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视角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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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芬奇】
自从哈罗德芬奇以哈罗德罗宾的身份安顿下来之后，他的生活作息就再次变得如钟表般规律。他每天七点一刻就醒来，仔细地将衬衫马甲西装外套一件一件的穿戴整齐，然后走出房间却给小熊的添水和狗粮；十二年来，雷打不动。今天也不例外。
当他拖着僵硬的脊椎和跛脚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直起身子，习惯性地朝阳台的方向呼唤：“小熊，过来。”
没有回应。
哈罗德有点疑惑的扭过头去，却发现阳台边的狗窝里空空如也。他的房子位于郊外，空气中听不到一点杂音；阳光在丝绒窗帘上折射出光点，柔软光滑的布料在晨风中微微的打着卷。哈罗德盯着窗帘的摆动，盯着好一会儿。然后他突然想起来了——他昨天下午亲眼看着小熊被埋葬在湿润的土壤里，一点一点，非常平静的。
哈罗德芬奇不光在葬礼上非常平静。无论什么时候，他在与人分别的时候都是相当平静的。当乔丝，弗斯科，肖和根从他生命中离开的时候，哈罗德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甚至没有正式向他们道别。约翰背对着他逐渐融入纽约大街上的人流的时候，哈罗德维持住了平稳的表情，尽管他一直忍不住回头。
哈罗德芬奇擅长应对分离的场景。或者说，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分别中逐渐变得擅长于分离。告别这件事就像是穿西装三件套一样，需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它们一开始都异常沉重，压迫着胸腔，似乎能够活活将人勒死。但是过不了多久，哈罗德就会习惯它们了。他甚至学会如何将自己那颗饱受压迫的心脏包裹起来，以至于当离别的那一刻来临时，空气中盘旋着的莫大悲伤无法彻底摧毁他。
看着小熊的骨灰一点一点被埋入地底的时候，哈罗德也是平静的，手里紧紧攥着刻有小熊名字的项圈——那条带刺的皮质项圈还是肖在很多很多年前自作主张买下的，内侧弯弯扭扭的刻着“BEAR”四个字母。哈罗德隐约记得那是约翰某一天无聊的时候用抢来的日本武士刀刻上去的。小熊很喜欢这个项圈，于是哈罗德就一直没有买新的，尽管哥特风早就已经不流行了。
只不过是又一次离别罢了，哈罗德在葬礼上想。那时他以为自己已经坚不可摧。
可是在这个万籁俱静的清晨，哈罗德芬奇站在空无一人的起居室里，脚边摆着一碗再也不会被吃掉的狗粮，看着窗帘的边角在晨风里微微的飘着，突然就不知所措起来了。孤独和悲伤从不放过任何人。它们一直存在于他内心深处，积攒着动能，等到坚不可摧的哈罗德芬奇白了头发，又弯了背脊之后突然像海浪一样从他的心中升了起来，一点一点淹没他。
他最后见到约翰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天的记忆早已在漫长的时光里变得模糊，哈罗德只记得他和约翰分别的时候，约翰温柔的拍了拍小熊的脖子，如同注视孩子那般温柔的注视着马莲莱犬纯粹的黑色瞳孔，用低沉的嗓音嘱咐他一些有了没了的小事，也不论那只只听得懂荷兰语的狗理解了多少。
替我照顾好这个老混蛋好吗，小熊，直到我们下一次见面为止。如果你听话的话，我就给你买玩具的怎么样？就连那种咬起来会响的都没问题，嗯，嗯，这就对了，好男孩。他记得约翰当时是这么说的，绿眼睛里的不舍几乎都要溢出来了，神色却又无比坚决，硬生生地用冰冷僵硬的手把狗绳塞进哈罗德同样冰冷的手掌里。
手掌相触的温度，冷得仿佛可以灼伤人。
可以说，小熊是哈罗德与约翰之间最后的联系。哈罗德数不清自己梦见过多少次重逢：每次都是一样的，他牵着小熊走在大街上，茫然而又没有目的性，直到小熊转过脑袋朝他身后扑过去——高大又好看的男人就在那里，抿着嘴唇朝哈罗德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低下头去拍小熊的脖子说，“你好啊，好男孩。”
小熊的离开终于让哈罗德意识到，他再也见不到约翰了，梦里的重逢永远也不会发生。他会一个人走到生命的尽头，然后被埋在一块标明着“哈罗德罗宾，市图书馆管理员”的墓碑之下。
小熊带走了潘多拉的魔盒里的希望。有那么一瞬间哈罗德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在那一滩苦涩的海浪里溺毙。他并不在乎神父在他的葬礼上叫他“哈罗德罗宾”还是“哈罗德芬奇”，但他还想再见约翰一面。
他们的离别太过匆忙，哈罗德有太多想要说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对不起，他应该告诉约翰，对不起，是我任性了。
感谢款待，他应该说，你做的粟米浓汤和西班牙海鲜烩饭非常美味。多看点狄更斯，他应该说，精英文科男在这个新世界里会比较受欢迎。啊，对了，还有谢谢，哈罗德应该对约翰说谢谢。约翰一向都是喜欢道谢的那个，两个简单的单词用温柔的语气说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哈罗德都忘了对方到底给予了自己多少。
太多太多，未能说出口的话，大概再也没有机会被听到了。
哈罗德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到厨房给自己泡了一杯煎绿茶。一块方糖，就像从前一样。冰箱里还有三天前买的甜甜圈，他一并将之拿了出来：外酥内软的面圈外面裹着一层厚厚的粉红色糖霜，就像从前一样。根为他安设新的身份不必为金钱担忧，哈罗德过的很舒适。他偶尔会去收集珍贵的藏书，就像从前一样。这些小事能让哈罗德重新感到安心。
他望向玻璃窗外清澄的天空，却想到了约翰温和的眼睛。
无论约翰现在身处何方，他都一定过得很好，哈罗德告诉自己，因为那个男人有着无与伦比的生存能力和学习天赋。在他的脑海里，约翰可以有很多身份，很多自由自在的、不被束缚的身份。哈罗德乐于想象约翰的生活，因为那给予他许多的安慰。
也许他又遇见了一个像洁西卡一样的姑娘也说不定呢，哈罗德想，心中不知道是苦涩还是欣慰。天各一方，各自白头，这样未尝不好。
他的房子空荡荡的，毫无生气，但他却并不难过。那股令人害怕的孤独已经开始逐渐消退，哈罗德又逐渐变回那个处变不惊、善于告别的男人。约翰可能在任何地方，英姿勃勃的活着，这样就足够了。他甚至可以假装约翰马上就会推门走进来，牵着活蹦乱跳的小熊，朝他微笑。
就像无数个曾经那样。
哈罗德这样想着，低下头去喝杯中的茶。
窗外飞过一只小小的山雀。又一个春天到了。
-FIN-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视角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