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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圣旨到——!”尖锐的声音让笔锋一顿,毁了一副好字,苏寻遗憾的放下了手中的笔,推开门,见身着蓝色宫服的粉面公公装腔弄事只觉好笑,见了那圣旨也不跪拜惹得那公公有些恼怒,但转念一想这苏家这些破事,不怒反笑,阴阳怪气的哼了声,不愿跪就不跪吧,这主子圣上还有些用,让她嚣张个一时半会,他清了清嗓用它那不阴不阳的声音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家长女苏寻,漠视军规,以女儿之身混迹军营,其罪可诛九族,皇恩浩荡,上念其多次为国立功,既往不咎,然免除将军之职,收回军印,并封太武公主,北上和亲,钦此!”
      苏寻双目放空,不知在看哪里也不知听进去多少,见她不接旨,那公公冷笑一声,道:“苏将军,叫你一声将军还是好听的,皇上如此宅心仁厚赦免与你,你怎的对待,不要我说,苏将军……瞧咱家这张嘴,现在应该是太武公主了,你要是还想让在宫中做客的苏苏姑娘平平安安的,我却你还是乖乖接了旨,这对大家都好。”
      苏寻收回视线看他,直把他盯得心里发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苏寻却拿过他手中的圣旨,他擦了擦汗,也不再摆谱,堆出一个掐媚的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咱家也是听命行事,苏主子既然接了旨,就将这御赐的仙丹服下吧,别难为咱家。”
      接过他手中的瓷瓶拿在指见把玩,苏寻嗤笑一声:“仙丹?”
      上面那位以为她不知么?这分明是西域的母子蛊,服下这小玩意,命可就由不得自己了,可是……自己有选择么?
      她倒出一粒通体艳红的丹药,一仰头咽了下去,似笑非笑的问道:“可是满意了?”
      那公公许是动了恻隐之心,踌躇片刻还是说道:“苏主子,您别嫌咱家多嘴,苏苏姑娘并未关押在宫中,时候到了,她自然会被平平安安的送回来,您派人去皇宫营救了,反倒惹怒了圣上,人没救到不说,还害了自己,今天是这所谓的仙丹,不知明天是什么了?”
      却见苏寻一脸的疑惑,心知苏寻早就与上面那位撕破了脸皮,苏寻又是敢作敢当之人,一时疑惑,自语道:“不是苏主子您……那是?那人一进来就问苏苏姑娘的下落……倒是咱家搞错了,不过将军也安心,那人并未成功,但能在大内侍卫的多次围击中逃脱倒也是个能人……哎哟哟,瞧咱家这张嘴……”
      苏寻似乎想到些什么,却终究想不太明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那公公何时走的,直到副将拍她的肩才使她回过神来:“将军可是想好了?”
      “倒是要麻烦你往后替我照顾苏苏了。”苏寻笑了笑,摸了摸手上的佛珠。
      副将一惊猛地一跪:“将军定会成功,苏苏姑娘无需末将照顾。”
      “这是做什么?我自然也希望能成功归来,但我此番作为怕是凶多吉少,弑君可不单单说说那么容易……再加上我身上这蛊……机会只有一次……倘若出了什么意外,就照我们原先说的采取强攻吧……尽量将伤亡减少,我唯一担心的便是常……”常洛!不知想到什么,苏寻心中一惊,转身往外面跑去,副将不明所以在后面喊她,她只当听不见,常洛,可千万别是你!
      苏寻踹门进去时,常洛正在屋内诵经,听到门不堪重负的咿呀声,笑道:“这门与你有多大的仇恨?”
      “常洛……是你么!”苏寻就站在门口,不靠近,她怕自己一靠近,就不顾一切的抛弃那些什么谋略,和常洛再也无法分开,“你没有喝那杯茶是么!”
      常洛转过来看着她并不言语,苏寻却已经知晓答案,常洛左胸膛被厚重的白纱层层缠住,还能看见血污,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她低下头不敢再看,她不欲再言语,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字字诛心:“常洛,你真是没用,你可知你的无知差点害得我们得计划全盘被毁,常洛苏家的事和你这个外人无关,今日别后,陌路不相逢。”
      常洛不辩解,他只是说:“苏寻,我不怪你惊扰了我的禅心,只怪我无力守你百岁无忧。”
      径直离去的苏寻不知是否听见,她突地想起儿时的那些戏言——
      “兄长说等我长大就能成为像他一样的将军。”
      “你若成了将军我便去摩沙寺落发为僧!”
      “这是什么话,你这是笑我小女子之身无法成为将军么!”
      “当然不是,摩沙寺的僧人不受管制,能游走在各国疆界,这样你若是有了什么危险,我就能来保护你了。”
      “那成为士兵也可以啊,为什么非得是僧人?”
      “因为我不能置身棋局中,也要为你守着身后这片天地,守你百岁无忧,等你解甲归田,等我还俗之后,就在这山清水秀处结发不离。”
      ——
      这境内的沙子似乎比境外的黄沙还要蚀人眼,苏寻想原来死里逃生数次并非自己有大气运加身,而是有个傻瓜将他的气运通通给了自己……
      黄铜镜映出千人一面新人脸,绘了朱唇描了柳眉,苏寻只觉得万般陌生,今日是她出阁之日,幼时的承诺那人全办到了,只是自己却一再爽约,今日过后,不论成败,那人恐怕是再也不愿见到她了吧?
      有一梳发的丫鬟走来,拿梳子时,碰到苏寻的手,待她为苏寻梳好发髻,苏寻手中早就攥紧一个竹签,那丫鬟应是副将口中说的信鸽了吧,昨日从常洛那里回来,心神不宁,她担忧常洛闯入宫殿的事情被发现,便让副将时刻注意着宫中的大动作,用刀刻一痕,无忧勿念,两痕,虽有异动,尚可掌控,至于三痕则是生死由天,危在旦夕,这暗号说的自然是那人的安危,苏寻指腹轻按,常年练武而长出的老茧上压出三天红痕,所有人都在等她抉择……
      她深吸一口气,游移不定,什么大局为重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可是苏苏……可是常洛……另一个方案自然也是可行的,但那个方案得牺牲多少人并且以前的所有努力都将白费……她最终决定把选择交给命运,取下手上的那粒佛珠,万分珍惜的吻了吻,才用手指将佛珠深深地按进喜盒的豆粒中,将它恢复原样,便不再去理会,反倒是闭上了眼睛,似是不在乎,可她紧握竹签颤抖的手出卖了她。
      红布掩面,不停有人进来将屋里东西往外抬到车马上去,苏寻端坐在那里,喜娘来扶她,她便顺从着站起来,那扶她的人应是碰落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响声,还留在屋中的人都帮着去拾,苏寻就安静的站着,垂着目光,只看到自己鞋面四周的一圈地,一粒佛珠咕噜噜的滚了进来,转了两圈,停在了她的脚边……
      常洛等在山脚处,想着来时师傅说的那些话,他也是知晓自己皈依之心不够纯粹,只因为他将所有虔诚的信仰给了那个肆意的女子,若非与这佛有缘师傅想必也是不会答应他落发的,如今在这,他只想或许看了那红轿过境,也许他这尘缘也就断了,但他等来的不是那人送亲的队伍,而是一场围杀。
      他自知这是他一人犯的罪孽,断不能牵连寺里的人,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迎面撞上这数百人的围杀,一身正气,临危不惧,他不能犯了清规,但对方却想置他于死地,伤口撕裂的痛楚和新伤带来的酸麻,让冷汗不断从他的身上渗出,浸透他的衣衫,他眼神有些模糊,眼前这些身着黑衣的人就像见不到黎明的黑夜,他以为这将是他看到的最后的景象,丑陋而又悲哀,然而他却遇到了他此生见过最美风景,一身嫁衣被扯得残破却依旧张扬,手持银枪划出一道道血色,就像一轮红日撕裂了无际的黑夜,她对他笑着说:“常洛,我来做你的盾,替你抗下这满世的孽障。”
      从身后传来的温热体温,让苏寻一直悬着的心回到了地面,她不动声色瞥了眼裸露在外面的手腕上爬上的青黑,整只手都僵硬着不能动弹,但麻木却不能阻止蚁类啃食般的痛苦,她露出轻蔑的笑,果然是神蛊啊,那么忠诚的提醒着自己啊,对着前面的敌人单手挑出一个剑花。
      皇城那边也有烽火燃气,要想活着此刻只能靠他们自己,想必苏苏已经得救了吧,她身体里的蛊因为施蛊者的死亡而变得近乎疯狂,她已经无法握住银枪了,却又怕影响身后的人,苦苦支持着,手上的青黑线条鼓胀起来,有破裂的血管里留出黑色的血液,像岩浆般的滚落,被沾到的皮肤变得焦黑萎缩,露出森森白骨,苏寻勉强将银枪立于身旁,撑直了身子靠着常洛的背后,她身前的敌人却不会因为她的停歇而放过她,就算她用仅剩的力气做了微弱的抵抗,也阻止不了,数不清的武器在她身上留下伤口,被射进身上的箭,数十只矛头刺进她的腹部,也许是痛到极致也就麻木了,她突然就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楚了,耳边是沉重的呼吸和一下一下沉稳的心跳声,身上的伤痕不断增加,刀剜过她的骨,剑划了她的血肉,她竟然低低的哼起了童谣,就像幼时那样,就像现在一样,断断续续的。
      你还愿将背后交予我守候,我还能用我剩余的时间护你平安,真好。
      这条你续了多次的命能用来续你的命,真好。
      至少在现在我还是苏寻你还是常洛,真好,真的这样就好。
      残敌败退,常洛脸上那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却因为背后滑落的身子僵在脸上,他抓住苏寻的手阻止她继续下滑,摔到地上的结局,触目惊心的伤势让他震愣在那里,苏寻双膝跪地,上半身因为常洛的扯动悬在半空,她努力扬起一抹微笑,用嘶哑的声音笑道:“丑死了……”
      苏苏等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么一幕,常洛从背后抱着苏寻,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一遍一遍又一遍喊着苏寻的名字,苏苏从未见过常洛那种向被抛弃了的孩童般的表情,也从未见过那么安静那么祥和的姐姐,被常洛抱在怀里的苏寻就是一个残破的娃娃,脸上挂着微笑,发丝散乱,嫁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目,身上的污血还在向外流淌,忠诚的银枪发出发出阵阵哀鸣。
      苏苏突然意识到那个什么都让着她的姐姐已经没有了。也许她并没有像她自己说的那么喜欢常洛,因为她突然对常洛生出一股恨意,跌跌撞撞地抽出那把银枪,用只有自己才听到的声音自语,温柔的像对待情人那样抚摸着银枪,擦掉污血,突然发难,朝着常洛的后背刺进去……
      若不是副将反应过来拦着了她,那也不会只有枪头擦过常洛的肩头,,苏苏状若疯狂地冲他喊着:“为什么你不去陪她,她那么怕孤单的人,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走这阴冷的路,你若不敢我就送你去,放开我,我要让他永远陪着我姐姐,我要让他永远陪着苏寻,放开我放开我……”
      副将只能抱住苏苏的腰,一边冲常洛说:“苏将军拼命将你护下你这条命是将军的,你必须得活着。”
      “苏寻你何其残忍,留我一个人,还不想我去找你……”常洛苦笑着紧紧地抱着,感觉怀中的人越来越冷的身体,他闭上了酸涩的眼睛,却没有泪流出来,痛到深处连泪水都无处宣泄,苏寻你怎能受得了如此重伤,那么痛,却又一声不吭……
      常洛等苏寻等了一辈子也护了一辈子但如今那人永远将葬在这咫尺之地,他等了很久却也永远等不到了。
      那日后常洛便在自己的禅房中诵经再未踏出房门一步。
      直到师傅圆寂前,才将他唤到身旁,问他:“你可懂了我与你说的那些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系铃人如今不在了,那结如今是在也解不开了。”常洛低着头苦笑。
      “你可还想还俗?以你如今的演化之法想必早就算出那人的转世之人了吧。”德高望重的住持慈祥的看着眼前的常洛,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的苏寻用她的一生为我添上了最壮丽凄美的颜色,我这辈子是不可能遗忘了,转世一说的确吸引人,我也可以假装我的苏寻还在,可是那终究不是她了,我看得清分得清,这尘世我再不愿走一遭了,我所有的七情六欲都给了苏寻,不是不染淤泥,只是身出淤泥,看破罢了……”
      “佛之所以为佛,是无欲而求得大爱,你虽无法做到如此,但这佛道个人有个人的解,我将住持之位传与你,既然悟得自己的道,往后就好自为之。”师傅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常洛对着这个受人尊敬的老师深深地一拜,退回去了。
      当晚,年老的住持就在青灯古佛的陪伴中去无边际的虚空寻求他的佛道了,常洛寻出苏寻曾让他酿造的桂花酒来到了苏寻的墓前,将当初约定好的酒洒在了墓前,芬芳的酒味就醉了这夜色,常洛就这么静静地陪伴着,也是醉了吧,醉了才能在恍惚中看到——
      男孩打扮的小人一本正经的询问:“我姓苏,名寻,你可知我是谁?”
      儒衫的少年摸着他的脑袋轻笑:“苏寻,苏寻……”
      常洛也跟着笑了,唤道:“苏寻,苏寻……”
      不是苏将军,不是苏家大小姐,只是他的苏寻……
      还记得那年,他年六,而她五度芳华罢,
      如今,他二十,而她停留十九春夏。
      到底是我成全了你一身通透傲骨,还是你度了我一世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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