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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明明如月 ...

  •   杨潜将儿子的狼狈之态尽收眼底,平缓的道,“这二十板子是要让你长记性,收敛起你的书生意气,那些无用的空谈治理不了一个庞大的帝国。你是我儿子,即便不认同我的主张,也不能在外面公然那样说,你一身的荣辱都与我息息相关,更与杨家上上下下都相关。”他略一顿,语气温和了些,“你只要做个富贵安乐的皇家女婿,享尽人世荣华就好,余下的事不需你过问操心,明白了么?”

      杨慕俯在凳子上,一身的汗水仍在淋漓而下,被带着寒意的晚风一吹,禁不住打起了冷颤,他勉力抬起头,看着灯影里父亲晦暗的面容,低低颤声道,“老爷说的,儿子明白,又不明白,老爷适才说到君臣父子,难道老爷在外辅佐君主,便是要怂恿君父做焚书坑儒之事,令君父成为天下读书人口中的暴君么?”

      这几句话实在令杨潜心中刚刚涌起的爱怜之情登时烟消云散,顷刻间化作急怒攻心,他瞪视杨慕片刻,咬牙切齿道,“简直放肆,给我再打,重重的打。”

      两旁的小厮听得一惊,不由看向杨慕那仅着了中单的臀腿,那裤子早已被汗浸透,几成透明,薄薄的贴在身上,隐约可以看到臀上红肿的板印,一个小厮大着胆子劝道,“老爷,二爷身子弱,再禁不得打了,他年纪小,老爷教训几板子也就是了,哪有狠打的道理。”

      杨潜横眉立目,冷冷一笑道,“他身子弱?那骑射剑术都练得好得很,哼,这几板子打不坏他,你们再有废话,就每人先打五十,给我轰了出去,永不许再进来。”

      小厮们神情一凛,无奈的对视了一眼,只得再度执起板子,走到杨慕身侧,站好后躬身问道,“请问老爷,打多少?”

      杨潜定定的看着伏在春凳上的儿子,那双清华如水的眸子里盛满了哀恳之色,他有一刹那的失神,只以为那样的神情是在乞求自己不要打他,可转瞬之后,他便看到杨慕眼中闪过了一抹绝然的冷静,他分明不是在求自己饶过他,而是在求自己饶过那些搅动天下舆论,搬弄纲常世情的文人士绅们。

      杨潜阴郁的冷笑道,“只管打,打到他认错为止。”

      小厮们不禁面露难色,有些犹豫是该像刚才那样轻些打,还是直接重打一气,让二爷吃不住痛,快些认错。可这般不计板数的责打下去,早晚会打破了皮,那时二爷受的罪,可就大了。

      “老爷,这样的打法,二爷怕吃不住,一会儿裤子要是再粘了血……那可就苦了二爷了。”小厮们不得已,一阵苦劝道。

      杨潜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他们说的意思,初时心头掠过一丝不忍,但终究怒意难平,当即沉声喝道,“如此啰嗦,把他裤子褪了再重打。”

      小厮们应了声是,上前欲褪下杨慕的裤子,却见他浑身似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身子紧紧的贴着凳子,奋力仰起头,颤声道,“老爷……父亲……求父亲给儿子留些体面。”

      那小厮偷眼看向杨潜,一望他的面色便知其心意已定,只好低下身子对杨慕轻声安慰道,“二爷,这是为您好,一会打得破了皮,衣服黏在伤口里,麻烦就大了。”

      这话说的让杨慕几欲昏死过去,让他对即将到来的疼痛产生了更为恐惧的想象,可是话已说出口,他今日到底要以这一身骨血劝阻父亲,哪怕父亲打晕了他,也好过神州大地从此再无开明言路,昌盛学风。

      杨慕咬咬牙,不再挣扎,任由小厮将他的裤子褪至膝弯处,然而虽则心中坚定,还是不免羞耻万分,身子重重一颤,双手已是死死的抓紧了凳子的边缘。

      此时月出东斗,院中凉风习习,一缕清光斜斜的洒落在他温润如玉的肌肤上,那上面布满了一道道绯红的杖痕,看得人触目惊心,却也会生出无限怜惜,那两旁刚要扬起板子的小厮也是一愣,直疑心这是少女羞红的面颊,那般柔嫩,那般脆弱,还闪着点点汗珠,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光亮,像是一颗颗滚滚落下的泪滴。

      可再怎么惋惜,那责打还是要继续,杨慕只听得身后风声响起,已下意识的绷紧了肌肤,却不想那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极度清脆响亮,震得他神魂一荡,一阵极度的羞耻感便如潮水般袭上心头。一板之后,杨慕的臀上已现出一道清晰的红印,一股痛彻肌理的火烧火燎感瞬间淹没了他,他在剧痛之中不由想到,原来和这重打的板子相比,刚才那二十板竟是如同和风细雨,原来要凭借一身血肉来抵挡捶楚,是需要非常可惊可怖的勇气,自己终究是太过天真,太过痴傻。

      身后的板子有条不紊的继续落下,杨慕身侧的一株桃花树被那板风震得摇曳不止,花朵一片片零落飘散,那娇嫩的粉红花瓣兀自带着春日的芬芳,却忽然委顿在地,于这场责打中献祭着它最初,也是最后的美丽。

      杨慕臀上已挨了十几板,却仍咬牙苦忍不哼一声,小厮们看得心中焦急,二爷这般抗刑,看来是要跟老爷一拗到底了,他们虽不知父子争执的缘由,却也听出适才二爷的话似在指责老爷,儿子指摘父亲这是大逆不道,老爷岂肯轻恕。他二人心中叫苦,偏巧今日太太又不在家,竟也没人能来救下二爷。

      两个人当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臂上加力,高高的扬起板子,重重的打在杨慕臀上伤痕最多处,抬起时猛地一挑,将那肿得透亮的皮肤擦破,两股淋漓的鲜血登时便涌了上来。

      杨慕对这样的击打完全没有预料,身子已是狠命的颤抖,上身不受控制的猛然扬起,禁不住痛呼了一声“啊。”

      打了这半日,杨潜终于听到他叫了一声,满腔怒火倒有一半化作了鄙夷,他轻笑道,“这便受不了么?你不是指责我有失人臣之义么?不是要做忠臣孝子么?那忠臣孝子岂是那么容易做的。连这点疼都受不住,日后该如何沽名钓誉,如何苦苦劝谏君父,又如何捱得住君父的廷杖?”

      杨慕已疼的浑身痉挛,闻言心中更是惊恸万状,父亲这几句话说得他再也抬不起头,只得死命咬住牙关,无论身后的痛楚多么庞大,多么强劲,多么汹涌,也挣扎着再不发出一声叫喊。

      又打了十几板,小厮们见他臀上已是血迹斑斑,每打一记都有点点纷飞的血滴被带落下来,坠在他青瓷一般细腻的皮肤上,那修长笔直的双腿在笞打下,不住的颤抖,然而他们亦能看清,每一次因剧痛扬起身子时,他都在紧紧的咬着嘴唇。

      到此小厮们也猜得出,杨慕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告饶了,明悉了这点,那板子下去的力道便轻了许多,一人终是不忍,拼着抗命停住了板子,躬身求恳道,“老爷,二爷快捱不住了,再打下去……怕是……”

      杨潜见他脸上的汗水已如雨下,双唇惨无颜色,尚在激烈的抖动,知道他已忍耐到极限,遂皱眉冷冷道,“你还坚持那忤逆父亲的言论么?”

      杨慕趴在凳子上,汗湿衣衫,酸软无力,半晌只有喘气的声音,却是说不出话来,只急得旁观的人恨不得代他说一句认错道歉之语,偏生又不能逾矩。

      他喘息了一阵,微微抬首,断断续续道,“儿子愿意做……孝子……求父亲……做个忠臣……”

      此言一出,连小厮们都倒吸了一口气,惴惴不安的看向老爷,一时又都竖起耳朵,唯恐听到老爷怒喝一声,再打。

      杨潜几乎错愕的看着杨慕那惨淡的容颜,明明已被打得气若游丝,连湛然的双眸都已黯淡无光,却仍然抵死坚持。他一瞬间忽然生出了强烈的挫败感,全身泄了力般靠在椅子上,颓然道,“世间岂有你这般做孝子的,竟是逼着父亲成全你。”

      杨慕惨然一笑,轻轻摇头道,“不是,儿子不想……父亲得罪天下文人,日后青史遗恨……父亲位极人臣,定也爱重名节,若为后世诟病唾弃,岂是父亲心中所愿?”

      杨潜一震,蓦地里终于明白了他的坚持所为何来,竟是为了自己的名节,他这样苦捱责打,强忍痛楚,原来都是为了自己。

      他不由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颓唐而凄迷,良久,他挥手道,“送他回去,拿我的名剌,去总布胡同请王院判,好生给他看看……都下去罢。”

      小厮们连忙道是,见杨慕已是无法行走,几个人便抬了那春凳准备离去,却见杨慕用力的抓住凳沿,挺起身子,缓慢却清晰的道,“父亲……能否应允儿子,不会……那般行事。”

      杨潜闻言霍然抬眼,对上了杨慕探寻的目光,只见平日里柔软温和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清冽的光,那光芒太过刺目,逼得他不得不转过头去,低声道了句,“我答允你。”

      这一瞬间,杨潜不由在心中喟然长叹,自己到底还是输了,尽管他心里清楚,他答允杨慕,并非是为他所感动,实是因眼下朝堂上傅政的根基尚在,并不是立即推行此政令的合适时机,然而他一顿痛笞竟没能打掉杨慕半点清刚骨气,也不知这个儿子究竟随了谁,更不知这样的性情,日后究竟是福还是祸。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明明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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