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距离,没有两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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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个呼愁的夏．窗外的蝉鸣一浪高过一浪的尖锐，却划不破宛如凝固的空气．
＂许诺！请你说一下这道题的反应方程式！＂老师微微拔高的愠怒声音传来．我抬起搁在桌上的脑袋，揉揉眼睛，端起垫在胳膊下面的课本，边翻开边站了起来．
半分钟，一分钟，老师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难堪的表情，浑没给我解围的打算，不时回过头去看看黑板，煞有介事地啧啧叹息两声．我只能头脑空空地继续沉默着．
在他又一次回过头去的时候，一个叠得小小的纸条轻盈地越过我的右肩，拂乱了耳边的几根发丝，准确无误地落在面前的书页上，发出很轻的＂啪＂的一声．
不着痕迹地打开纸条，读了起来．有什么好犹豫呢？从来不用怀疑答案的准确性，年级第一连字迹都是无懈可击的完美．
很快便念完了，我停下，抬头．
老师悻悻地看我一眼，挥挥手让我坐下．
回过头去，你隔着两排座位对着我笑得花枝招展．想不出该摆什么表情，我只是把那张纸胡乱团起来，扔回给你．却不想失了准头，纸团打在了坐你旁边的人的脚上．
不用想也知道你现在肯定又是一脸促狭的笑．
程骞，你明明长得那么风骚，为什么不肯老老实实地摆出正经点的表情－－就像对那些总是围在你身边的莺莺燕燕一样；却老是有意无意扭曲着每一根面部神经在我眼中千方百计地投下各种欠扁的笑容？我真的想不明白，就像总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把你的聪明才智和优美字迹浪费在２年间无数张飞过我肩头拯救我的小纸条一样．
数学课发下了上周的测验卷．照惯例是按成绩由高分一张张发到低分．
你自然又是第一张，从老师手里接过卷子时满脸的漫不经心实在让人有谴责你的冲动．别人梦寐以求的满分在你看来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尽管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可还是有痛扁你一顿的欲望．
卷子一张张发下来，等报到我的名字时老师的声音里已经满含怒意，并且略过那个难听的分数不报了，我走上讲台，老师把卷子重重拍在我面前．我低着头，拈起卷子转身就走．
一路低着头走回座位，我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里想要忽略你的表情．
下课铃响了，我呆呆地看着值日生三下五除二把黑板擦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悲哀的灰屑在阳光中飞扬，老师评讲的正确答案才只抄了一半．
一时有些怔愣，鼻子也酸了起来．为什么会笨成这样，就连笔也动得比别人慢．可我还是固执地觉得一定是因为你和坐在你前面的班花这一整节课说笑太大声的缘故．实在是太大声了，到现在都还在我耳边余音袅袅，在脑中盘旋回绕，挥之不去．
怔忡间，桌上的卷子被抽走了．你用两根手指夹住我的卷子翻来覆去地看,我不得不说你的声音实在是和你的脸有得一拼的欠扁，＂哎哎哎，这就是差距，小朋友，要面对现实哦．＂差距，这个词从你嘴里跑出来，总是带点讨人厌的理直气壮和理所当然．一落在身上就像咒语般把我定格成灰色，浑身上下都开始泛起哀怨的酸味．
差距么？是永远一头一尾的成绩，老师截然不同的态度？相差悬殊将近３０公分的身高和前后隔了整整两排桌椅的座位？还是每天放学回家后，气喘吁吁的你在最后一刻把手指伸进即将关闭的电梯门之间掰开后得意洋洋地走进来，按亮的那个＂１３楼＂的键与我先前摁下的＂１２楼＂之间的距离？
什么时候发现你竟然和我住在同一幢公寓，即使是如此别扭的楼层数，你也还是当仁不让地高了我一层，时间空间，精神物质，永远把我死死踩在脚下．
也同样不是你的错，可我就是郁闷而郁卒．
比如现在，你的考卷和课堂笔记摆在我的面前．只消翻开一瞥就知道是何等的精华．可你笑眯眯的脸却要吃力地抬头才能看得到，好心好意也因着这２５公分的高度差而带了点悲悯的施舍意味．
我的大脑这么迟钝，如果你不亲口告诉我，我永远都想不通，为什么你不把笔记给班花呢，她分明缠着你讨了一节课．
那点带着粉红色泡泡的，带点心跳和脸红的幻想着的＂也许＂和＂可能＂，在我第无数次看到倒映在你清亮乌黑的瞳孔里的苍白瘦小得像老鼠一样的自己时，＂啵＂地一声，烟消云散．
其实比起＂差距＂，我更喜欢用＂距离＂来描述这样的状态．
我和你隔有２５厘米的差距.
我们之间有２５厘米的距离.
就像线段总有两个端点，如果这两个端点就是你和我．那么＂差距＂的端点就是一上一下，＂距离＂的则是一左一右．似乎马上就能把你放在不那么遥远的位置，肆无忌惮地瞪视或捶打，而不是费力的抬头仰视．对现在这样的你，只能逼迫自己不去正视．你太耀眼，浑身散发刺目的光线．看久了，我的眼睛会受不了．
晚上躺在小床上，我数着楼上咚咚咚咚来来去去的脚步，在心里无谓地打着拍子．今天你似乎特别烦躁，现在都十一点了，竟还走来走去没个消停．楼上楼下，隔着不长不短的４米，你占据的是绝对的上端，于是就有了宣告你无时无刻不占据着的绝对优势的资本．你看，我现在连想睡个安稳觉都要靠你不知何时施舍的偃旗息鼓．
有时真是希望地板忽然裂个大洞，你掉下来，在重力驱使下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和加速度直坠下来，穿透楼下１２层人家的所有地板，深深地戳进地底去，再也拔不出来．
忽然，一切声响都停息下来．接着，不过三十秒以后，门铃响了起来．打开门，你一手扶着门边，微微弯着腰，喘着粗气．有几缕发丝散落在额头上，见门开了，你抬起头来．一定是我的错觉，你的眼神映着桔红色的灯光，竟带着些许温柔而怜惜的神气．还没反应过来，你就开口了，啊，数学卷子上有个地方没写详细，我来给你讲一讲，顺便，有件事和你说．不请我进去么？我看着你，忽然觉得无限的疲倦．１１点，多么暧昧到恰到好处的时间，多么致命诱惑的语调，听在那些女生耳里只怕早已带着满心的惊疑和欣喜还有羞涩地将你迎进门来．可我只听见自己说，对不起，我已经休息了，还有，这么晚造访别人家是很失礼的．说完，门被毫不犹豫地关上，不是欲擒故纵，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我最后看见的，是你还来不及改变的表情，让人眷恋的温暖和羞涩．
门铃没有再响起来，楼上也是令人窒息的安静，日出前的每一秒，我都一样清醒地在静静聆听．没有一丝关于你的声息．有重重的跺地声，我却知道那不是你．什么时候开始，我能把关于你的每样东西从其他事物中剥离，即使它们给我的是一种特别的无奈和忿忿的感觉，却也是一种隐藏在什么东西崩溃边缘的特别．
第二天，一切如故．
你轻浮得令人发指的笑，欠扁的狂妄的话语，和这两年间的每一天都一样，好像还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地老天荒．亘古不变．
昨天晚上，像是一个荒诞的梦．
台风要来了．当老师宣布明天停课一天的消息时，全班都沸腾起来．你兴冲冲地拍了下我的肩＂明天出去玩吧！什么台风，反正最后肯定又是虚晃一枪！＂
唉，说你什么好，这种事向来是不怕一万只防万一的，不过既然打定主意明天跟你把事情全都说清楚，那现在也只好笑着对你点点头．
又是这种表情，欣喜若狂得好像天上掉下了一百万．程骞啊程骞，物极必反你该比我明白吧，就算要讨好女孩子，也不用这么夸张．至于对着我这截木头，更是不用浪费什么表情．
一大早你就来敲我们家的门，可你是吵不到我的，谁让我又是一夜无眠．早上四点索性就爬起来收拾打点，你按响门铃的时候我已经连续在镜子前站了３个小时了．
外面虽然是阴天，但完全没有刮风下雨的征兆．好好好，我承认你料事如神，可你连续自我欣赏这么久，真的不用停下来喝点水么？
在城市里上上下下疯玩了一天，看着你无俦的笑颜，自己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被透支．
傍晚开始起风了，雨忽然就倾倒了下来，你脱下外套和我一人执着一边，盖在头上疯跑起来，正感激于你刻意放慢好让我跟上的脚步，眼角就瞥到了一家店，立马冲进去．
店门不大，只好挤一挤．贴得那么紧，简直有共同呼吸的错觉．抬头看过去，正撞上你缀满星辰的眼睛．
仿佛被撞破糗事，我猛地低下头，却在下一秒被抵住下颌抬起头来．
萦绕鼻端的是你身上，冰凉的薄荷味道，
心里忽然无端的有些奇怪的感觉.你的眼睛那么亮那么亮,眼神也是落满星辉辰光的透亮和深邃.
冷不防却看见你满眼说不出是不是戏谑的笑意．还有瞳孔里那个表情迷茫的自己．
温润的风和着雨丝送来潮湿的暖和干涩的凉．
似乎在你面前，我的情绪总是无所遁形，
忽然就累了．不停地来拨撩我，看着我像傻子一样患得患失越陷越深很有趣么？你只是不甘心以自己如此条件竟然两年都没有让我自动拜倒在你的攻势之下，想要引我上钩而已．我明明是那么普通平凡的女生，明明只想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过过安稳的日子，我是小破庙，供不起你这尊佛的．如果结局注定是失去，那我宁愿终结在一切还未开始的最初．
看着你的表情，我却不知如何回应．你的眼神是咄咄逼人的镁光灯，而我只想逃，慌不择路．
风雨更大了，台风还是来了．我们像两只狼狈的落汤鸡，在暴雨中玩着你追我赶的弱智游戏．
终于，你一把扯住我的衣袖，强迫我转过身来面对着你，死死抓着我的肩膀摇晃着：＂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我呆呆地看着你，明白什么呢？你的优秀和我的落拓，你的挺拔和我的委顿？我虽然很笨，可总不会傻到相信三流言情剧里酸倒一片的贵公子和灰姑娘。程骞，你说出这种只有苦情剧男主角才会说的话实在是很破坏形象，何况你还像疯子似的拼命抓着别人摇，是不是可以用歇斯底里来形容？雨打在身上就像弹珠，我怎么都睁不大眼睛看你．你看，我被你摇得天旋地转，周围的东西看在眼中也颠转起来．连路边的公交车站牌杆子都像被风赋予了传说中４５米每秒的速度向我们倒过来．眼前一暗，我被猛地推开．
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配合着巧妙的蒙太奇手法．我在三步之外看着杆子慢慢地倾斜，倒下，落在你的头上，然后你也缓缓地扑倒在地．一切都是无声而黑白的，像几十年前的老照片般泛着灰黄，一切又是那么的缓慢．我满以为有足够的时间去挽回，却发现那慢镜头只是自己下意识的回放，在一切发生之后．
我情愿你就这么昏死去，也不想看见你清醒地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却还要对我微笑；我情愿自己晕厥，也不想自己除了无声地尖叫外什么也不能做．雨若瓢泼，流出的血液马上就被冲刷得了无痕迹．看起来，你还是像平时那样,让人打死也不敢相信的完美,言语难以描摹.
只是苍白了些，只是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没有了温度．
１０米每秒的加速度就足以让你穿透１２层地板．那我是不是可以说服自己，你在救护车到来之前就闭上双眼并不让人意外？毕竟那是４５米的风速，可以让叶子洞穿一件衣服，也可以让薄薄的铁片划开人身上号称最坚硬的颅骨,比你最叹为观止的猎豹奔跑速度还要快上许多．
你被推进急诊室前我抓紧时间又看了你一眼，竭力深深镌刻在心上的一眼，即使心上伤痕累累也决不会让它浅上一丝一毫的一眼，残酷地心知肚明，这就是我们的最终,我咎由自取的最终.
一切,就这么结束于开始之前.就和我所希望的一样，可总有什么止不住地涟涟地淌。
我们之间曾经不容一线，而我现在抚摸着呢喃着面前你用金粉凹镀在冰凉大理石上的名字，明明感觉得到你就在我的指间唇畔，仿佛只要对着虚无的空气轻轻一拢就可以抓住你的袖子，听见你气急败坏的大叫．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曾经的踪迹，上天入地，你早已不在，再也不在．
或许你我之间的距离，永远只比黄泉碧落长了那么浅浅一点，薄薄的一层，真的很薄，从前是我那颗封闭怯懦的心,现在是墓地上一层封泥的厚度.
却都是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跨越的沟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这距离,没有两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