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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意大利,西西里,早春,清晨九点。

      一家邻水的咖啡店早早的开了门,小圆桌错落有致的摆放在店面里,店里米白的烤瓷桌面摆上了应季的玛格丽特,白瓷的花瓶里洁白的小花瓣在阳光下像是少女纤细的手指,柔软而羞怯,巨大的落地窗穿插在风格简约的卡其色墙壁间,光线曲折而清透,像是老电影里过于刻意的柔光,连碧绿的藤蔓盆景都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圈。

      马迪大叔第三次偷偷打量着那个坐在窗边的客人。

      在这个旅游都市里,东方人不算少见,他每天都见到不同面貌的东方旅客来来往往,他们要么神色从容眉眼柔和要么行色匆匆举止仓皇,巧笑倩兮的妙龄少女,白发苍苍的蹒跚老妪,未老先衰的中年人,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他们都像是活在故事里的人。
      东方啊,那遍地黄金琉璃作瓦繁花为锦的理想乡,漫长的历史光耀千载流光溢彩的传奇撷取不尽,传说中永不陨落之地,日出之国。它的人民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年少时曾经想过像是唐璜那样游学天下,然而蹉跎半生百味尝遍最终在这个邻水的小店里安顿下来,生活安稳年少的豪言却常来入梦,辗转反侧间他渐渐习惯于猜测着每一个落脚的旅人的故事,想象着那些他不曾见过的人生,好像就此偿还无力燃烧的心头热血。

      今日今时,这个来自东方的少女一如既往的调动了他的好奇心。

      她半个小时之前走进店里。那时外边雾气正浓,满眼的白雾间几乎看不见河对岸,她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毫无征兆的出现,悄无声息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存在感,像是某种从雾气中凭空诞生的纯白花朵,探出的枝头缠满寒意和冷清。
      她穿着过分宽大的拉链式蓝色休闲外套和浅色短裤,压低的蓝色鸭舌帽盖住了她大半张脸,看得见白色的头发梳成了马尾,如同无声流淌的白色的瀑布。

      她来的无声无息,旅游鞋踏在地上却像是毫无重量的飘动,马迪从未见过这样轻盈又这样纤细的少女,她几乎周身都流露出一种异于常人的病态气息,他瞪大眼睛看着她手指在菜单上利落的移动指出自己要点的单。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致,也这么苍白的手。

      掌型优雅,手掌很薄,血肉肌肤一层层重叠在骨头上,十指纤细,骨节匀称,皮肤光洁而素白,淡青色的血管静静的在肌肤下蜿蜒着,让人想起白雪攀附着青青的藤蔓。

      他下意识就多注意了点儿这个客人。

      她点了一碟提拉米苏和红茶,之后就坐在靠窗的那一桌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石英钟发出细小的响声记录时间流逝,窗外雾气弥漫,只听得见流水的声音合着石英钟的响声响成一曲长调。

      这是一个,冰雪一样的少女。
      看了几次之后,他下了这样的定义。

      是的,冰冷的少女,白发如水,安静而柔软的落在椅面上,她肤色也有着相同程度的苍白,就像是冬天里落在黑色枝头的白雪,这种超乎人类应有的白色压倒性的存在于她纤细的身躯上。即使她穿着适合运动的外套和短裤,还像是小男孩一样戴着一顶鸭舌帽,依旧无法改变她身上那种冰冷肃杀的气质,甚至是因为这种格格不入的打扮,让她身上的这些特质更加引人注意。

      纤细修长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的捏起银匙,漫不经心的搅拌着红茶,勺面碰撞着白瓷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极为引人注目。

      他这里只看得见她的侧脸,那神色非常的冷淡,却又极为疲倦,像是累极了,又像是无意中流露出了一点儿难受,反正是那种不知道如何形容的,让人畏惧,又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的神情。

      他站在柜台后面擦着玻璃杯畅想着这个不知名客人的故事——“白色的小姐”——这个称呼很不错,这位白色的小姐为什么要在这个并不温暖的早上到一家偏僻的咖啡店吃早餐呢,她是旅行的人吗,是不是和一个英俊多金的异国男友有过美妙的爱情故事呢,她现在临窗坐着是否在回忆他们当初山盟海誓……

      他将全部的心思都投入了这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这位白色的小姐已经经历了和异国男友私奔却无法到家族承认被迫分手寻死不成乃至于现在正怀着孩子思考人生这样跌宕起伏的惨剧,犹如一部三流狗血剧里的标配女主。

      完全沉浸在自己脑补的故事里的马丁大叔感伤的擦了擦眼角的泪——太不幸了不是吗,这样柔弱的少女却已经吃了这么多苦,她还没有我女儿大——要是有哪个混小子敢这么对我的心肝,我要把他的屁股都踢肿!!!

      他还在考虑要不要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安慰一下这个“不幸”的少女,仔细琢磨的话语还在喉咙里打转,就听到了碰的一声,下一秒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就冲进来占据了整个店面。

      他没拿稳的玻璃杯直接落下去摔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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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在干什么?”

      狱寺隼人强忍住想抽烟的冲动,他面对着那个坐在桌子面前的金发女人,英挺的眉头皱成一块。

      “岚守大人,请不要这么凶好吗,我有心脏病你知道的。”那个躲在一叠叠文件后面的年轻女人却一脸的理所当然,她单手卷起自己的头发,眨巴着眼睛很认真的开口:“我是来问你问题的,岚守大人你知道十代目有个姐姐吗?”

      “你怎么知道?”狱寺隼人站在窗前,黑色西装条纹领带,回过头来时碧色的眼睛一片肃杀。

      “十代目说的啊。”看到狱寺脸色变了,这个姑娘也不敢造次了,她偷偷瞟着狱寺阴沉的脸色,软着声音解释起来。

      --

      那个时候她刚好捧着一大捧花往自己的办公室走,花太高了连视线都遮住了,她一边吼着让让让让一边加足马力的往前冲,结果不知道撞上了什么,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摔了下去。

      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她的腰,微微带着笑意的声音让她的脸几乎要烧起来了。

      “没事吗,弗莱娅?”

      年轻的东方男人温柔的把她拉起来,和西方人截然不同的英俊的眉眼里全是温润沉稳的神色。逆着光的轮廓如同精心雕刻的雕像,却远比雕像温暖更值得依靠。

      那一刻她脸红的不像话,装作捡花的样子低头掩饰自己狼狈的神情,十代目却也蹲了下来,她刚想说十代目请不要这样,就惊讶的看到这个备受爱戴的年轻教父那恍惚的神情。

      出于她自己的职业本能,她一秒钟就判断出了这绝不是普通的发呆。

      注意到她惊讶的视线,这个单膝及地的男人转过脸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温柔,却又仿佛十分悲伤。

      他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只栀子花,细细的端详着这些洁白的生灵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好久没见过了……我家也有种栀子花。”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指的十代目在日本的那个家。

      “是妈妈在我出生那年种的,每年都在开花,现在已经不知道开了多少次花了。”

      “十代目你很喜欢栀子花?”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他凝视着那株栀子花,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眼神,像是一整片星河都溺毙在其间,明亮,闪烁,长久,深邃,非常怀念,也难以言喻的难过着。

      “只是看着这些花,就会想起一个人而已。”

      “……初恋情人?”

      “不是。”十代目睁大眼睛的看着她两秒,才不可思议的说:“我是说我姐姐。”

      “哦……”她瞬间就觉得无地自容了,两秒钟之后反应过来,尖叫着:“十代目,你有姐姐!!”

      天啦,十代目的姐姐,初代的孙女,这消息太劲爆了我是不是会被灭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弗莱娅摸着心口喘了两下,她觉得她心脏病快犯了。咬着牙忍了忍,她克制住几乎快要爆掉的心跳冷静的继续这个爆炸性的话题,她发现她声音都在发抖。

      “十代目,你的姐姐……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独立,沉默。”不假思索的两个形容。

      “十代……”好敷衍。

      “真的,”他反而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清朗的像个少年,走廊拐角的窗玻璃上漏下些微薄的日光,越发衬得他眉目如画,清俊无瑕。“她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喜好也没有目标,是好像是什么都能够解决,所以什么都无所谓的那种人。”

      她目瞪口呆了几秒,心里还在咆哮这姐姐画风和十代你不一样啊嘴上却不由自主的溜出一句:“不可能吧,怎么会这样?”

      “对啊,我也这么想。”他又露出那种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色,若有所思又无比怀念。
      “人是不可能没有喜恶的,一直沉默不语的人也一定是有着自己的心思,什么都能够接受的人……大概只是在忍耐吧。”

      “……十代我听不懂。”她人生寂寞如雪的捧着脸。

      泽田纲吉只是轻轻的笑着。

      那个时候没办法察觉到事情,现在想起来,却好像能够明白。
      无论是沉默,还是抗拒,还是毫不依靠,这么多年后的现在,好像就能够理解。

      可是来得及吗?

      “虽然听不懂,不过……有什么问题去问问她不就好了吗?”她抓着自己的头发,眨着眼睛问道。

      “不行啊。”他把玩着栀子花,语气平淡。“她不见了。”

      “……对不起,十代我不知道她已经……对不起我……”五雷轰顶之后,她结结巴巴的解释着,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啊?”他又露出不解的表情,然后恍然大悟的解释着:“不是这个意思,她失踪了。”

      她再也不敢问了,就低着头捡花,最后把一捧花往十代手里一塞,想要安慰一下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口。

      面前的青年人却温柔的笑了,将一捧花在放回她的怀里,只拿了刚刚拾起的那一枝,轻轻笑着说:

      “花很漂亮,谢谢你。”

      她脸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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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却忍不住好奇,就跑到自己顶头上司那里想要问清楚,结果又被凶了一顿,她觉得自己苦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狱寺隼人烦躁的扯了扯领带,简直没想到这件事在这么多年后还会翻出来。

      他知道吗?

      这不废话吗,这事儿能不知道吗!

      当年他们刚到意大利彭格列就发上了好几起反叛事件,明显是对这个亚裔继承人的反击,正在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又传过来消息泽田夏奈失踪了。

      当时立刻就判断是彭格列的人对她下的手,十代目慌得不行九代也出乎意料的严厉起来,其间的血雨腥风略过不提,只是最后时任门外顾问的泽田家光亲自回日本地毯式找寻了半年却一无所获,所有可以信任和调动的力量全部投入去找寻这个十五岁的少女,可是在这种几乎把世界翻了个遍的找寻方式下,她却像人间蒸发一样,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

      他不知道里包恩先生对十代目说了什么才让十代目忍下这些去接任彭格列,可是自那之后他就没有提起过这个人了。

      他没有忘记,可他就当做自己忘记了,从来不在十代面前提起。

      现在忽然从这个二逼女下属口中听到这个人的消息,他几乎压不住心底毫无道理的火气。

      但是没有必要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找不到的人就是找不到,过去就只能过去,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再去追逐已经毫无意义。

      他不知道十代目为什么忽然提起这段过往,可是这不是作为朋友,也作为下属的他应该干涉的事情。

      所以他只是冷酷的瞪了她一眼,就抽出文件办公事儿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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