:“你如果想退出的话,我可以把你的资金退出来。”
      王亢愣了一下,神情变了,阴沉如夜,“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们一起工作不论风雨共同进退,你以为我他妈的是舍不得这点钱吗?我是舍不得这么多人倾注心血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龙腾——灰飞烟灭!一个人的情绪,一个人错误的决策不能毁了一个公司,哪怕他是总裁!”
      “王亢,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让你退出,我不能强迫你和我一样,信任宇阳。”秦川的话像森冷的铁块一般把空气凝结,“我信他,我从未认为他的决策错误!还有我是职业经理人,即使在慌乱的时刻,经理人也一定是最冷静的执行者,个人的判断不能凌驾于决策之上,面对必须执行的决策,必须摒除一切疑虑!”
      秦川打开门,走出办公室之前他回过头对王亢说,“下班前,我要看到你的辞职书。”
      每个人都有情绪波动的时候,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权利从根本上质疑自己的总裁,这种子一旦埋下,只会给公司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秦川只能在它萌芽的时候彻底清除,即使残忍。
      办公室外,接线小姐职业地回答:“对不起,宇总不在公司。”她看见秦川,捂住话筒,“樊总找宇总。”上次的最高规格的欢迎,都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世间的老总千千万万,但宇阳在意的偏就只有这一个——樊总。
      “你好,樊总是吗?”秦川接手。
      “秦川,是我,我找宇阳。”
      即使隔着电话也能听出樊玲的反常来,可是现在宇阳关了电话,根本联系不上。“宇总,不在本市,他……”还没等他说完,对面的声音已慌乱得很具体化了,“不,我必须联系到他!”尾音已至尖叫,秦川一凛,“我试着联系一下,我不敢保证……”他迅速挂断电话。
      他踱步,宇阳的电话打不通,怎么联系?如果樊玲真的有事,这世界上最不能出事的就是她,只要是和她有关的,宇阳就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秦川脑海一闪,他几步跑进办公室,翻出权继业的电话号码,电话传来音乐声,秦川第一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
      “喂,”对方的声音淡漠而遥远,“请问你找谁?”
      “你……你好。”秦川一下子没适应,“权大哥,我是秦川。”
      “哦,小秦啊,”对方的声音一下拿捏出了亲切,“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宇阳的电话打不通,所以我想找您帮我叫下他,他在家吧?”
      “在,你等下啊,我去找他接。”
      秦川苦笑,是我的话,他肯定不会接,“权大哥,请你转告他,就说,有一位樊总找他,找得很急,请他马上打电话过去,那边恐怕有什么事情。”
      “好,我知道了。”
      秦川挂上电话,心安了。他并不知道那边的情况,那边宇阳的家里正热闹着呢。
      宇阳难得回家来,两个姐姐姐夫全回来了,全家大聚会,一家人在房间里陪爷爷下棋的下棋,打牌的打牌,房间里的电视开着但没人在看,宇阳坐在爷爷旁边瞄几眼棋,又翻几下杂志,只一会儿,趁大家注意力稍微转移的时候,他进厨房去了,他靠在门边看荃姨做饭,筌姨转过头来开冰箱拿菜,看到了抱着肩膀专心致志瞧她做菜的宇阳。
      筌姨带他从小长到大,可没见过他什么时候对做菜感兴趣。“阳阳,你想吃啥,筌姨给你做。”
      “筌姨,你教我炒几个菜吧。”
      筌姨都要笑死了,“去去,少来消遣筌姨,筌姨忙着呢,这一大家子人等着开饭,喏,这是你最喜欢的七星鱼丸,先吃点垫肚。”
      “不是,我要学炒菜,我觉得炒菜挺好,挺好的。”宇阳不理筌姨惊讶的样子,他索性走进去仔细看。
      筌姨眉眼间都笑开了,她边放调料边套他:“那姑娘喜欢吃什么,你说筌姨教你。”
      宇阳看着她一样一样放下的调料,记着,老实地回答:“她很喜欢吃面。”
      “哦,这煮面条很有讲究的,你去那边找兰州拉面,筌姨教你。”
      宇阳老老实实地过去翻,筌姨借机出去,几乎是跑到客厅里,权继业正在拿着电话找宇阳呢,筌姨小声说,“在里面学做菜。”
      全家起立,筌姨使劲地摆手让大家坐下,更小声而且神秘地说:“那女孩喜欢吃面。”
      宇阳的妈妈直接想冲进厨房,爷爷发话了:“忙什么,阳阳要想说自己会说,别去问,一问又把孩子问跑了,这才回来几天哪!”宇正延的话在这家有着至高无上的力量。
      宇阳的妈妈看了老公一眼,宇清泰小声地开口:“爸,这个问题他妈妈也该关心。她会很小心问的。”
      两个姐姐也坐不住了,“爷爷,难道你不好奇阳阳的女朋友是谁吗,难怪他跑那么远的地方去,原来是……什么女孩这么难追啊,我家阳阳……”宇正延一扫眼,全家噤若寒蝉,“我说不许问就不许问,我还警告你们,不管那女孩是做什么的,你们少拿那套出身啊,家境啊那些小资做派来看人,我宇家农民出身,不比谁高贵,阳阳只要带进来,你们就得给我认!”

      权继业晃进厨房,憋着一脸的平常样,“小阳,刚才你公司的秦川找你,说有个叫什么樊总的找得你很急,你有时间回个电话?”
      宇阳瞪大了眼睛,他摆了摆头,看着姐夫,忽地转身,冲到客厅,一把抓起电话按开机,看看周围的大家,眼神堪堪逼人,大家低头下棋的下棋,打牌的继续打牌。宇阳闲雅孤傲的身影慢走几步,然后邦邦邦的跑步声,房间门“啪”关上。

      宇正延走进宇阳房间的时候,宇阳正对着电话黯然失神。爷爷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拍拍他,清晰地感觉到他背脊的僵直,那么委屈那么倔强又那么坚持。“阳阳,爷爷不问你不代表爷爷不关心你,你有需要爷爷帮忙的地方吗,你这次回来有事找爷爷?”
      宇阳低头,喉咙口像梗了一块尖锐的骨,宇正延凝神才听得见,“爷爷,可不可以将柏铭涛调回B市?”
      这是宇阳第一次,平生第一次向他爷爷求助,在宇阳的26岁,在他26年的生命中,第一次在权势面前低头。
      宇正延什么都没有问,只想了一下,回答道:“最近经贸委有一个会议,我去和老郑说说,让他去做做老宁家的工作。”
      秦川并不知道那边的权势谋争,他更不知晓,宇阳的回去,是为了将一个人驱逐出境。
      他只知道鹿城的招标不容有失。他奔走于银行以龙腾公司为抵押申请贷款。他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也基本上要成功了,就在一切贷款手续正要完备的节骨眼上,秦川遇见了高敏。
      按道理高敏出入于中行的信贷科和管信贷的副行长一起吃饭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是现在是非常时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令他敏感的神经跳动。
      当高敏再次来到中行时,秦川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个艳丽高贵的女人,从来都让人印象深刻。
      “高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你对广告这行有了兴趣,更不知道,龙腾广告哪里能让高总你动了心思。”
      高敏看事情曝光也不慌乱,她大大方方地一笑,“秦川,放心,我不会对龙腾广告不利,我以高氏地产公司作为你龙腾广告的担保人,说服中行贷款给你们,这种帮忙总不至于有什么恶意吧!”
      “我不明白,高总想帮忙,何不光明正大地帮,躲躲藏藏的有什么意思,而且你在中行不仅担保了,而且还愿意在龙腾万一无法偿还贷款的时候,买下抵押的龙腾,也就意味着你才是龙腾广告抵押的真正得主,为什么?”
      秦川审慎的目光,一针见血的锐利度令高敏止住了笑,她努力平静地与他对视,“我不至于傻到去和宇阳作对,我帮他,正大光明他肯定不要,我这样帮他,他就欠我一个人情。我不过是想多握有一些筹码。
      “万一龙腾失手了,我的筹码就更大了,我这个人情他就更得领受!秦川,在这个时候,接受我的帮助百利而无一害,你只要装作你什么都没看见,事情就这么简单。”
      秦川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接受,“对不起,高总,谢谢你的帮忙,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
      “因为我是龙腾的副总裁,总裁不会接受的事,副总裁无权擅自做主。”
      “秦川,香港TO广告公司已经给各大银行做了大量的工作,除了这里,除了我,没有地方再贷款给龙腾,鹿城的招标会迫在眉睫。”
      高敏洞悉的目光射过来,“秦川你尚不知道宇阳到底要干些什么,所以你也没有去想为什么TO广告公司这次会一连并购5家内地广告公司,而且这样投入大笔资金地与你们展开短兵相接的争夺战。秦川,龙腾需要这笔贷款,鹿城的户外广告牌是宇阳通往他的理想的最后一步。”
      看来高敏也真不简单,她是完全知晓了宇阳的用意,所以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逼龙腾不得不领受她这个人情,这人情筹码到底有什么用,这里面有什么玄机,秦川并不想知道,他的办事原则是,不对自己职责范围之外的东西表示出好奇。
      他一下一下地默数自己的心跳让自己情绪平静,当他再次开口时全然的冷静,“谢谢高总,可是无论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能接受,除非你现在打电话给宇阳,让他对我说。”
      高敏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刻薄的讥讽,“秦川,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窝囊,这么不识大局。”
      秦川笑笑不予计较,“高总,我还是要谢谢你对龙腾的好意。”秦川推门出了银行,他的脚步声在楼道上荡出空旷的回响,与面上的神情相反,他眼神阴郁宛如沉入深海之水。

      深夜。
      秦川站在窗前透过拉下窗帘的窗户,望着前方,他维持着一个姿势站着,指间的烟头在夜色中忽明忽灭。
      凌晨3点,23号,距离26号的招标会只有3天了。
      7点30分,秦川拨通一个人的电话,他对他说:“应总,你不是一直对我老家的那块地感兴趣吗,我现在把它卖给你。”

      26号,龙腾广告公司以1700万中标,获得了鹿城高速公路两侧户外广告位的媒体发布权。

      台上正在宣布,秦川的手机就响了,宇阳的声音越过喧闹的人声,传进他耳底,“秦川,拿下鹿城广告位后我给你三天的休息时间。”
      秦川站起来看向四周,再看看电话号码。这人在B市啊,他有千里眼啊?“宇阳,你别告诉我你来自其他星球。”
      宇阳轻轻的笑声在电话里响了一下,“秦川,我相信你,鹿城的广告位你一定会拿下。”
      秦川的嘴唇动了动,他的颈动脉突突地跳,他不是激动,他是想骂TMD!
      “秦川,三天后你去香港,华盛公司的林先生会在那里等你,龙腾广告公司将在香港召开机构投资者推介会,龙腾将在香港主板上市。”
      “靠,宇阳你这混蛋!你现在才告诉老子!”秦川提高声音对着电话怒骂,电话那头扔下这一炸雷后,早挂断了,“混蛋,烂人,TMD!”秦川管不了了,他对着电话尽情地发泄,骂舒服了,秦川无视两旁惊异的目光,整整西装,依旧英姿挺拔,他嘴角微微带笑,简直让人觉得刚才的场景是自己的幻觉。
      “秦总,哦,”易封一抚额,“对不起,我差点忘了,秦副总。”
      秦川有点起皮,这人怎么这么作啊,但过场还得走,“易总,幸会。”
      “秦副总寒碜我,我又输在你手上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这一场胜负并不定输赢。”
      易封的眼里闪过一星淬芒,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了,眼里的欣赏却有增无减。
      秦川转开目光,“易总,今天我还有事,改日再会。”秦川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秦川,你说我漏调查的那件事——是你持刀进入县委大楼,宇阳从重重警力中把你带了出来的那件,对吗?”
      秦川定住了脚步,易封走近他身边,在他正要走到的时候,秦川疾步而行,把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在易封吐出那些语句的一个瞬间,秦川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记忆的浮光里,永远有一个男人,抱着爷爷的身体,在哭泣。
      那是2002年的10月,秦川接到乡下邻居辗转打来的电话,赶回老家时,他的爷爷已经不行了。
      后来秦川通过乡里人知道,他爷爷去世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县委书记看中了他家老房子的那块地,要强行征拨,爷爷去跟他辩理,被他一脚当胸踢晕。秦川在办完爷爷的葬礼之后,持刀前往县委书记大楼,中国有句话叫——还我公道,这意味着去要的这个公道,付出的代价往往高过公道本身!
      秦川只刺了那人渣一刀,当胸而入,然后他就被关进了看守所,关进去后秦川才知道那人渣并没有死,只是断了三根肋骨。
      宇阳从F市赶到凉城,他从看守所里把秦川带出来,用飞机把他直接送进了医院,一个月后秦川才能坐起身来,宇阳问他:“你爷爷在天上看着,你是不是要用一个劳改犯的身份去祭奠他?”
      之后县委书记因渎职罪被关。
      秦川在那人渣被关的当天,将收取得来的回扣摆在宇阳面前,宇阳眼皮都不抬地说:“早记在账本里了,从股权里双倍地扣。”他眉宇一展,笑意自眼中跃出,“我宇阳的钱有这么容易K到吗?”秦川看着他,蓦然间觉得,这辈子他秦川就这么过了,他这辈子,唯有生死相托。
      秦川喝了点酒然后回家,在家门口看到一辆深黑的车子停到路边,“秦川。”倪森点头示意的样子隐约流露出霸气,他的身影像山一样沉稳,只是眉宇之间还是那样透露出不屑被所谓的礼教和教养拘束的嘲弄。
      虽然接触有不少次了,但是秦川永远不会习惯和他打交道,因为他身上透出的那股子味道,仿佛能让人嗅到那些隔着岁月的血腥气。这让秦川窒息。
      倪森打开车门,让他上车,秦川一上车就看到了那张房契。他家老房子的那张房契。秦川顿时僵硬。
      倪森将它递给他,“我想不到你会卖它,那是你爷爷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
      秦川没有接,“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爷爷在,而不是这张死物。我把它卖了,我想得很清楚。”倪森微微眯起眼,终于还是秦川偏开了头。
      “秦川,在这浊世红尘中,纵然个个待他如珠如宝,但只要那一个人无心,他就万劫不复。”他的声音暗沉得只有秦川一个人能听见,秦川淡淡地回答:“不要让他知道。”
      “那你以后要用一倍的价钱把它从我这里赎回去,我可不想做赔本的买卖。”
      秦川点头,他回到家,一进屋里,就无可控制地摔倒进了沙发,酒意涌了上来。
      也许是消耗心力过甚,秦川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这场拍卖掏空了,三天里他决意要补回来,每天睡10多个小时,剩下的时候就是吃,足够的睡眠,加上无数的美食,秦川觉得自己开始慢慢地恢复了元气,三天后他上班,公司里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说:“秦副总,你不是休息吗,怎么看起来还瘦了。”
      秦川前往香港,随后前往新加坡、美国和欧洲等地进行路演,两个礼拜之后秦川飞回F市。
      一到公司,秦川立刻发现了公司的迥然不同,空气中有近似濒临爆发的火山口的低压。
      宇阳不一会儿就到了公司,秦川吓了一跳,他整个人憔悴得惊人,连那一贯自信有神的眼睛都好像失去了光泽,显得寂寥惨淡,见到秦川时,他镇定地打招呼。
      “你换车了。”秦川很自然地和他闲扯。
      宇阳的表情不太自在,他顿了一顿,“那辆车上礼拜撞了,送去了修车行。”他看了眼秦川,“别紧张,一点事都没有,就是不知怎么地,就这么撞上了,没事!只是车子前面撞凹进去一块。”
      听到他这么说,秦川不仅没有松一口气,相反凛冽的寒意刺进心头。
      夜风起空庭,渐渐泛开的潮气正酝酿出一场磅礴的雪雨。
      空气继续低压,像是有根看不见的弓弦被一点点绞紧,渐趋断裂。
      宇阳听着秦川汇报着上市的进程,另一只手则不停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啪”地打开火机,红红的火苗蹿起,接着又“啪”地关上火机,火苗消失。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在火机上,眼睛很深很黑,让人一下子便想到了黑夜里的大海。

      外面传来隐隐的喧哗,是皮靴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很重很急,一点点不可抗拒地逼近,挟着狂猛的气息。
      秦川浑身一紧,他起身,门被推开,弹到墙壁上的门发出响亮的声音。
      “丁立伟!”
      闯进来的男子拽起宇阳的衣领,他的手用力得几乎要把宇阳整个人拎起来,他的瞳孔里凝出锥心的痛楚,似是冰尖上的火焰,刺得人心寒。
      宇阳的眉间一拧,那种凛然和慑人的尊贵皆是天生,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丁立伟,他在克制,那种克制令他的手指关节泛出骨灰色的灰白来。
      秦川挥手让人出去,他把门关上。
      “你说过你不会伤害她!”丁立伟低声,字字咬得冷冽。
      宇阳笑了笑,笑到一半,却扭曲成一个失了心的痛楚表情,“那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样才能留住她,怎样才能打动她,我要怎样才能让她不再和柏铭涛纠缠……你告诉我!”
      他们俩的呼吸都紊乱而剧烈,同时在对方眼中搜索到同样的神情——那是绝望萧瑟到了极限后的彻底的孤注一掷,近乎疯狂的痛楚。
      “丁立伟,我宇阳26年,从未以卑鄙为谋,但是现在……我也同样是豁出去了……我不能对她放手……她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
      丁立伟流动着痛楚和愤怒的眼神从震惊到不可置信,直至最后重重地将他摔在了沙发上,“你真狠!”
      宇阳决绝的眼神中是一种与凶暴无关的狠劲,这种眼神令丁立伟溃败,秦川始终记得,这个高高大大的,很有男子气,既不像宇阳那么光华,也不是柏铭涛那种儒雅型的年轻男子,在这一刻慢慢地垂落双眸,坚硬的轮廓里布满了无法释怀的疲倦和悲凉。
      “宇阳,没有人能逃脱撒旦的诱惑,更不用提是撒旦唯一想要的祭品,但是,撒旦唯一的失败就在于,他永远不知道,何时该战斗,何时该让步。”
      他每说一句,宇阳的脸色就跟着变动一分。
      丁立伟的声音嘶哑沉寂,““宇阳,当你最后发现,你所谓的爱一点点的毁灭了自己所爱的人,你会是什么感觉?
      丁立伟的身影渐渐远去,秦川忽然产生了某个错觉,就好像这个人会隐去,会再也遍寻不着,这种恐惧来得那么迅疾,强烈而诡异,秦川不愿相信,但是无论人的意愿如何……

      2004年1月25日10:45分,一建工程总裁丁立伟在F市协和医院因工伤不治,终年26岁。
      静止的时间,渊源的历史,交错的命运和命定的对手,绝望和疯狂,人间或是地狱,无论是什么,丁立伟和宇阳,在那间寒意凄凄空阔的办公室里,进行完了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那也是唯一一次,宇阳有一个机会改写所有惨淡的结局,是他自己拒绝了。
      天河倒倾,丁立伟用自己终结的生命给他的执著刻上了一个永恒的痕迹,这个痕迹无论时间如何变幻都再也冲刷不去。
      秦川以为这已是生活最难过的部分,但是后来,他发现他错了,生活,它总有办法让你知道你原来还可以更惨然。
      在丁立伟离去第二天,樊玲在众人的视线里消失,F市里再也找不到她的人。
      世界翻天覆地的乱,宇阳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暗,他周身的气场让秦川担心,那透着一种绝望的狠。
      宇阳的异样引起他家高层人士的关注,但是此时的宇阳已不见了平常的心志,他似乎放弃了思考,摒弃了自己的理智,他任情感掌控,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布满了燃烧的血丝。
      终于,樊玲的下落送到了宇阳的手中,一座海滨城市,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屿。
      他越千山万水而去,回来时秦川到飞机上把他抬了下来,他蜷缩在飞机座上,冷汗从他白皙光洁的额头流下,浸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身体似乎有团冰焰在郁郁燃烧他的灵魂,他睁开眼看秦川,漆黑的眼珠幽远而涣散,茫然的表情像个孩子,像是迷失在自己所绕成的迷宫里的孩子。
      兵法上讲,未进步,先看败路,宇阳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所有的后路切断了。
      凌晨醒过来的宇阳,青灰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冷酷的线条,那双晦暗的眼睛突然如同一双寒星那么亮,掀起波澜,深沉的黑色分离凝聚成无数尖锐的薄片,犀利而肃杀,宛若刀锋凄厉划下。
      天空里的雪花已然细细密密地布满了大地,天地交织就成网,将整个世界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宇阳自此以后的出击再没有一丝余地,他异常强硬和绝狠,他执笔写下那道举报,他亲手将照片送到了柏铭涛的家里,他把柏铭涛所有的路都封死,并且严酷地借助高层压迫着他不得不抽身应对。
      他的身体里一方面因绝望冰冷而悍狠,一方面因执著眷念而热烈温柔,他的两种情绪残酷地交锋。
      柏铭涛终于离开了F市。
      然而人生何能事事如意,高敏给宇阳打来了电话,宇阳刚把电话置于耳边,他的脸就唰地白了,就像有人拿一把刀子从他的身上一寸寸地下挪,剜肉剔骨。“高敏,如果你要报复我……那好……你赢了!”他急得掌心都握出血来,“离开那里,不要告诉她,你可以为所欲为!”
      电话挂断了,但是那边尖利的、癫狂的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里,“我要立伟活过来,如果不能,我就要看着她与你玉石俱焚!”
      宇阳的脸色呈现出墙灰一样惨白黯淡的颜色,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他努力克制着,但是那种害怕就恰似流水,从身体的每个缝隙中挣脱而出。
      秦川一把握住他的肩膀,稳住他,“宇阳,事已不可为!但……这也许是你得到她的唯一契机!”
      宇阳黑漆漆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她会恨你,她不会放过你,她会和你生死纠缠。”
      宇阳的肺泡逐个被压缩,气体一点点呼出,“生死纠缠!好,那就生死纠缠,只要我和她在一起,反正还有……时间。”

      樊玲没有给他时间,那个明雅清傲的女子,竟会决绝至此,眼都不眨地就舍掉了一生的幸福和自由。

      秦川还记得那一天,宇阳拿着一对戒指,戒指的样式那样朴素而内敛,只有那偶尔反射出的如流线一般碎蓝色的光芒才昭示出它的价值和意义,他凝视着戒指的眼睛包含着这世界所有的柔情。
      “秦川,我打算把龙腾广告移交给樊玲。”宇阳轻轻地说,声音里的柔情蜜意,全无一丝避讳。
      秦川点头,“意料中的事了,你放心,我会协助好她工作的。”
      秦川与他相视,笑容背后的宇阳分明染有隐伤,“秦川,帮助她,哪怕是她用来对付我!”
      秦川转头看向窗外,最终他笑了笑,从喉中深处低低道:“宇阳,你真的很残忍。”
      宇阳平视前方,冷冷的风吹进来,将他身边茶几上的杂志彩页吹得翻起。
      “宇总,你订的婚纱图样送过来了。”秘书将图样递给他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赞叹和羡慕。
      宇阳微笑起来,那种刹那间让阳光都失色的笑容,眩惑了所有人的眼睛,这是他亲手给她绘制的婚纱,准备送往洛世华中心去订制,他招手叫秦川过来参考,“看看还有哪里没尽善尽美。”
      “她会是最美的新娘。”秦川由衷地说。
      宇阳的眼睛里溢满了写意的温柔。“我还想去挑下喜帖样式,你没事的话,陪我一起去吧。”两人走出办公室,脚步叩在砖面上,发出哒,哒,哒,极其空洞的声音。

      “宇总,有你的一份快递,才送来,请你签收。”
      薄薄的快递袋在宇阳的手指间翻动,一张红色的请柬映入秦川的眼底。
      “蒋震,樊玲喜结连理,于2005年4月18日下午五时在西顿酒店举行结婚典礼,谨请光临。”
      一口鲜血从宇阳的嘴里箭似的蹿了出来,喷到了请柬上。
      然后,秦川看到他……慢慢地萎顿下去。他倒在秦川的面前,栽倒在地上,秦川震惊地看着他倒下,他大声地喊叫他的名字,掌心全是虚汗,这一切就好似一部遥远而虚幻的电影。

      宇阳一天天的消瘦下去,昔日的光华一点点沉寂,他开始出入大大小小的酒吧,在酒吧里彻夜不归。
      “宇阳。”
      秦川终于在这个酒吧里找到了他,他正执着盅饮酒,眼睑低垂,他饮完,抬起头来示意再倒一杯,他的眼睛深深地凹陷,眼睛下是乌青的阴影,他的眼神一片萧瑟,他看着秦川,对他微笑。
      秦川握住他的肩膀,那两片薄得似刀的肩胛骨,几乎感觉不出温度。

      尊贵高华的宇阳,犀利傲慢的宇阳,才华横溢的宇阳,让人仰视的宇阳……
      秦川的眼睛疼得似要洇出水来,他取下宇阳手中的杯子,“不要喝了,跟我走。”他把宇阳带出酒吧。
      宇阳微醺,摇摇晃晃地走在街道上。下一秒,鲜红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滴到领口,他甚至来不及用手去掩,鲜血就涌了出来,他疼得脸色发灰,秦川抱住他,又一大口的血涌出来,直喷到秦川的手上,他的唇颤抖,如枯败的秋叶。
      秦川只觉得某种东西从他眼眶里奔流而出,他将宇阳抱进车里,他的眼神疼得有些涣散,他望向车窗外,那种寂寥到了极点的神情在黑夜里深深蔓延……
      “宇阳,当你最后发现,你所谓的爱一点点的毁灭了自己所爱的人,你会是什么感觉?”
      “生不如死。”他的嗓音低哑得难以听清,眼泪从他的指缝间渗落,他呛咳起来,血液淹没了他的声音。

      白色的床两边摆满了仪器,形销骨立的宇阳躺在病床上,他一只手放在被单上,手背青紫,满是打点滴留下的针孔,秦川看着他血迹斑斑的嘴唇,他只能这样来保持清醒,他的瞳孔很暗,暗到根本无法反射光亮。秦川走出医院,眯起眼睛看天空刺目的太阳,阳光从他挡在眼前的手掌的指缝里漏下来,凝成了红色的光点,把他的瞳孔分成两半。
      天选之子,天何不惜!
      2月,宇阳因喝酒造成胃大出血,严重的厌食症,以及酒精成瘾问题,被送往国外就医。

      记者采访龙腾广告公司的副总裁——秦川。“秦副总,龙腾广告公司是内地第一家上市的广告公司,也是目前拥有最多户外媒体、占市场份额最大的一家广告公司,作为这样一家公司的老总,您有何感想?”
      摄影灯一闪,秦川说:“一段完美的巅峰,源于一个孤独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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