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天陷阱》顾月凝

66、第65章 舍不下你

　　餐厅里，橘色的灯光映到人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桌子上有几道色泽鲜艳的菜品，从中午搁置到了晚上，无人问津。

　　厨房里，煮好的意大利面还在锅里，早没了热乎气儿。菜板上那些香菇丁、胡萝卜丁、洋葱丁和刀具放在一起，还维持着主人离开前的模样。

　　钥匙在锁眼儿里转动，房间里的几个人立刻朝门口看去。柳父柳母是显而易见的焦灼，陆子衿脸上的表情颇为耐人寻味，然而他僵硬的身体，紧攥的拳头，无一不显示出他的紧张。

　　从中午到晚上，他给柳青青打了无数个电话，话筒里回复他的永远都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再然后他收到了她的信息“临时有事，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不好的直觉，让他心中很不安。

　　“番茄酱买了吗？”确定柳青青完好无损，陆子衿心中的不安渐渐下降，涌上来的却是更多的烦躁。

　　“没买到。”柳青青眼睛躲闪，声音里有几分虚弱，“我累了，先去休息。”

　　关上房门，柳青青把身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床上，双眼空洞地看着棚顶。

　　君竹带她去了医院，她看见了江一平。

　　瘦，是她对他唯一的印象。隔着玻璃，她只能看见他拉着病床上那人的手，嘴唇嚅嗫着，时断时续。长长的发丝遮住了他的半边脸，让她看不出他脸上的任何表情，或许也没有表情，只是说话间脸部肌肉的搐动引得发丝也跟着一动一动的。

　　“他只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笑。”君竹如是告诉她。

　　柳青青把被子全都蒙在头上，直到实在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才把头晾出来。

　　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躺在床的另一侧，与自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柳青青不想朝对面看，她也不知道自己再害怕什么，竟不敢对上他那双探究的眼睛。

　　她稍稍侧身，头枕在胳膊上，把后背留给了陆子衿。

　　她其实很讨厌君竹说的那些话，好像是她利用了江一平，欠了他的。明明事实就不是那样的，怎么从她嘴里一说出来，就全变了。

　　她想要逃，可君竹不给她机会。

　　她看到了他最不堪的一面。

　　她怎么也想象不出，那样优秀的一个人，居然会捧着酒瓶当水喝，喝醉了，就倒在地板上一遍一遍的喊着几个名字，有她的，还有别人的。

　　凌乱的房间里弥漫着烟酒的气味儿，让人作呕，沙发上、地上随处可见空酒瓶，让人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发出刺耳的响声。

　　柳青青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狼狈的江一平，尽管曾经的他总是显得很忧郁，她也以为不过是各人性格不同而已。

　　她轻轻拨开他额前的发丝，露出一张骨骼分明的脸，紧闭的双眼写满了疲惫。

　　这张脸，这个人，她从来没有爱过吗？

　　恍恍惚惚间，天际渐渐开始泛白，柳青青恍然发现自己一夜未睡。她猛的起身，急匆匆地穿上衣服出了门。

　　同时，一侧的陆子衿睁开双眼，锐利精光，哪有一丝初醒的迷离。

　　江一平家门口，柳青青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关门声，吓得她本能地打开大门躲了进去。过了一会儿，等她缓过神来，看着手里的钥匙苦笑不得。本来今天早上起来是想要还给君竹的，可自己居然鬼使神差地又进来了。

　　昏暗的房间，浓重的酒气。

　　既然来都来了，柳青青索性大方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外面的清新空气进来一些。

　　简单收拾一下客厅，柳青青便进了厨房，经过卧室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

　　江一平还在沉睡。

　　“你怎么在这里？”淡漠的语气带着宿醉后的沙哑。

　　柳青青匆忙回头，见江一平站在厨房门口正看着她。这是三年之后两人第一次对视，她盛粥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勺子脱离手中，幸好江一平发现及时，快步走到她身旁接住勺子，放进她的掌心。

　　两人距离非常之近，她的一只手还停留在他的手心里，柳青青闻到了他身上梳洗过后的清香，可就是这样，仍掩盖不住他一身的颓废，只余一双眼睛瞪得精光。

　　江一平似乎也察觉了两人此时过于亲密，松开手，退了几步。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柳青青恍惚一下，自动忽略了还杵在门口，眼睛始终追随着她的江一平，继续盛粥，又端出早就做好的炝土豆丝和来时在路边买的咸鸭蛋，放到餐桌上。

　　“过来吃饭吧！”你看你那么瘦，应该好好补补了。下一句，她在心里对着他说。

　　看着餐桌上几个精致的碟子和碗筷，江一平的眼睛里一下子蹿出了火苗，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几步上前，想要掀翻餐桌，终究在看到柳青青乞求的目光时攥紧拳头，忍住了冲动。

　　“我不需要。”江一平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转身向外走去。

　　“不许走。”柳青青借着娇小的优势，从他的胳膊下钻了过去，挡在了门口，倔强而坚决。

　　两个人在门口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较量，一个拽着另一个的胳膊硬往外闯，另一个死死拽着门把手，使出全身的力气堵住出路。撕扯之间，谁也没有发现柳青青的手腕被攥得通红。

　　柳青青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让江一平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渐渐松开她，脸色铁黑，皱皱眉头，露出一个说不清是冷笑还是嘲笑的笑容，总而言之，那笑容让柳青青心里一片苍凉。

　　他几步回到餐桌，踢开椅子，椅子划破地面，发出了令人烦躁的摩擦声。他大口吞咽饭菜，几下便吃个精光。

　　再没看柳青青一眼，江一平“砰”地一声关上大门，头也不回地走出。临走前扔下几个字“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北方的冬天，雪过天晴，风打着旋儿吹过来，卷起房檐上和树梢上的新雪，漫天飞舞着，整个城市上空美得像是一幅流动的画。

　　柳青青没有追着江一平出去，想也不用想，他一定是去了医院。那是他心底最大的隐秘和痛楚，他不说，她自然也不会去触碰。

　　收拾完餐桌上的碗筷，柳青青就着剩下的咸鸭蛋喝了几口粥，实在没什么味道，便全部倒进了垃圾桶里。

　　本想回家看看，却还是窝进了沙发里，玩了会儿手机，迷糊睡去。梦中，她似乎看见了陆子衿站在门外，双眼赤红，隐忍着即将爆发的情绪，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青青”，明明声音那么轻柔，却有着撕裂般的痛苦。

　　江一平回来的时候，房间里满是漆黑，没有一丝动静。他在玄关处站了很久，久到身子有些僵硬，才微微勾起唇角，冷酷而陌生，然后摸索着墙壁打开了客厅的灯。有惊讶，有喜悦，有许多说不清的情愫毫无节奏地敲击着自己的心房，牵引着他走向沙发。

　　柳青青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突然而来的灯光，看见是江一平回来了，立刻跳起来，把茶几上的果盘往他那边挪了挪：“先吃点水果，我去做饭。”

　　厨房里是柳青青娇小的身影来回走动，她哼着歌儿，在特有的伴奏声中显得那么悦耳，像什么呢？江一平盯着厨房想了很久才明白，那是家的声音。

　　晚餐很丰盛，四菜一汤，每份量都不太大，刚好够两个人吃。江一平这次总算没有拒绝，一言不发地在餐桌边坐下。看着桌子上品味色泽都很不错的几道菜，又看了看在对面胡乱用袖子抹着额头和脸蛋儿的柳青青，嚅嗫了几下嘴唇，终是什么也没说。

　　似是看出江一平的疑问，柳青青解释道：“下午就准备得差不多了，刚才只是做一下后续工作，自然速度快一些。”

　　江一平点点头拿起了筷子，就着几道菜，大口吃起来，期间又让柳青青填了一碗饭和一碗汤。

　　看着江一平没有嫌弃她做的饭，而且看上去还很爱吃的样子，柳青青心里倍感欣慰。虽然从他回家到现在都没和她说过一句话，至少她觉得他是不排斥自己了。柳青青弯弯唇角，也给自己盛了碗饭，把剩下的菜一扫而光。

　　“一平，可不可以……嗯，沙发借我一晚？”柳青青小心翼翼地看着江一平，商量他。她也知道自己晚上不应该再留在这儿，可是实在放心不下，她忘不了那天君竹苦苦哀求她的声音，她说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很不好，她很害怕。

　　江一平冷冷看她一眼，吐出两个比他脸上表情还要冷的两个字：“不行。”转身回了卧室。

　　柳青青有些懊恼，扯了扯头发想不明白。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回事？然后就看着江一平抱着一床被子打开了卧室隔壁的门，她默许了她的留宿。

　　柳青青欣喜地跟着进去，打开灯，房间倒是很整齐，只是，她伸出手指在书柜上轻轻一划，书柜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看来是很久没有人擦过了。

　　自己简单擦了擦灰便躺在了床上。下午自己醒来过一次，把他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唯独这个房间，一直关着门，昨天来的时候是，今天还是，想必这个房间一定有特殊之处，她自然也就给忽略了。

　　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柳青青拿出手机，按下一串熟记于心的数字，看了半天，始终没有打出去，就这样盯着那串数字，一直看一直看。很晚的时候，才有些朦胧睡意。

　　半夜，安静地客厅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黑影在冰箱前翻来翻去，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又扭头去了厨房。

　　似是想到了什么，江一平转身去了客房。

　　客房的门没有关严，应该是里面的人特意留了一道缝。江一平靠在门框上，借着厨房传过来的微弱的灯光，他看到了柳青青熟睡的轮廓。因为没找到酒的烦躁在这一刻安宁下来。

　　忽然，她的怀里亮了一下，他看见了她安静的睡颜，嘴角勾着一丝微笑。那光维持一会儿便自动熄灭，不用想一定是手机了。

　　江一平苦笑一声。

　　青青，你是想他了吗？一定是吧。不然你怎么会抱着手机睡觉呢？本来是想让你明天就回去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了，让我自私一次，可好？

　　果然，铁打的江一平病倒了，躺在床上反复发烧。柳青青没有了别的心思，一心一意照顾江一平。她给君竹去了电话，希望她能过来照顾，毕竟她才是他的正牌女友兼未婚妻，谁知君竹沉默半晌，回了一句“他应该比较愿意你照顾他”便再没了音信。

　　柳青青每天按时买菜、做饭、喂药，忙得团团转，偶尔稍闲下来的时候才会想起陆子衿。她有几天没有见到他了？手机里的那串号码一直没有拨出去，最开始就没说，现在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索性就这么拖着。

　　江一平还在病中，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和柳青青给予他的温柔和照顾，只是整天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微微垂下了眼角。

　　“你回去吧，我不用你管。”江一平恶狠狠地说着，微弱的声音锐减了他的气势。

　　“那怎么行？你还病着，君竹又不在身边。”柳青青低着头，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送到江一平前面。

　　“我说了不用你管。”江一平也固执起来，抢过盛粥的碗重重放在床头柜上，推了她一把，“你赶紧回去吧，看见你就烦。”

　　柳青青心中气结，你看见我就烦都好几天了才发现？她不打算和病人一般见识，又去拿碗，结果江一平又抢下来放到床头柜上。

　　反复几次，江一平终于发怒，一把抢过粥碗摔在地上。

　　柳青青难以置信地看着地板上洒得到处都是的粥，眼泪挤出了眼眶，深呼吸好几次才强忍住。

　　开门的声音此时如此清晰，两人望过去，君竹提着两袋东西站在门口。而且后面还站着一个人，那人在看到柳青青的时候目光便再也没离开过。

　　江一平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从床上下来了，不顾地上的粥和碗的碎片，踩在上面，重重推开了柳青青：“赶快滚。”

　　毫无防备地，柳青青被他推倒在地。

　　被扫地出门的滋味自然不好受，她狼狈起身。只听君竹一声惊呼，她看见江一平脚下一片鲜红，染到了粥上。她立刻转了方向，想去看看，又是一声“滚”。她抬头，江一平的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额头上青筋暴起，仿佛不愿再看她一眼。

　　柳青青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出房间。她的爱人，安静地站在她的前面，不吵不闹，不愠不火，等待着她。

　　她鼻尖一酸，快走几步，扑进他的怀里：“子衿。”我好想你。没有解释，只是叫一声他的名字。

　　陆子衿对她的突然袭击没有准备，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颤抖的双手缓缓抚上她的后背，摩挲一阵终于确定是那个人，一把紧紧抱住了她。

　　“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柳青青的耳边响起委屈的、沙哑的、痛苦的声音。

　　柳青青稍离开陆子衿的怀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才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依然俊挺的身姿，是自己脑海中的模样，只是乌黑的眼眶、嘴唇周围让人难以忽略的胡渣，增添了几分颓废和萧索。

　　她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脸庞，然后，紧紧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