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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闲引流萤 ...

  •   清早的晨曦透过窗棂洒进偏殿里,妙瑛站在一道光束中,周围是窸窸窣窣飞舞的微尘,她环顾着这间自己从小居住的殿阁,猜度着下一次抛闪了夫婿回来长住的日子何时会到来,又或者还会不会有机会,又想到隔了这些时日终于可以见到杨慕,心里还是一阵快活。她从前听人说过,所谓小别胜新婚,也不知那是个怎样的情景,然而此刻徒然想象着,心已跳得像是擂鼓般,身子里自有一股暗涌的情绪,一点一点的升腾起来。

      午饭过后,妙瑛便去正殿向嘉妃辞行,嘉妃终是有些难舍她,拉着她的手来回摩挲着,不放心的叮嘱道,“时常想着母妃些,多回来陪陪我,你父皇也惦记你呢。”

      妙瑛笑着答应道,“女儿在京里一切都方便,每月都会进来跟母妃请安的,您只管保养好身子,女儿在宫外也就安心了。”

      “那是自然,我怎会再叫你挂念,你的烦心事儿也不少了。”嘉妃见张嬷嬷频频给自己使着眼色,只做看不见般,轻描淡写道,“这回回去,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可不许瞒着,只管回来告诉我,母妃自然替你做主。”

      妙瑛忽然听到这一句没来由的话,心里陡然一紧,她是知道母亲素日的性子的,莫不是从哪里听了什么闲话?她淡淡笑道,“谁敢给我委屈受,我如今也大了,自会看顾好自己,母妃别多心才是。”

      然而嘉妃的话到底令她心里打鼓,一阵忐忑感渐渐袭上心头,又联想起这些日子谢又陵一直以处理公主府事宜为由不再进宫陪她,狐疑之感便愈发强烈起来。

      谢又陵已等候在公主府门前,随众人拥着妙瑛往内院而去,妙瑛见他不过几日的功夫,形容已有几分清减,一路又颇有深意的看了自己好几眼,便知他有话要说,她自吩咐了其余人等去收拾东西,单传了谢又陵进阁中问话。关上阁门,妙瑛在榻上坐了,沉声问道,“我不在这些日子,杨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又陵点头道,“公主睿智,是都尉的事。”于是将杨慕被父亲责罚之事简明的禀告了妙瑛,却略去了责罚的程度,将那伤势也描述得轻了许多,他总记得那夜杨慕缓缓睁开的眼睛里,流淌的令人心悸的哀恳之色,他知道自己能为杨慕做的,也唯有在妙瑛面前替他维护住那份,他们都极其看重的尊严。

      “究竟为什么?怎么好好的忽然打了他?”妙瑛蹙眉,忽然急道,“莫非是因为我,或是因为母妃?”

      谢又陵缓缓摇头,道,“臣这些日子照看都尉,也暗地里查问过他身边的人,那个叫素砚的小厮告诉臣,早前张嬷嬷曾托都尉替她儿子寻一份内务府的差事,都尉因那小子品行不好,嗜赌成性,便没有答应。臣觉得此事有蹊跷,您丝毫不知情,都尉又忽然受了罚,恐怕是……有人在娘娘跟前挑拨,娘娘这才吩咐了杨大人责罚了都尉。”

      妙瑛联想起母亲的话,已是有三分对景,不由哼了一声,冷冷道,“好啊,我才走了几日,就反了天了,这是明枪明箭的算计到我头上来了。”她扬眉问道,“都尉怎么说?这事确是与那老太太有关系?”

      谢又陵苦笑一声,摇头道,“都尉不曾说过,他……臣问过他几次,他只说不想因自己之故让公主和身边之人不睦。”

      妙瑛听得又气又恨,气的是在这朗朗青天下,巍巍公主府里,竟会生出这般可耻可笑之事,恨的是她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无法护得周全,一时又不禁柔肠百转,悠悠长叹道,“他偏要这般,却不知旁人多心疼他,当真是比拿刀子扎在心口上还要人命。”

      谢又陵蓦地抬眼看着她,直想点头赞这话说得到位,然而鼻中已有了些酸楚,他定了定神,道,“都尉的心思,臣能明白一些,公主想必也能,但不知公主想怎么处置这件事?”

      妙瑛沉吟良久,冷冷一笑道,“你刚才不是说老太太的儿子好赌么?那也容易,咱们索性就叫他赌个干净,赌个倾家荡产。你素日也和顺天府尹打过些交道的,你去知会他一声,让他找京里惯会扎局的人做一场好局,务必要让那小子上套。那混账东西知道老太太手里有些好东西,必然不会轻易罢手。你去盯着些,等到他输得差不多了,再去给他媳妇些好处,就说我的话,让她来我门前大闹一场,只要她做得好戏,我不光保她无事,还许她钱财准她和离。这事你即刻就去办,我忍不得太久。只有收拾干净这个祸害,咱们才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谢又陵听得心里痛快,颌首应了,立时拿了名剌前去顺天府尹处交代此事。妙瑛自在阁中煎了建州龙团来饮,就着那茶中清新回甘的味道,心绪才慢慢地平复下来。她不免忧心杨慕的伤势,一时急着想去探望他,一时又怕见了他,自己反倒难为情起来,他终究算是为她受的罚,这里面有她的嬷嬷,还有她母亲,她身边亲近之人竟然都是这场祸事里的元凶,偏偏杨慕还在处处顾全她的感受,简直令她更加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也许只有等她为他报了仇,她才能鼓起勇气去安抚那颗为她受伤的心。

      张嬷嬷打着帘子进了阁中,一边觑着妙瑛的面色,一边笑着道,“好茶香,公主在用那建州茶罢,这会子新茶下来了,合该用些六安,君山,又省事,又和时令,不如我换了些来给您?”

      妙瑛望着那兔毫盏中的莹莹碧水,闲闲一笑道,“妈妈歇会子罢,做什么那么费事,回头我想用,自然会吩咐她们。”她凝目看向张嬷嬷,淡笑道,“我才听又陵说,诚义被他父亲罚了,也不知为的什么,妈妈适才可有听见什么议论?”

      “那府里都传开了,咱们公主府上的使唤人自然也知道的,竟是也没人说得清原因。”张嬷嬷笑着凑近些,又道,“好似是为他得罪了宫里的主子罢,都尉掌着内务府,多半是哪位宫中贵人告了他的状,也难怪,他虽能干聪明,终是年轻人,总有想不周全的地方,杨大人许是怕他坏了自己从前的规矩,这才罚的他。”

      妙瑛含着浅浅的笑,听着她这一番话,知道她全无悔改之意,尚且在这里探自己的口气,原来她便是这样欺上瞒下的。妙瑛当下亦含了几分惆怅,点头道,“可说呢,这样我便明白为什么了。我就说父皇给他这差事不好,没的得罪人,还受累,赶明儿我去跟父皇说,非革了他这个不咸不淡的职位,让他安生在家陪我是正经。”

      张嬷嬷听她语气娇嗔,松了口气道,“可不能这么说,原是皇上看重杨家,看中都尉才派给他的,您哪儿能拦着夫婿为皇上效力啊?何况这男人家总得立一番事业不是?”

      “什么事业?”妙瑛顺着她的话,抱怨道,“那内务府虽说归着他管,究竟也说不上什么话,万事还不是看我们家人脸色行事,说到底不过替皇家看着些钱罢了。”

      张嬷嬷眉毛一动,细细思量她的话,竟是暗合了她今日来找妙瑛的本意,便含着笑道,“那是自然,普天之下,哪个当官的不是为皇家效力的。若说这差事,原也没个好赖,总归是尽忠的机会。只可惜我为娘娘,公主尽心了一辈子,竟是后继无人了,也怪这些年我在家的日子少,疏于管教我那个小子,如今弄得他高不成低不就,白白耽误了前程。”说着又是深深的一叹,良久都没再言语。

      妙瑛至此全然明悉,谢又陵所说的俱已坐实,她心中恨极,只曼声笑道,“那还不容易,妈妈想让儿子去哪儿供职?不如……就内务府罢,也算承继了妈妈的衣钵,回头我自去和诚义说,让他收下你儿子就是了。”

      张嬷嬷当即眉花眼笑的点着头,公主到底不同于驸马,她自是不能在妙瑛面前以许诺他们夫妻常相会为由来要挟。然而她亦不畏惧杨慕,即便两厢照面,她也有本事当着杨慕的面把黑的说成是白的,推个一干二净,她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偏要叫他知晓自己的厉害,她就不信杨慕挨了一顿打,还敢再拒绝公主的话。

      几日后的黄昏时分,公主府正门处被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年轻妇人正坐在地上捶胸顿足的号哭,一面指着府门高叫着公主的教养嬷嬷治家不严,养出的儿子丧心败德。那妇人喊得声嘶力竭,众人也听得分明,正三三两两的议论之时,只见府门大开,一个身量高挑,眉清目秀的男子带着一众的侍从浩荡而出,那男子并不多话,只让人带了妇人前去见公主,侍从们待要驱赶围观人群,却见一个中年嬷嬷奔了出来,对着那妇人劈面骂道,“你作死呢,敢跑到这儿来撒野,还不快给我滚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说着便要赶上来,扬起手就欲打那年轻妇人。

      清秀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道,“稍安勿躁,我奉公主命带此人进去问话,嬷嬷若再在这里纠缠下去,丢的可是公主府的人。”一记冷笑浮上他的嘴角,他低低道,“公主已是怒极,嬷嬷还是想想怎么交代罢。”一行人带着那妇人进了府邸,大门缓缓合上,只剩下围观众人却还有些意犹未尽,半晌兀自不肯散去。

      谢又陵一刻不耽搁的将人押到妙瑛面前,见她摆了一副盛怒的面孔,心里已是暗赞了一声,两旁侍从一压那妇人的肩头,将其按着跪倒在地,只听妙瑛厉声喝道,“跪着的是何人,敢在我府前如此胡闹?”

      张嬷嬷抢上一步刚要出声,却被妙瑛抬手制止,道,“我问的是这个人,旁人不许多言。”

      那满脸泪花的妇人也知道堂上坐的是公主,连忙叩首道,“公主千岁,民妇实在是有泼天的冤屈,还望公主为民妇做主。”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张嬷嬷,带着哭腔和怯意道,“禀公主,民妇于氏,是您的教养嬷嬷张氏的儿媳,因近日相公在外与人聚赌,不过几日的功夫,竟是将家中之物输个精光,昨儿夜里又将家里最后一点银钱拿了出去,民妇苦劝不成,倒还挨了他一记踢打,今晨回来,见他又落了个输局,民妇气不过与他吵了两句,却不想他竟提起刀来要杀我,还说好不好将我卖了去抵那赌债。民妇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来求婆婆,谁知婆婆却推搪不见,民妇没了主意才坐在公主府门前闹上这一场,为的就是逼婆婆出来,好歹想个法子,让相公别卖了民妇……”她说到此处,已是声泪俱下,泣不成声,拿着帕子一个劲的拭起泪来。

      妙瑛闻言,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置,怒道,“岂有此理!这男人如此混账,还不与之和离!”她转向张嬷嬷,皱眉道,“她说的可是真的?妈妈的儿子当真如此不堪?”

      张嬷嬷又羞又愤,连连摆手道,“公主休听她胡言乱语,这贱人得了失心疯了,还不快轰她出去呢,没得污了公主清听。”

      于氏听了这话,当即一抹眼泪,啐了一声,“呸,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咱们有本事就当面锣对面鼓,一道家去问着你那好儿子。我可是他明媒正娶,八抬轿子抬回来的正头老婆,他现连我都敢卖,就是个没人伦的东西,你也不用替他遮掩了,若不是看在你手里还有几个钱的份上,他能连你一块准折卖喽。”

      张嬷嬷不由大怒,平日里于氏因她是妙瑛的教养嬷嬷,对她从来都是极尽恭顺,哪里有过这般撕破脸后的泼辣形容,她面上下不来,登时便要冲过去扭打于氏。谢又陵忙向两旁的人递了个眼色,侍从们赶上去将张嬷嬷一左一右架住胳膊,拦在了原地。

      于氏素日没少受婆婆折腾,见眼下她被人架着,正是个好时机,索性冲上去向她怀里撞去,一边哭喊着“你打啊,你打死我好了。”一边伸手往她脸上又抓又挠,把张嬷嬷保养的溜光水滑的面皮抓出了好几道血印子。

      张嬷嬷气个半死,苦于腾不出手,只好左躲右闪,一面抬起腿去踢于氏,俩人登时便吵打做一团,但听妙瑛猛然一声厉喝,“都住手。”二人这才停下纠缠,双双面带惧意的望向堂上之人。

      妙瑛冷冷打量张嬷嬷,良久才咬牙道,“好个教养嬷嬷,便是这般教自己儿子媳妇的,你今日倒是给我长了声势,请了半个京城的人来我府前瞧热闹,只怕不出明日,京里就传遍了,我的嬷嬷原是这么看顾我的,连我的名声一并都坏了去。如此混账下作,还有什么脸面教导规矩?我这里留不得你了,即刻便收拾了东西出去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闲引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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