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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 ...

  •   三
      沉重的着地声,是有人从屋顶跃下,不止一人。紧接着,又传来破门声。想也知道,叶霜已然落入包围之中。我把包袱的扣结松开一半,伸手探入,摸在细滑温润的羊脂玉瓶身上。这样贵重的药瓶,家里只有一个。
      那年母亲没让叶霜说出那毒药的配方,却终没能劝阻得住这个十四岁的像只小兽一样野心勃勃的少年重制出这药。原料很快集齐,都是些寻常草虫——最上等高绝的毒物往往是用最随手可得之物配制而成,也最是考验毒师对每一味药的驾驭功力。只是,最后一味引,却是不易得,是为“死人枕席”。
      我年少时读《本草纲目》读到服器部曾读到关于死人枕席的记载,还暗自思量过跟“人中黄”相比哪个更恶心。相传李时珍曾亲自尝草,也不知尝过这两味没有。死人枕席本就难得,因这死人并非刚死之人,非得从棺材里刨出来的才作数,而叶霜要的偏偏还得是心气郁结而死的。说来是巧,十六岁那年母亲开始允许我到镇上出诊历练,接的第一个病人是位年轻守寡的女子,伤心过度心脉俱损,我能做的也只是为她多续几天命罢了。
      身为医者,既无法医她身疾,又无法医她心疾,我只有惭愧和怜惜,便陪她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路,不让她黄泉作别回首相望时只剩一世凄凉。
      “初初姐,你既不缺银子,为何不找一两个丫鬟照顾你呢,至少还有个可以说话的人啊。”
      “我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活了,焉知找来的人不会在我死后打这些钱财的心思?银子我倒不在乎,只是相公生前送我的首饰珠玉,我是一定要带进坟墓的。他的尸身我请人四处找寻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怕是不会再找到了,所以至少让这些东西陪着我吧……”
      “初初姐你想开点不好么,何必呢……”
      “叶露弟弟,你是个好郎中,你不必自责。之前我把十里八乡有点名气的郎中都请遍了,也照样没医好我。那时我是想着我还不能死,我得把相公的尸体找回来啊,我怎么能让他……咳咳……我怎么能让他死了还这么孤零零的……可是找了这么久了,也没什么希望了。”
      “许是哪个好心人把他葬了吧。”
      “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的!”她如此地给予肯定,无非为了说服自己。然而欺人易自欺难,她的眼神愈发地暗淡下来,似乎那两行清泪带走了所有的光芒。
      就算快要香消玉殒,唐初初仍当得起美这个字。其实,假如她能想开些,怎会找不到另一个能爱他疼她一生的有缘人?情为何物竟能让她如此痴魔,情为何物竟能将她折磨致死?或许是一种毒药罢,至毒的,连叶霜都甘拜下风的毒药。
      “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大可以拒绝……”
      “你说。”
      “我的后事……”
      “你不说我也会做的,连同你的珠宝首饰,你放心吧。”
      “谢谢你。就在床头这个盒子里,我还能下床的那几天都收拾妥当了,心想放在床头我就算病入膏肓也能时常看看,可笑如今几乎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要看哪件,我找给你就是。”
      “有一件银镯子,镶着两块玉,青玉上刻着旸,红玉上刻着初,你能帮我找出来么,我还想看它一眼。”
      我扳过盒子,沉甸甸的。盒子不算太大,打开来才看到却是装得满满当当。银镯子很好找,就放在最上面,想来是唐初初有心为之。如此在意的物件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吧。从拿出来她的目光就始终停留在这只镯子上,手指动了动似是想抬起手臂,于是我把镯子套在她细瘦的腕上,又把她的小臂蜷起来放在她能看得到的胸前的被子上,将两块并排镶嵌的玉石转到正对着她的位置。
      她就那样盯着看啊看,我也只好等啊等,实在是有些无聊,无意中扭动了一下身子,带动椅子在地上刮蹭出一声响声。我有些尴尬,偷瞄唐初初一眼,见她似乎并未注意,便稍稍安下心来。
      “这只镯子……”
      突然响起的说话声把我吓了一跳,原来她注意到了。唐初初对我的窘态报以一个安慰的浅笑,真的很美。
      “这只镯子是相公去滇成办差时特地去临天银坊请工匠打的,旸是他,初是我。他说,他本想送我一整块玉的,又怕万一弄碎了,不如做成银的,就不怕我毛手毛脚摔碎了,也不像金子那么贵重,不怕我粗心大意给人偷了去。”
      人人皆知临天银坊是当今天下第一银坊,虽说非金非玉,这么个银镯子可远比金玉要贵重许多,难为她相公舍得。有多少女子梦想有一件临天银坊的首饰,哪怕一件就足以睥睨群芳,因为这意味着她有一个足够富有同时又足够爱她的如意郎君。
      “看来大哥真的是很疼你啊。”
      “叶露啊,”她没接我的话茬,“你把这只镯子带走吧。”
      “却是为何?”
      “等哪天,我相公的尸体找到了,你好帮我还给他,万一他走得太急身边没有一件我的东西,就让这只镯子替我陪着他。其实,那个不情之请,是这件事。”
      “这又有何不可呢。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夜旸,深夜的夜,旸谷的旸。夜尽旸谷,很温暖的名字啊。夜。旸。”
      三日之后,我亲自张罗了唐初初的后事。下葬之前,我取走了她的枕席。因着这个请求不仅“不请”,而且颇为怪异,她生前我并未对她提起过。尽管这算不上大奸大恶之事,我终归问心有愧,所以自当尽心竭力完成她的遗愿。
      于是,现在我手中的玉瓶中,装的便是叶霜重制出的奇毒。说来这毒也不非要装在这么珍贵的玉瓶里,只因我们兄弟十八岁生辰,母亲认为应当隆重一些,可无奈家中素来安贫乐道惯了,她便拿出这只羊脂白玉的小瓶送予我俩。想来这玉瓶大抵也有段堪比银手镯的不寻常的故事,只是母亲没有要说的意思,我们便也不问。母亲似乎有很多故事,开心的,伤心的,可女人家的事情,说白了也不外乎父母和心上人,对十八岁的落落青年着实没什么吸引力的。意外的是,叶霜也送了我一份礼,便是那毒,装在玉瓶里郑重地交给我,美其名曰“霜寒露重”,当防身用。我接过“霜寒露重”,犹豫着不知该回赠什么才好,送药方实在没什么大用处,我又不能未卜先知他会染何病受何伤,而且也不吉利。他倒没觉得失望,还拍拍我肩膀说,“谁让你是我弟弟呢!”
      希望,这份大礼,今天不要派上用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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