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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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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鸦在窗台上睡得歪七扭八的时候,白小姐终于忍不住拽了一根尾羽。
鸦吃痛一下子扑了起来,没立稳,跌跌撞撞又撞到了玻璃,从玻璃上再跌到了地上,双翅掀了掀似乎刚睡醒,“什么事?什么!什么东西。”
白小姐光顾着看他表演了,罪证也忘了藏起来。
鸦似乎有些郁闷,盯着白小姐手中的尾羽嘟囔,“你喜欢这东西?”
白小姐摇摇头否认了,又觉得自己欺负了小鸟真不光彩,随即又点点头,“拔根做收藏。”
鸦吃了瘪,负气道,“要毛直接说好啦。我睡得正香。”说着,鸦头一歪,再翅间左理右理,不多时又衔着一根细软的小羽毛出来,示意白小姐接过去,大方道,“喏。再给你一根。”
白小姐见他割肉模样,故意挑逗,指了指鸦撅在那边的尾巴道,“我还是觉得你尾巴上的毛好看。”
鸦瞬即把尾巴耷拉下去,斩钉截铁的回复,“不行了!”
白小姐见鸦迫不及待变回了人形,一脸肉痛,忙笑道,“啧。看你这小气样。”
“才不。”鸦竭力表现得大方了一点儿,反驳道,“拽你尾巴试试。”
白小姐心想这老鸟是急了,慢悠悠的答道,“然而我并没有尾巴。”
话音未落,鸦也被自己的口误逗笑了。
他揉了揉屁股从地上攀到了凳子上,试图转移话题,“有饭吃了?”
白小姐被这个迅速转移的话题弄蒙了一下,转身便道,“我去给你拿。”
鸦满意的换了个姿势,把半个屁股撅了起来,似乎有了精神,“我把前几天拿出来的东西卖了。”
白小姐想起来这老鸟前几天从洞里取出了不少杯盆碗碟,听他说都是些文物,没想到还真有人敢收。后来白小姐转念一想,这老乌鸦又有什么不可能了,便随口问道,“钱呢?”
“在那边买了套房子。”鸦说买房子的时候还不停的揉着自己拔过尾羽的地方,像是自己买了条擦脚布一样不以为然。
白小姐忍住了戳他两刀的冲动。
事实上鸦搬出去或者离开也是必然的。
白小姐这里楼层不高,又是老小区,人多眼杂。
鸦从钱王村回来之后似乎兴致盎然,时不时飞进飞出。
去钱王村之前顶多变只小鸟飞来飞去或者在阳台上打盹,去了一趟长了本事,有时候人样还是人样,一只胳膊变了翅膀,另一只还是手,翅膀还张得老大,手在上面像弹竖琴一样顺毛。
鸦是妖怪白小姐习惯,小区里的老头老太不习惯呀。这么下去迟早得招来和尚道士什么的把他收走。
于是。
白小姐的窗帘就常年紧闭不开了。
久而久之。
白小姐都觉得自己捂白了不少。
鸦说完,觑着白小姐的脸色。
白小姐手中的铲子僵了一下,“哦。挺好的。我替你搬家。”
鸦哪有什么财产,顶多几件衣服和睡觉的破鞋盒。
鸦见白小姐一点也不留他,似乎又有点不悦了,扭扭捏捏坐好了道,“我是想说,房子很大,房间很多。你也一起过去吧。我不收费。”
白小姐念叨着这货连房东都会做了,简直令人发指。便没好气的问他,“为什么让我去?”
“你会做饭呐。刚好可以给我煮吃的。”
白小姐气得立刻丢了铲子,指着这鸟道,“有没有你这样的?你挑保姆呢?!做饭你别骗我你不会。你就是个人精。这么些年了不会才见鬼。”
“但是你的东西好吃。”鸦的关注点有点歪了,“当然我自己也会。”
白小姐气结。
后来鸦一口咬定白小姐厨艺出众的原因有了答案。
鸦口口声声说会做饭,端到白小姐面前的就是又硬又涩的面饼和一小碗黑不溜秋的肉酱。至于汤,是几片蔫掉的菜叶子还忘了加盐。
白小姐勉力屏住了呼吸,看着故作羞赧的鸦,严肃道,“不行。我可能要浪费粮食。”
鸦嘟囔道,“说了没你的好吃。”
白小姐这次一点儿负罪感也没有。
鸦的人性在他挑选房子方面有了很好的体现,虽说品味不甚高雅,但是却深得市井精髓,大概概括下来就是大,以及高,以及装修拥有了暴发户所常有的气质,华而不实。
面临着夏天被晒死的危险,鸦选了顶楼,一个带着大露台的地方。
从钱王村回来之后,鸦的身边总是围着一些鸟儿,乌鸦居多,也有喜鹊和白头翁来凑凑热闹,当然也有些乞食的麻雀。
在这之前,以白小姐了解的这个城市的生态可从没这么好过。
白小姐时常门窗紧闭的怪癖终于被好事者告知了房东,而那个由于更年期的激素改变而变得想象力及道德感强烈的房东也因此在脑海中上演了可以拍足全年的偶像剧。
搬走或付出更多的房租成了白小姐的新选择题。
毕竟无论白小姐如何解释自己养了一只羞怯畏光的小鸟都无法让一个人信服这是终日鬼鬼祟祟的理由。
白小姐东西很多,鸦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困难。
于是白小姐忙着打包的时候,鸦仍然毫不自觉躺在纸盒中睡觉,他识趣的占据了最小的空间,缩成了一只黑色的小毛球。
然而这样的举动让因为搬家而怒气值爆棚的白小姐更加忍无可忍,她扯着鸦的翅膀撕开了,把鸦埋在翅下的头勾了出来,“你怎么还睡呀?你给我想想办法呀。你不是妖怪么?”
白小姐一有难处,口头禅就变成了,“你不是妖怪么?”
确切的说,白小姐从小到大所看的故事之中,鸦这样超乎自然而存在的总归是无所不能的。
阳光的抚慰让鸦没法再装睡下去,他懒洋洋的假装大梦初醒,两条覆着细毛的断腿在白小姐掌心擦了两下,兀自立在那处。
白小姐松了一只翅羽,只手拎着他的翅膀,另一只手捉住断腿打量了片刻。
鸦的头可疑的偏到了一边,跋扈的声音小了点,“那个。你不是请了搬家公司么?”
白小姐见他双腿又不由自主蹬了两下,从她掌心滑了出去,缩回了腹下,另一只翅膀也拢了起来。
白小姐忽然见到这个没皮没脸的老鸟,似乎害羞了。她把鸦又放回了盒中,鸦瞬即伏地化作了人形,攀到窗边穿好了衣服,一本正经的问,“搬家公司不帮你搬?”
白小姐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帮收拾。”
鸦似乎踌躇了片刻,“知道了。”
过了会,也不知道从哪里扯开张旧床单,往地上一丢,那些大的小的只要是他见着的都往上面丢。
也许是鸦得了畅快,床单上的东西不觉多了,鸦也不觉眉开眼笑。
白小姐一边瞪着他的粗糙行动,一边把自己不忍被他浪费的宝贝挑了出来,一边还得数落,“你不想帮忙就算了。别糟蹋我的东西呀!”
鸦似乎浑然未觉,拎着床单四角打了两个结,像包袱一样提在手中掂了掂,丢进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行李箱里。
白小姐这才发觉,自己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少了大半,而那个不起眼的床单里面被这只老乌鸦塞下了电磁炉微波炉洗衣机以及她一年四季的换洗衣服。
白小姐眼睛嗖的一下亮了,“喂。你这是什么玩意儿!”
“不是你说让打包行李的么?”鸦似乎有些不耐,“又怎么了?”
“我这床单也是个宝贝?”白小姐梦想着自己日夜睡着的原来是个稀世珍宝。
“哦?你说乾坤袋啊。就是个小把戏。也就搬东西有点用。不过听说了练好了能搬山。”鸦摸摸自己的手背把白小姐的窗帘也扯下来铺在地上,准备依样画葫芦,白小姐把他拦住了,“别。窗帘是房东的。”
鸦四处看看,把窗帘丢到了角落里重新找了块大布。
就这样,白小姐的家当都收进了几个小箱子里,连衣柜都不例外。
折腾完了之后,白小姐捏着自己的手坐在空空如也的房间里笑,“我又给你找到了一个好职业。咱去开搬家公司吧?”
鸦想了想否决了,“不干。费劲。”
折腾了半天,鸦似乎也有点累了,坐在窗台上又晒起了太阳。
白小姐在旁边喋喋不休的打探鸦为何在之前不展现自己这些有趣的法术。
鸦似乎有些犯愁,眉毛拧着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蓦地回头答道,“原来没这个精力。那个。你为什么总喜欢捏我的腿?”
白小姐脸一下子热到了耳根子。
要知道,白小姐也就在鸦变回小鸟的时候敢动手动脚,于是鸦在人形时候这么问多少让她有点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小姐的滔滔不绝一下子卡了壳,偏还鸦站起来风骚的左右摇摆打量自己的装备是否依然精良。
白小姐觉得这老鸟实在可恨,没好气的冲道,“我见你最近老飞出去,担心你又把自己折腾伤。”
鸦自恋的动作停了片刻,一把把摇摇欲坠的另一片窗帘也扯了下来,擦了擦手,假作若无其事道,“飞的时候是挺麻烦的。比原来更不方便。不过好在能走了。”
白小姐近日所见鸦的原形多数在阳光下昏睡,少有折腾着往外飞的。
鸦一提及,不免又想起初时逮到这老鸟时的敌意,现下再提,不免有些突兀。
白小姐见鸦歪在窗边打盹,许久方道,“你还恨他?”
“嗯。”鸦含糊着应了声,“现在也没那么恨。反正他会死的。”
白小姐忽然有点凉意。
对于鸦来说,那只是个人,人总归很快会死的,她也不会例外。
见白小姐又不吱声了,鸦靠在窗台上眯着眼睛打量着白小姐。
不多时,鸦扭头看向了窗外,窗外的电线上站着几只在四周觅食的小麻雀,鸦盯着他们飞近又飞远了,眼睛闭紧了。
白小姐郁结片刻,随即又自己回复清明了。
她若是没遇到鸦,也不过如同现下这样,寿终有时,这样便也没什么好失落的。
想通了这些,白小姐拧着鸦的耳朵笑道,“晒太阳都能晒睡着。你也不怕晃了眼睛。”说着,双手一遮把鸦的眼睛蒙住了。
鸦头转了转停了下来,抱怨道,“连麻雀都能在电线杆上站着。”
白小姐才发现自己和这个老鸟刚刚琢磨的竟不是同一桩事,自己伤春悲秋,而这只老鸟却是在假作自卑羡慕麻雀。
白小姐大力的揉着鸦的脑袋,似乎发泄着这个不能心灵相通的不满,想了想才古怪的宽慰道,“麻雀可没人天天伺候着吃喝。你说呢?”
鸦似乎笑了,昂头看了看白小姐,“麻雀如果成了精。按你的性子说不定也会。”
白小姐矢口否认,“哪有那么多妖怪,我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无神论?你也不相信世界上有神明?”鸦忽然兴致高了,“我也是。”
白小姐估计自己解释也只能越描越黑,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
须臾,鸦笑了起来,“对了。咱把搬家公司取消了吧?看着这几个东西,随便找辆车就行了。”
白小姐看着自己被压缩得稀少可怜的行李默认了,当然她可不是为了省钱,而是对于如何向一个搬家公司解释自己的行李只有几个小箱子这样不合理的事情。
白小姐毫不费力就把巢搬到了鸦的新居,这是个金光闪闪得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鸦仍旧在这里占据了很小的空间,多数是放在露台上的摇椅以及阳光充裕的飘窗。
鸦还是很懒,爱晒太阳,好吃懒做。
然而有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是,鸦作为人的时间越来越长,作为鸟的时间越来越短。
因此,当白小姐看到一个人抱着枕头躺在飘窗上打盹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会过去打扰一番。
鸦的脾气并不好,但是奇怪的是每次被吵醒却并不暴躁。
白小姐大略只是听说,最近作为前男友存在的那位,被不明品种的鸟类攻击了。
白小姐感慨,鸦其实也不是多难伺候嘛。
鸦真的没多难伺候,有吃,有喝,有玩儿,有太阳晒晒,有地方占住睡觉,就够满足。
当然,随时炸毛的品性让他的好伺候变得有点儿美中不足。
毕竟,人无完人,妖大概也是这样。
鸦的住处离白小姐的店有点儿远了,白小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被鸦传染了懒病,干脆就聘了个兼职的学生看店,自己隔三差五再跑去做个甩手掌柜。
本来店就小,利也薄,白小姐难免忧心忡忡在鸦面前抱怨,“你说你还偷我的钱。我都过得够困难的了。你忍心么?!”
“什么时候的事?”
这事一晃也有了大半年了,鸦身量不长,飘窗上原先坐着,现在已经躺下了,两翅黑羽遮着眼睛,不耐道,“我一共偷了你多少?”
“我怎么知道。”白小姐眼睛一横意图拔毛就此盖过,鸦张开翅膀化了手,还是懒懒地躺在那处,“你该偷了多少次了。真是的,尽欺负老实人。”
鸦被戳了正着,闭目装睡,白小姐不肯干休,仍旧数落,鸦似乎痛苦异常,不多时出言道,“别吵。我在修炼。”
白小姐见他脸色不对,将信将疑,住了口等了片刻,只听呼吸匀细面色轻松哪里像吐故纳新的修炼模样,分明是又被太阳晒睡着了。
这次鸦被白小姐直接从飘窗拉了下来,骂道,“你这个老妖怪怎么这么讨厌啊!不想说就别说!骗人就太过分了!”
鸦迷迷糊糊的爬了起来,找对了方向,聆听白小姐教诲。
白小姐被他这样专注的眼神瞪得有点心虚,“你干什么。”
“认真听讲。”鸦道。
“你刚刚真在修炼?”
“嗯。吸收日月精华。”鸦说得理所当然,丝毫没有撒谎以后的不安和羞怯。
白小姐又开始自我否认了,“那我看小区里好多猫猫狗狗也成天像你这样。怎么没见一个成妖怪的。”
“哦。有几个原因。一是他们太笨。二是他们吸收的时间不够长。三就是建国以后不许成精。我是周时的。还没建国。”鸦条例清晰的挑明了妖怪稀少的原因,跟后又有点不怎么高兴了,“建国前也少。机缘巧合什么的才有。”
白小姐奇道,“什么样叫机缘?”
鸦来了劲了,眼睛一转,“那可就多了。天有二日。天狗食日。中秋月满。地裂山崩。海枯石烂。三年大雪三年大旱。十年兵戈。朝代更替。越乱的时候越可能会出来妖怪。其他就是出厉害的人的时候,圣贤出世明君当道。也有些是吃了灵药,这样是少之又少。”
“那照你这么说。民国打了那么久的仗,是不是也有几个妖怪出现了?都是些什么?是兔子精还是狐狸精?”
“都有。我记得三六年的时候我还跟一族的猪妖呆了一段时间。后来他们举族搬到北京去了。”
“一族……多少个?”
“百八十个总有的。所以我才讨厌猪肉。”
“咦。你也知道念旧情?”
“不。我讨厌那些杂碎。”鸦一脸忿恨的用眼刀戳穿面前的一碗红烧肉,“猪是世界上最恶心的动物了。”
白小姐捏在肉上的手指停了下来,胃口不由大减。
鸦咬牙切齿的说,“猪的眼中只有食物。而且脏兮兮的。什么都吃。饿的时候,不单单是别族,连自己的骨肉至亲也照吃不误。哼,猪妖,也是我见过的最贪婪,吃相最丑的一种妖怪。”
白小姐有点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忙活了半天的红烧肉,鸦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把她的胃口也说没了。
白小姐心里念叨着,“多大仇啊!”把肉用保鲜膜包好塞进了冰箱,恍然大悟,大笑道,“你是掉进猪圈了吧?!哈哈哈哈!!”
鸦脸色一僵,矢口否认,“谁说的?!是那群臭猪把我睡觉的树撞倒了。”
白小姐点点头,暗道,“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