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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流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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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鎏姐姐!云鎏姐姐!”
“云鎏姐姐,教我们唱一首新歌吧!”
“云鎏姐姐,我想看看你的书!”
云鎏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放下手中的衣服,笑着说道:“等我洗完衣服就和你们玩,好不好?”
“好。”孩子们乖乖地蹲在一旁,看着云鎏在那里洗衣服。
她的头发因为要干活而高高挽起,有点像是他们去城里偶然间会瞥到的坐在马车里的贵妇人,细长白嫩的脖颈,光滑的皮肤,怎么看都和村子里面的女人不一样,他们听母亲说,云鎏以前是宫里的女人,她脖子上挂着的红绳上面的玉环是下唐的储君送的,是妃子的证明……
说什么的都有,却总是离不开皇宫这两个字。
还有说的难听的,说云鎏表面上纯洁善良,实际是是因为□□后宫被赶出来的。
其实这些他们都不信,云鎏姐姐对他们那么好,教他们读书识字,还会给他们讲故事,怎么会是坏女人呢?
云鎏依旧是孩子们追捧的对象,村中有不少年纪合适的小伙子都对她翘首以盼。
有孩子捱不住好奇心,问道:“云鎏姐姐,你真的是储君的妃子吗?”
云鎏动作一顿,一直没有说话。
孩子们以为她是生气了,都不敢再问。
云鎏这时笑着开口了,道:“不是。”
孩子们来了兴致,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那云鎏姐姐,皇宫是不是很漂亮啊?”
云鎏揉了揉手中衣服的领口,过了一阵子道:“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很多高大的房子在一起,看不到天空,要爬很高很高的楼才能看到一点点山,还有一点点云。”
“啊,我要是看不到山和云,我会难过死的。”一个男孩子小声说道。
孩子们都嘻嘻哈哈地嘲笑他:“有高大的房子才好呢,那是很多很多钱啊!”
云鎏带着笑意看着他们,道:“那样大的房子,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住,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哦……”
“那云鎏姐姐是一个人住吗?”
“不是。”她轻声道:“还有一个人的。”
“谁啊谁啊?我哥哥喜欢云鎏姐姐很久了,那个人是云鎏姐姐喜欢的人吗?”
“傻瓜,那叫心悦之人。”
“心上人!心上人!”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云鎏也只是笑笑。
她望向远方,轻声道:“那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对谁都很好,对我也一样,他啊,总想着保护别人,让人为他担心,反而是对他自己,总是比谁都要严苛。”
孩子们都呆住了。
说着这话的云鎏,格外温柔,也格外孤独。
傍晚的时候,云鎏才回了自己的家,一路上静的可怕,让她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恍惚间,好像有人隐藏在暗中注视着她。
“出来!”云鎏警惕地抱着怀中的木桶,大声呵斥道。
忽然有人走了出来,莞尔道:“云姑娘不必紧张,我们是来找你的,无意伤害任何人。”
云鎏微微一愣,她的目光扫向对方的手,看到了她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忘记的东西——天驱指环。
云鎏故作放松道:“阁下是……?”
“等到云姑娘心中有了决断,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再向云姑娘介绍我自己吧。”
云鎏敛起神色,道:“那你们又要带我去哪里呢?”
“去找一个人。”
“我似乎没有拒绝的权利。”云鎏露出一个苦笑,随后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你们,是伙伴吗?”
“是的,为了我们共同的信仰。”
云鎏望了一眼微醺的烛光,转回头道:“我愿意和你们走。”
“那好,我记得云家也算文武兼修,云姑娘应当会骑马吧?我们立刻启程,时间不多了。”
云鎏撕下袖子,用簪子刺破手指,写下一封简短的信。
——安好,归乡,勿念。
“归乡?”
云鎏粗粗地点点头,将绢布塞进桶内边缘,小心翼翼地放到门口不远的地方。
“我们走吧。”
对方倒是有些讶然,挥挥手,让人拉了一匹马过来。
“云姑娘不害怕我们吗?”
云鎏莞尔,道:“之前我最害怕的事情都经历过,这又算什么呢?”
失去自己最爱的人,一次是母亲,另一次是阿苏勒,好在上天对她还有一丝垂怜,没有夺走阿苏勒。
云洵有些坐立不安,道:“小妹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云凌没有说话,却已经站了起来,想要向门外走去。
“站住,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样不沉稳?还不如你们的小妹。”
云洵也不顾云且训斥,一下推开门想外走了两步,忽然踢到了一个木桶,里面还有几件衣服,是云家父子的,木桶正是云鎏出门的时候拿的那个。
云洵目瞪口呆。
云凌眼尖,一下伸出手抽出夹在木桶边上的绢布,他也有些讶然了。
云且轻叹一声,道:“那孩子,是去找人了。”
“找尘少主吗?”云洵追问道。
“还有她母亲。”
云凌与云洵对视一眼,云洵问道:“怀夫人?”
“她呀,如果真有魂灵,大概已经回到那片广阔的草原了。”
云鎏一路上已经和那位天驱——谢圭熟悉了,也明白他为什么来让她跟他走,反倒是谢圭对她的爽快有些疑惑。
“我以为你们什么都知道。”
忙里偷闲,云鎏揶揄道。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恐怕就不是天驱了。”谢圭也笑着回答。
云鎏沉默了许久,熟练地勒住马缰,减下马速,道:“我母亲是蛮族人,蛮族奴隶,她很特殊——她有一双暗金色的眸子,所以被当做了商品,她是个狠的下心的人,想着,与其被当做货物送来送去,不如博一把,她故意染上了瘟疫,自然是被行商的人抛弃了,他们还想杀她,她想办法偷跑了。后来……后来就遇到了我父亲,他那个时候已经有了我的两位哥哥,但那颗探索的心没有消失,他对北陆充满好奇,恰巧救下了我少女年龄的母亲,想办法治好了她的病,之后……我记不大清了,母亲小时候和我说的,她喜欢我父亲,父亲那时像个书呆子,傻傻的,只会对她一个人好,也不会在意她的眼睛。她就跟着我父亲到了南淮,在那里住了很久。妻呀,妾呀,其实她是不在意的,反正父亲身边只有她一个人,至于我的两个哥哥,那时候她只当做弟弟看待。”
说这话的时候,正好是清晨,阳光洒在云鎏隐藏在斗篷下的脸,划过了她的眼睛,闪耀着光辉。
谢圭也不由愣了一下。
那确实是双好看的眼睛,也无怪乎云鎏的母亲会被人贩卖。
“我们还有多久到北都?”云鎏问道。
“风雪太大,恐怕要慢了。”
云鎏有些担忧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继续我们的话题——你为什么这么干脆利落地答应和我们离开?”
“我向往北陆,那是我的母亲的故乡,也算我的故乡,何况那里有我向往的人,所以想去。”
这个自小在南淮长大的温软的姑娘,在说这话的时候眯着眼,迎着刀子般的寒风、铁珠般的雪粒,紧紧地抿着唇,神色无比坚定,倒像是谢圭认识的狮子王的长女。
她大概也是一个英雄,敢于去追逐一个人,守护一个人的英雄。
这是青阳部的最后一战,谢圭望着吕归尘带着人向朔北狼主发出最后一击。
谢圭撕碎了息衍给他的学生吕归尘的信,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云鎏,道:“云姑娘保重。倘若顺利,我们会在黄昏时回来。”
云鎏有些紧张,发出了干涩的声音:“嗯。”她察觉到自己的恐惧,缓了一阵子,道:“谢将军也是。”
谢圭勾起唇角,随后大声喊道:“铁甲,依然在!”
“依然在!”
云鎏心中一震,看着他们一股脑的冲下去。
这一战最终以青阳的惨败结束,谢圭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减少伤亡,然后带着吕归尘和还有一线希望的人撤离。
他们回到临时据点的时候,云鎏已经生起了火,整个山洞暖洋洋的,她用头盔煮了水,泡了些干粮,在看到回来的幸存者之后,她也没有惊讶和惶恐,只是招呼了他们休息。
吕归尘一开始并没有看到他,他只是麻木地走进去,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谢圭与云鎏对视一眼,他扬了扬下巴。
云鎏轻叹一声,舀了一勺热好的水,走了过去,递到了他的面前。
吕归尘摇摇头。
那勺子仍旧在他面前。
吕归尘抬起头,看着云鎏,呆了许久,随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攥紧双手,眼眶泛红。
过了很久,他才轻声道:“云……云鎏……”
这么长时间压抑的情感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可吕归尘还是尽力压抑着它们,双目通红。
他颤声问道:“你怎么会来?”
“因为我没有牵挂了。”云鎏静静地看着他,格外轻松和坦然。
她发髻散乱,扎成马尾,发梢杂乱,像是一蓬枯草,与吕归尘曾向其他人所描述的绸缎一样的长发的样子相去甚远。
“那你接下来……我……”吕归尘说不下去了。
现在的他,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此刻正值黄昏,她暗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引得吕归尘呼吸一滞。
“从东陆到北陆,从南淮到北都,到有阿苏勒的地方,和阿苏勒在一起。”
雪后的霞光格外明亮与温暖,几缕流云在空中飘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