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之夭夭》花的苞

1、第 1 章

　　我爱极了桃。
　　我厌恶蔷的风骚，梅的突兀，菊的苍白，莲的自命清高。
　　但我爱极了桃，那一树妖娆，既不招摇也不媚俗，它红得那样鲜活那样惊心动魄，仿佛只有它们才能参透那生命的奇迹。
　　我是夭夭，别人都说这名字取得不详，这样妖艳的名字断断不适合我这等清高的人。
　　但我却如此衷情于她，就如同这桃。
　　以那样嘲弄的姿态，冷眼旁观着周遭，月月朝朝，遗世而独立。

　　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第一次看见陶然，我有这样的感觉。
　　他的眼底仿佛有妖娆的雾气。
　　他站在桃树下向我微笑，嘴角若有若无的抽动，完美的轮廓在晚霞下映着淡淡的红光。
　　他看向我时，我感觉他那深邃的眼里仿佛也开出一株华丽繁盛的桃，一点一点吸走我的呼吸。
　　“你是桃的妖精吗？”我梦呓般地问道。
　　他微笑不语，美丽的眼里漂过一丝疑惑，良久，他问我，“你叫什么？”
　　“夭夭，”我像被施了魔法的娃娃，怔怔地回答。
　　然后，我看见他惊讶的眼里溢满了光彩，仿佛开满了灼灼的桃花。
　　我在那一刻爱上他。
　　爱上他眼里那一片灼灼其华。

　　二

　　我是陶然。
　　从小我就知道我有一张不祥的脸。
　　听说，母亲生下我时，看护的护士们都惊艳的赞叹道，“好福气啊，这女孩儿太漂亮了，长大了一定倾国倾城。”
　　可母亲的脸上却布满了乌云。
　　因为我是个男孩。
　　后来，我常常听见人们在背后议论，“你看那女人，她生了个妖精！”母亲只是叹气不语，但从不看我。
　　七岁那年，父亲死于一场车祸。
　　越来越多的人在背后说，“看，那个不祥的孩子克死了他的父亲。”
　　渐渐，母亲的眼里有了惊恐的神情。
　　终于，在十岁那年的春天，在一株粗壮的桃树下，她离开了我。
　　我抬头望着那一树繁华，却哭不来，那妖娆的桃花，仿佛在冷淡地嘲笑我，刹那间，在那班驳繁耀的枝头，我看见那张扬的花瓣仿佛看见了自己，从那天起，我再也不敢直视镜子里的自己.
　　时间慢慢地流淌,
　　但我依旧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他应该更加妖艳动人了吧。
　　每当我从人群里经过，听见那一阵阵惊呼，每当看见站在我面前的小女生羞红的面颊时，我便会一次次这样嘲弄地想，这张不祥的脸，究竟可以多么的倾国倾城？
　　直到那一年，我遇见了夭夭。

　　三

　　夭夭，她有着精致的面庞和一双与之极不相衬的琥珀色眼。
　　在这个校园都为他疯狂的时候，只有她平淡而冷漠地穿梭在各个角落。那时，他就开始注意这个冷清的女子，她有着海藻般的长发，慵懒地散在肩头，面庞上常常没有表情，仿佛对于这世上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她才气卓群，心高气傲，却有着一个和她极不相配的妖艳的名字——夭夭。
　　这个名字犹如一根长刺，兀地扎进他的心里，惹来一阵硬生生的疼。
　　她让他想起十岁那年的桃树，灼灼其华。
　　于是，那一个午后，他久久伫立在那株繁茂里，毫未察觉，霞光已落了一身，他与那株桃树紧紧地生在了一起。
　　后来，夭夭告诉他。
　　那一刻他美得惊心动魄，也在那一刻，她爱上他，爱上他眼里的灼灼其华。

　　四

　　我和夭夭，变成这校园里的一段传奇。在很久很久的后来，我才明白，我爱上夭夭，远远早过那天的午后，早过我在校园里与她擦肩而过，早过十岁那年的桃树，我之于她，就如同我与那桃树，是宿命般的纠缠。
　　我喜欢夭夭，我喜欢和她相拥着坐在桃树下，喜欢和她牵手漫步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喜欢陪她埋首写文的时候亲吻她优美的项脊，喜欢她看我时眼里满满的迷恋，喜欢听她梦呓一般地问我，陶然，你是不是桃树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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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千百遍的吟颂那篇国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就如同吟颂我们的爱情。

　　五

　　我和陶然的爱情大道一路风平浪静，花好月圆。
　　他在花海里抱着我旋转，我的大脑一片幸福的晕眩。
　　他在月光下吻我，我长长的睫毛蒙上一层薄雾，在风中涩涩地舞动。
　　他在人群中紧紧的握着我的手，眼里是满得要溢出的温柔……
　　我以为我们会一路平坦的走下去，直至隽永。然后一起涅磐，生生世世。
　　直到洛神的出现，打破我的梦境。
　　她有着和陶然一样妖娆的美丽，饱满的嘴唇，性感的声线。
　　她径直走向我，告诉我妖精只该和妖精在一起，陶然断断不适合我。
　　告诉我，所谓灼灼其华不过是刹那芳华。
　　告诉我，“夭，你爱上的不过是陶然眼中的那株桃树……”
　　她用她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施法，她看着我时，我惊奇地发现她的眼里，竟然也有那丝丝妖娆的烟雾。
　　我鄂然望向陶然，双眼里满是无助。
　　我看见他那美丽的眼里竟满是忧伤，但语气却兀地坚定，他看着我说：“夭夭，只有你才是我的公主，只有你才能浇灌我眼中的那一片灼灼其华。”

　　六

　　我兀地感动，扑向他的怀抱。
　　理智告诉我，这不过是我们爱情康庄大道上的一段小插曲，不足为虑。
　　但陶然的怀抱不能再让我安心，他眼中的忧伤灼灼地刺痛我。
　　洛神那魅惑的笑脸一次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兀地发现让我局促不安的绝不是陶然。
　　而是洛神看穿一切的眼神，她俯下身，一遍遍地对我说，“夭夭，你爱上的不过是陶然眼中的那一株桃树。”
　　我整夜整夜的惊醒，梦魇里有一整株妖娆而忧伤的桃树，我光着脚丫，拼命地奔跑，大声地呼喊着陶然的名字。可是，他没有出现，只有他那忧伤的神情时时浮现，然后是洛神那妖娆而性感的笑颜，
　　“你爱上的不过是那株桃树，
　　你爱上的不过是那株桃树，
　　你爱上的不过是那株桃树……”声音经久不衰。
　　每当我惊醒时，我发觉脸上挂满了晶莹，发觉那窗外摇曳的桃枝，一返往日的妖娆，那样的落寞忧伤，我想起了陶然，整颗心狠狠地抽痛。

　　七

　　陶然渐渐发觉我的异常，他没有多问，依旧温柔地陪在我身边，只是常常会不自觉地望着我失神，然后梦呓般的问我，“夭夭，你最近怎么不问我是不是桃的精灵了？”
　　我迷离地看着他，赖在他怀里，吃笑着回答，“陶然，不用再问，你就是我心里桃的精灵！”
　　我听见他默然地问，“是吗，”身体却无助地抽动。
　　我只是紧紧抱住他，抬头看着一树繁华，不再回答，只是那种在梦魇里久久不曾停息的不安又一次次包围了我，我下意识的抓紧陶然的衣角。
　　盲然不知所措，久久不能释怀。

　　八

　　在又一个桃花陨落的日子里，我从不曾想过，陶然便这样离开了我，他像蒸发一般消失在这个世界，消失在我们曾一起走过的每一寸角落。
　　那样的悄无声息，那样的妖娆美丽，仿佛这本就是一场梦幻，终有清醒的一日。
　　我带着那些我们一起做的干花，埋葬于这城市的每一处，像是埋葬我们的爱情，我将那本被我们翻烂的《诗经》死死藏于柜底，等待记忆的封沉。
　　然后，依旧平静而冷清地生活，一如三年前的自己。
　　我在日记本里写下：
　　那一年的春天，遇见奇迹的时候，一树桃花，灼灼其华，抬头的瞬间，我以为看见了桃的精灵，像现实一般真实的梦境，一生能有几次，所以我微笑接纳上天的恩赐，刹那芳华。
　　可我未曾想过，那样深埋的种子，来年照样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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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没有陶然的日子，平静而悠长，我默默地行走，不再去在意时间的流淌。
　　只是再一次看见那一树繁华的时候，我的心却再一次死死抽痛。
　　我抬头凝视那熟悉的身影，一样妖娆神秘。
　　我兀地想起了陶然，想起他迷漫白雾的双眼，想起他如桃一样妖娆美丽的面庞，想起他温润的双唇，宽阔的臂膀……
　　然后我又想起那最后的一晚，他俯身吻我时眼底里绝望的忧伤，恍惚间，我仿佛看见那样的忧伤竟也纠结在每一挂枝头，我仿佛看见陶然那妖娆的眼睛在对我说：“夭夭，只有你是我的公主，只有你能浇灌出我心里的一片灼灼其华。”
　　我睁大眼睛，慌忙间耳旁响起陶然梦呓般的声音，他问，“夭夭，你真的希望我是桃的精灵吗？”
　　然后我想到洛神，想到她埋藏于我心中的鬼魅的言语，
　　“夭，你爱上的不过是陶然心里的那一片灼灼其华。”
　　“夭，妖精只会有妖精一起，陶然断断不适合你。”
　　“夭，所谓灼灼其华，不过刹那芳华……”
　　我愕然抬头，望着那满地落音，一树阑珊，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