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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鸿雁在云鱼在水 ...

  •   傍晚时分,皇帝带着丽妃赶在开宴席前,先来安抚妙瑛。皇帝挽着妙瑛的手,心疼道,“小瑛何曾受过这样的罪,那匹马逃到了御前,赵旭一眼便认出是你的坐骑,这才晓得你出事了。那马敢把你摔下来,背主脱逃,朕已命人将它杀了,回头再找好的给你。”

      妙瑛略有些不忍道,“怪可惜的,原是匹好马。父皇别生气,到底是畜生,没见过这阵仗,别说它了,连人都是怕的。女儿带了那么多侍卫,最后救下我的还不是诚义和又陵两个。”

      皇帝看向一旁侍立的杨慕和谢又陵,颌首道,“幸而他们在你身边,他二人救主有功,朕该好好赏他们。”说着又含笑问他二人想要什么赏赐之物。

      杨慕躬身回道,“当时事发突然,臣离得最近,算是举手之劳,不敢向皇上索要赏赐。”

      谢又陵亦恭谨道,“公主是臣的主子,臣未能护公主周全,已是有罪,岂敢忝称有功,请皇上降旨治臣之罪,切勿再提赏赐之事。”

      皇帝闻言,指着他二人对妙瑛笑道,“难得这两个人倒不居功,看来要赏什么还得小瑛说了算。”

      丽妃也笑道,“他二人是真心实意待小瑛好,妾也为小瑛高兴,都尉倒罢了,好歹是自己的媳妇儿,又陵这孩子难得,聪明忠心,妾冷眼瞧了这些年,这些个皇子公主身边的人都算上,也没有他这样得力又讨主子眼缘的,皇上很该好好提拔他才是。”

      皇帝点头含笑道,“当日赵旭选他服侍妙瑛,选的不错。”他凝目看向谢又陵,问道,“朕偶然听说,小瑛常向你讨教功课上的事,有些文章还是你捉刀代笔的,可有这样的事啊?”

      谢又陵一愣,这些小事如何会传到皇帝耳朵里的,他下意识的看向妙瑛,见她面带笑意,冲自己颌首示意,便知这话是她自己告诉皇帝的,心中一暖,欠身道,“早前公主课业繁重时,臣偶尔代笔过,后来公主的文章越做越好,臣自觉及不上,也不敢再做了。此事是臣僭越,请皇上责罚臣,千万勿怪公主。”

      皇帝笑道,“朕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的文章朕看过了,写的不错,立意好,文字也透着灵气,是个可塑之才,只做个祗应人可惜了。朕调你回司礼监,做个秉笔,先跟着赵旭学些批红,你可愿意?”

      这是天大的喜事,司礼监秉笔是两京大内十万宦官中的第二把交椅,多少内臣做梦都想要的位置,谢又陵听了这话,却是连汗都下来了,心跳的失常,当即跪倒,叩首道,“臣谢皇上天恩。臣斗胆,想求皇上将臣留在公主身边。臣此生只想尽心照料公主,能陪伴在公主身边,于臣而言,已是于愿足以。”他的头触在冰凉的金砖上,身上一阵阵发冷,也不知这几句不识抬举的话会不会惹来皇帝的不悦,可他想象不出,若是离了妙瑛,从今往后再难有机会见到杨慕,唯有逢年过节时隔着人山人海,在宴席的一隅默默寻着他的身影,那时,自己只能躲在阴影里,望着那人,望着那一颦一笑,却飘渺辽远,如同隔了苍茫的烟水。

      谢又陵不敢想,那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趣,别说是司礼监秉笔,就是皇帝此刻升他做司礼监掌印,也不能令他感到丝毫雀跃。

      妙瑛听他这样说,愈发的不舍,打个圆场道,“父皇这是来安抚我的?怎么还和我抢起人了,女儿难得有个贴心的人服侍,您也舍得夺去不成?宫里头最不缺聪明的内臣,您上哪儿寻不来啊。您要是真疼我,就让又陵长长久久的跟着我,日后我那公主府上还缺个通文墨的长史呢,父皇不如今儿就赏了又陵罢,这个位置他做最是合适。”

      丽妃也笑道,“是了,公主府长史是得找个稳重能干的,虽说这位置不干内臣的事,但为着他们这样好的主仆情义,皇上开个特例也没什么,他们自幼在一处长大,情分既好,又有默契,皇上就答允了罢。”

      皇帝哈哈一笑道,“罢了,既如此,朕也无谓作恶人,拆散你们主仆。长史之位,朕考虑考虑,若是届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便定了这孩子。”又吩咐谢又陵道,“你起来罢,好好服侍公主,日后朕必不亏待你。”

      谢又陵松了一口气,拜谢了皇帝,这才站起身来。皇帝又细问了妙瑛当时遇险的情形,扭头对赵旭道,“这些人太不经心了,此次行猎,朕都交给傅斌总理一应事务,他勘察不严,放进这样的猛兽,朕要好好问问他。”

      正说着,内侍进来回禀,兵部尚书傅斌为公主遇险惶恐不已,正在殿外脱冠长跪请罪。皇帝轻哼了一声道,“出了事情,便是弥补也无济于事,他喜欢这样做作,就由他跪去,朕此刻没空见他。”

      妙瑛与丽妃对视一眼,道,“父皇别生气,傅大人年纪也不小了,跪久了身子撑不住,权且看在他素日都还用心的份上,赦了他一回罢。女儿觉得这毕竟只是意外,再有底下人一时不察也是有的,不该全怪傅大人。”

      皇帝摇头道,“小瑛不懂,底下人都是看着上头人如何行事,所谓上行下效,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只怕他自己觉得办事办老了,不上心才是真的。朕给的差事,他都敢出纰漏,幸而朕今日不在场,若是连朕也伤了,看他有几个脸还好意思来长跪,惺惺作态。朕没有彻查此事,已是给他傅家留面子了。”

      妙瑛思量这话,撇嘴道,“话是这样说,女儿总觉得不好太苛责傅斌。父皇要是彻查,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相干的人,到时候台谏明里暗里又该说您是为了我才兴师动众,我又该被他们编排成那惹事的帝女了。您就当给我省点麻烦,从轻处罚,把这事混过去算了。”

      这话说得皇帝笑了一笑,半晌略略点头道,“小瑛很会替人求情,知道父皇最在意什么,可是父皇要做的事,台谏也是拦不住,日后你自然会知道。今日的事,父皇知道是意外,不会罚得太过,小瑛大可安心。”

      皇帝又和妙瑛说了会儿话,外头就有内侍来催,宴席已开,恭请皇上起驾,皇帝这才殷殷嘱咐了几句,又怕妙瑛闷着,特留下杨慕在此陪她闲话,之后才带着丽妃等人往前头大殿去了。

      妙瑛热闹惯了,今番因受了惊吓不能参加宴席,虽则皇帝又专程遣人送来了炙鹿肉、獐子肉等新鲜吃食,到底有些闷闷的,和杨慕一道用了些饭便推说吃不下了。

      谢又陵见状,笑道,“这些肉吃多了不易消化,臣为公主和都尉煮些建州龙团罢,也好消食。”

      杨慕道,“论消食,建州龙团却不如女儿茶好,不如用些女儿茶,也好暖胃。”

      妙瑛因问道,“什么是女儿茶?”

      杨慕一怔,奇道,“就是云南的普茶,味道浓郁,和建州龙团的清芬迥异,最是消食健脾,你没尝过么?”

      妙瑛听着有趣,确是从未尝过,摇头道,“贡茶里好像没有这个,回头你带了来,给我尝尝才好,若吃着好,我让父皇把它列在贡茶里头,咱们以后就有的喝了。不过,你家还真讲究,连消食之物都比别人家的精细些。”

      杨慕笑了笑,未接这话,他看着谢又陵提起银瓶一点点的在茶盏中注入茶汤,那香气便随之四散开来,随口赞道,“又陵筛茶,点茶,注汤的动作潇洒,自有一股闲雅的文人气,倒是好看。”

      谢又陵闻言,手上的动作便是一滞,心头接连砰砰的跳了两跳,想到杨慕在看着自己,连忙又稳住了气息,专心注汤。

      此时有内侍进来,手中捧着一把长剑,道,“这是都尉的佩剑,臣等已擦拭干净,特来奉还都尉。”

      杨慕这才想起,自己那把流光剑被那豹子拍翻在地,慌乱之中也忘记去捡拾了,他刚想接过,却听妙瑛道,“拿来给我看看。”

      内侍忙递给谢又陵,便躬身告退,谢又陵将剑捧在手里,却是比想象中要沉得多,那剑鞘为玉质的,上面雕了七星斗图案,煞是好看。

      妙瑛盯着那剑鞘看了一会,又拿在手里掂了掂,之后刷地一声拔出了剑,只见剑身轻薄,甫一出鞘,剑尖兀自轻颤不已,不禁赞了一声,“好剑,真漂亮。”

      杨慕微笑道,“今日它染了血,便是凶器,再漂亮也有限。”

      妙瑛抚着那剑身,蹙眉道,“宝剑出鞘,原本就该用血来喂它,你自己使剑,还不解这个道理么?说到这个,你又为何学的剑术?”

      杨慕笑着回答道,“因我幼时身体不大好,父亲便令我学些骑射以强身,为我请的师傅原是京畿十团营的一位把总,他是使剑的,有天他自在雪地中练剑,我便立在一旁瞧了好久,他于是笑问我要不要学,我见他使的好看,比射箭还有趣些,就说想学。后来他就偶尔教我些,我于是才知道,剑法倒比射箭难学多了,只是后悔也没用了,到底是自己选的。”

      “原来是你贪漂亮才学的。”妙瑛抿嘴笑起来,半晌又道,“那你何时练给我瞧瞧?”

      杨慕爽朗一笑道,“好,你何时想看,我便练给你看。”

      妙瑛侧头想了一会,灿然笑道,“我已想到个时机了,却不是眼下,回头说给你听。咱们一言为定。”

      三人一壁品茗,一壁闲话,不知不觉时候已晚,侍女连催了几回请妙瑛沐浴更衣,杨慕不好再留,便即告退,谢又陵自送了他出来。

      此时三春将尽,晚间虽还有些凉意,却不觉清寒。微风过处,空气里便带了一股栀子花的清新之气,极是沁人心脾。

      杨慕听着前面大殿中隐隐飘来的歌舞乐音,轻声问道,“又陵,你说皇上会不会怪责傅斌傅大人?”

      谢又陵想了想,道,“公主已为他求情,如果也没有人因此而特意要弹劾傅大人,皇上想必也不会重责。”

      杨慕沉吟一阵,道,“倘若有人特意借题发挥呢?又陵,你能想得到,妙瑛能想得到,我……自然也能想得到。那个人,多半会是我父亲。”

      谢又陵一怔,随即轻笑道,“你太多心了,我并没想到这个。公主自然也不会那么想。”

      杨慕微微一笑,“朝中谁人不知,父亲和傅家的关系,势如水火,此番又是个名正言顺的好机会,父亲未必肯罢手,即便不会亲自上疏,恐怕也会指了言官造些声势。妙瑛适才那般为傅大人求情,当是想得到这个中故事,只是碍着我,又不能明说。”

      谢又陵沉默良久,缓缓道,“公主的心思,我能猜到一些,她有她的难处,更多的是不想让皇上为平衡这些人事过多思虑,何况事情因她而起,她更不想让人拿她做筏子。诚义应该能体谅她的用心。”

      杨慕涩然笑笑,道,“是,我能理解。只是希望,父亲也能理解,那便好了。”

      送过了杨慕,谢又陵独自一人往回走着,想起刚才的话,心中竟有了淡淡的怅然,那如玉的少年总归是有烦恼,而自己却又那么渺小,于他的苦恼,疏无一点办法。

      他缓步行来,见一抹皎洁的月华洒在面前的一树玉兰花上,映得那花瓣莹白似玉,像一只只光可鉴人的甜白釉瓷杯,他仰头去看,虽是一牙新月,却也如水清透,那弯弯的下弦月,倒像是少年含着笑意的眉眼,温润的凝视着他。他倚在那玉兰树下,软风吹起轻罗纱衣,隔着那一缕浮云,他暗暗的想,倘或世间没有烦恼,没有纷争,那笑眼时时能似这朗月一般,照得他心头澹然,那便是真正的自在喜乐,惬意安稳。

      谢又陵站了一会,待要迈步,忽听到一个带着几分薄醉的声音喝道,“什么人在那儿,吓了王爷我一跳,出来。”

      谢又陵转过身,见面前站着一身劲装的庆王李佑堂,他面色有几分酡红,脚下虚浮,两名内侍一左一右的搀着他,谢又陵忙躬身请安道,“臣无意惊了王爷的驾,望王爷恕罪。”

      佑堂听着这声音颇为悦耳,在一片朦胧的光影里,强自睁开双目,定睛瞧去,面前的人长身玉立,眉眼清淡中透着对自己的不在意,那样恭敬的语气,配着这样骄傲的姿态,不是让他心心念念的谢又陵又是谁。

      “啊,好说,好说,不知者不怪。前头酒喝多了,我正巧出来透口气。”佑堂勉力打起精神,放缓了语气道,“你,叫谢又陵,是罢?”

      这话倒让谢又陵吃了一惊,他实在想不出这位王爷因何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敢问王爷如何得知,臣的名字。”

      佑堂哈哈笑道,“你不是小瑛跟前的人么,做哥哥的,总得关心妹子身边都是些什么人,那日随意打听起来,因你这个名字……实在拗口,我就记住了。”

      谢又陵一时无语,忽然想起信王李佑延听到自己名字时的反应,再看看眼前这位王爷,不由叹道,同是一母所出,风格相差的还真是远。

      佑堂心情甚好,再接再厉道,“我听说你会弹……琵琶,对罢?改日我去翊坤宫找你,你给我弹一段如何?”

      谢又陵微微蹙眉,欠身一揖道,“王爷想是听错了,臣不通音律。臣这会儿要赶回去给公主复命,王爷没别的吩咐,臣告退。”说罢,也不待佑堂多言,便即躬身退后,转身去了。

      留下月光下刚刚有些清醒的佑堂,望着那越来越远的身影,不解的喃喃道,“怎么给他弹就行,到我这儿,就成不通音律了,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长得比我好看一点,年轻一点么,小孩子家不懂好赖,早晚让你见识了,才知道本王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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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鸿雁在云鱼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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