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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斧锯截是松 ...

  •   堂后刑吏得了令,不多时便提着讯杖入内,另有二人抬着一副乌黑刑凳安置在堂下正中之位,四名刑吏执了半人高的粗重杖子,将一头用力地拄在地上,发出一阵齐齐骇人的声响。

      杨慕虽已立意受刑,见了那儿臂一般粗的杖子仍是本能地颤抖了一下,他稳了稳心神,对佑堂叩首道,“臣尚有几句话,请王爷代为呈告皇上,臣父大罪弥天,不敢妄求垂怜,但臣身为人子,前不能规劝,后不能阻止,是谓不忠不孝之至,臣罪犹甚于父!臣伏乞皇上念在臣父年老体弱,不堪刑求,请将其应受之国法尽数施于臣一身,臣感念天恩浩荡,顿首泣拜。”他说完,竟是重重叩下头去,伏地良久再未抬头。

      佑堂被他的决绝震了一震,想不到杨潜竟养出这样一个外表温和,内里坚刚的儿子,他一时觉得不答应都有些对不住杨慕,便咳嗽两声,装作不在意道,“本王会替你转告皇上,至于圣意如何裁断,却不是我能猜度的了。”

      杨慕闻言,明白佑堂总归愿意帮他,遂抬首感激道,“杨慕叩谢王爷恩典。”

      两人一问一答,俱是有理有度,听得一旁的三个从审官甚为不满,一人道,“还请王爷从速审问人犯,勿要再做耽搁。”

      佑堂颇为不耐,道,“知道了,本王问案不需旁人指点。”他狠一狠心,对着刑吏命道,“将人犯押上刑凳,杖……三十。”

      两旁的人一听禁不住面面相觑,不知这亲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拷囚历来先杖四十,杨慕又一再推诿其父罪责,该当重刑伺候,他却还减了十杖,当即有人驳斥道,“大逆之罪,律当先杖四十,王爷何故减刑,臣等不解,还请王爷按律法之数杖之。”

      一时三人众口一词,来来回回地就是刑律该当如是,只说得佑堂一阵头大,虽心中不忍,亦只得改口道,“杖四十,你们手底下有点分寸,不得将人打坏了,本王还没审清楚呢。”

      刑吏躬身唱是,随即便将杨慕拽起,卸去他手上的镣铐,见他还身穿接旨时的公服,便道,“请都尉除去冠服。”

      杨慕依言摘去头上梁冠,脱掉外罩公服,只剩下一身素纱中衣,他不愿意被人拖着按在刑凳上,便自觉走过去,伏身其上。

      堂上三人见他以极其驯服的姿势趴在那里,心里暗自窃笑,但听得一人言道,“王爷,国法刑讯,当褫衣受杖。”

      佑堂蓦地睁大眼睛,提高声音道,“这是哪条国法?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人从容淡笑道,“便是本朝审讯之法。”他一拱手,慢悠悠地道,“正是皇上钦定,说起来,还是首创于人犯之父,前首辅杨潜,自他定下廷杖需褫衣行刑,如今三司审案亦都如此,王爷也该遵从此法才是。”

      佑堂倒吸了一口气,旋即想到皇帝曾和他说过的话,登时明白过来,此番刑讯重点原就不在于令杨慕招认,而在于刑辱!他厌恶地闭起双目,道,“一口一个国法,你们审罢,只要不出人命,本王由得你们折腾。”

      那三人得了他这话,当即示意刑吏褪去杨慕的裤子,两名刑吏上前,一人探手撩开杨慕的上衣,将他腰间的月白绫纹汗巾除下,再将那轻柔的素纱中裤褪至膝弯处,这一番动作下来,刑吏已闻到汗巾上散发的幽幽杜蘅清香,心目间自是一阵愉悦,他们下意识地去看那趴伏在刑凳上的驯顺之人,只见他苍白的面色之上瞬间已泛起薄薄红晕,双眼紧闭,浓黑的睫毛盖在眼睑上只是抖个不停,知道他此刻又羞又怕,便又顺着他轮廓精致的脊背看下去,却见那窄窄的胯骨之上,臀、峰挺翘,肌肤细如凝脂,其白似玉,刑吏不由得暗叹,可惜了如此好的颜色。

      杨慕初时听得要褫衣行杖,心中一片慌乱,继而听到他们讥讽此刑法开创自父亲,又是一阵羞惭,他想起那日午门石砖中的殷殷碧血,那是父亲刑辱同僚的罪证,亦是他心头无法释怀的阴霾,既然他一身血肉源自父亲,那便该当用他来祭奠那场泼天的耻辱。然而他虽抱着赎罪之心,却仍是在臀上感到一凉时,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堂上三人见已准备停当,一人喝道,“将人犯重杖四十。”

      刑吏得了令,将刑杖压在受刑者的臀上,这本来带有侮辱和威慑作用的举动明显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两个刑吏都看见了,杨慕的肌肤之上突起了一层寒栗,双臀因极度羞耻绷得正紧,他们是精于刑求的老手,知道此时落杖会令受刑人倍感疼痛,于是趁着杨慕还未放松肌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高举杖子重重的击打下去。

      一杖之后,眼见受刑人的肌肤被那雷霆之威砸落得凹陷了进去,随着杖子抬起,又缓缓地跳荡了几下,说时迟那时快却又被下一杖狠狠地拍落,不过五六杖之后,臀峰上已整齐的排布了几道淡粉至绯红,深浅不一的杖痕。

      杨慕本已收敛心神预备奋力熬过这场可以预料的惨痛刑责,却仍是被那讯杖的狠厉重打激得不住战栗,记得从前受父亲责打之时从未有过这样的剧痛,他在一下又一下的杖击中苦笑着想,父亲终究是心疼他的,国法之下,却是无人再肯为他徇私了。

      十杖打过,杨慕的臀上已布满杖痕,下一记便打在之前受杖的皮肉之上,无疑又加重了痛苦,他这才惊觉,不过十下而已,那痛楚已令他忍无可忍,他下意识地转动着腰身想要躲避刑杖,却又忽然意识到这样屈辱的姿势会被堂上之人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敢再动,只得拼命抓紧了刑凳,双手挣得掌骨和青筋尽数突起,指节处惨白一片,额头上的汗水扑簌而下,一颗颗滴落在黝黑的砖石地面上。

      又一杖狠狠拍落,正打在受杖最多,肌肤已呈深红色的所在,他被这一记打得三魂去了七魄,身子不由自主地高高扬起,脊背上蜿蜒流下的汗水便汇聚在挺起的腰间,凝成一道浅浅的溪流。

      杨慕一抬首间,透过汗水迷蒙的双眼,于朦胧中看到佑堂凝眉不忍的神情,从审官威严冷峻的神情,阴鸷冷笑的神情,衔恨快意的神情……他在身后撕裂般的痛楚里,想到当日在午门受廷杖的那些人,他们是否也像自己这般,在这酷刑之下几欲昏死又辗转求生,他们的尊严被那根象征律法的粗重刑杖碾得粉碎,便如同此刻的自己,耻辱凝聚在沉闷又惊心地声响中,凝聚在苍白扭曲的面容中,凝聚在汩汩涌出随着杖击四散纷飞的鲜血中,却不知这鲜血能否洗刷干净他满身的罪孽。

      四十杖打完,杨慕已瘫软在刑凳之上,汗水将衣衫悉数浸透,湿哒哒的贴紧肌肤,从堂上居高望去,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飘逸修长的骨骼轮廓,柔脆美好的肌肤线条。然而观刑的四人谁都没有欣赏这具身躯的兴致,皆因那下、身夺目的殷红之色太过饱满,以至于刑吏将中衣裤子提上之时,素白的绢纱刹那间便被染成了同样的色泽。

      杨慕只觉得身体已被割裂成两段,被刑吏拉扯之际更是痛得连连喘息,他被拖到堂中重新跪好,却因下身的剧痛无法端正跪直,只得将双臂撑在地下,跪俯成一个极尽谦卑的姿势。

      佑堂别过目光,不去看堂下那满身狼狈的人,沉声问道,“你也知道讯杖的滋味不好受了,便都招了罢,皇上已是给了你机会,只要你供认那朝珠你确曾见过,杨潜于夜半之时私下把玩确有其事,你年纪轻,又是驸马,皇上可以议亲议贵为由开恩赦了你。”

      杨慕撑在地上的双臂一阵发抖,他虽痛得浑身脱力,头脑却一片清明,私藏朝珠是大逆之罪,皇帝为何会赦免他?何况即便他不举发,最终也会被查抄出来,结果都是一样。那么皇帝就是要让他亲口说出背叛父亲的言语,继而再拿了他的供词去诛父亲的心!至于自己今后的死活,却也未见得如皇帝承诺的那般。他一壁喘息一壁想着,他曾应承过父母的那些话,他答应要护好杨家的亲眷子孙,所以此刻他还不能死。

      杨慕深吸一口气,勉强摇头道,“我不曾见过……”他咬牙奋力的直起身子,昂首望向佑堂,喘息道,“王爷若不信,大可再将刑罚加诸杨慕其身,我只求……王爷记得答应过我的话,求皇上……开恩,不要刑求我父。”

      佑堂见他说话间,鬓边的汗水滚滚而下,一张温雅俊秀的脸尽是隐忍的痛楚,身后的血渐渐凝固,那衣衫却还紧紧贴在躯体之上,这样一个风姿翩然的人业已被折磨的斯文扫地,可奇怪的是,他竟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零落成泥的卑微感,他只看到了奋不顾身的回护,以血证孝道的坚持,他倏然想起许多年前,他曾和这个人在西苑比试射柳,那时候他输了,他以为他输在了对方的临阵变卦,巧舌如簧,妇人之仁中,却原来不是,他是输给了某种执着,对内心认定的道义的执着,那是虽天地不仁,虽人生无常,虽世情荒唐,也依然百死而无悔的执着。

      佑堂在和他的对视中败下阵来,仓惶地移开目光,带着内心对自己的鄙夷,真诚的颌首道,“我记得,我尽力而为。”

      从审的三人对视一阵,发觉庆王一脸颓败的沉默不语,不由得发问道,“既然人犯不肯招供,请王爷再用刑。”

      佑堂厌恶的盯着说话的人,“除了用刑,你们三司审案的时候还有没有点别的?都是屈打成招的罢?”

      那人不急不愠,一派从容道,“使法峻,民无奸者!所谓严刑峻法,方能破奸诡之胆,惟有用重刑,才能令其因畏惧而招认罪行。”

      佑堂瞠目,正要怒而斥责两句,只听另一人幽幽道,“王爷莫急,您今次这差事是皇上钦点,臣虽不知皇上如何交办给您的,但可以想见皇上对您的期望,必然不想看到王爷因对罪人的怜悯而姑息养奸,错失良机。”

      佑堂被他一提醒,猛地想到皇帝之前恩威并施叮嘱他的一番话,心里顿时凉了几分,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杨慕身后的血迹,立时一阵刺目感袭上,激得他险些晕眩,他旋即有些顿悟到,原来自己从未想过要争那个位置,正是源于骨子里对于鲜血的嫌恶与畏惧。

      他知道自己不能违抗圣意,也不能面对更惨烈的场景,虽然极尽鄙视自己的逃避,仍不得不站起身来,匆匆撂下一句,“你们审罢,记住了,敢闹出人命,皇上也饶不了你们。”他知道将杨慕丢给这群人,无异于令其以身伺虎,是以连望杨慕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便即拂袖逃离。

      堂上坐的三个虎狼之人,面对着堂下待罪的羔羊,内心各自翻涌着嗜血的快慰,只听一人道,“既让咱们审,那便照老规矩,刚才那四十杖还该算作杀威棒,接下来才是讯问,将人犯再杖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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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斧锯截是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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