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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   相似的故事也发生在农场主的儿子阿灿身上。
      郁郁葱葱的松树林从农场房子的门前一直延伸到里贝隆山的山脚下。衔接天际的是不远处里贝隆山优美而清晰的顶脊,沐浴在明媚的日光下显出一种深邃而朦胧的墨蓝。大路上不时传来一阵清脆的骡铃,抑或是牧羊人悠闲自在的笛声。
      农场主的儿子是个身材结实,有着一头招人喜欢的棕色鬈发的农家青年。他性格开朗,五官犹如女孩子一样漂亮,因此村庄里有很多少女暗暗喜欢他。不过,他心里却只有一位姑娘——他上镇子里的时候,在竞技场边上遇到的那个姑娘。她住在镇上,喜欢香气浓郁的薰衣草,常常在天鹅绒的裙子领口别上一束,她喜欢眯起漂亮的大眼睛,斜睨着对着别人笑。她有着城里人特有的白皙皮肤,和村庄里常常帮着家里的农场干活的少女们都截然不同的纤细身段和精致的五官。
      他的父母,农场主和他的夫人,起先并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们不喜欢那姑娘行动举止间的妖娆媚意,这股和里贝隆山下村庄格格不入的气息,况且那姑娘的父母都不是本地人,令人感觉怪异而陌生。
      然而,这位执拗的青年却寸步不让,对他的爱情异常忠诚:
      “如果您不让我同她结婚,我就去死。”
      谁知道竟然一语成谶。
      他的父母顶不住他坚持,最后同意他们在收割后完婚。阿灿心满意足地一头扎进农活中,有时候一连干上一整天也不知道休息。
      关于那位城里姑娘,村子里有许多传言,有人说她风骚妩媚,在城里原本就有情人,还有的版本里她父母早已给她指定了婚事,可是又为了和农场主家的婚姻出尔反尔。对于这位不纯洁的姑娘,村庄里的人们本来就不抱好感,久而久之,连同阿灿的爱情都蒙受了一份微妙的蔑视。
      后来,一个星期天的傍晚,农场主正宴请帮忙收割的村民,大家一同在农庄的院子里享受晚餐,气氛热烈得如同真正的婚宴,即使对并未出席的准新娘带有疑议,大家还是频频举杯向恋人中的另一个表示祝贺。这时一位男子打断了欢快的气氛,他衣衫破旧,风尘仆仆,用颤抖的声音请求主人的原谅,并要求和他单独说几句话。农场主站了起来,同他一起走到外面。
      那位陌生的男子自称是那位姑娘从前的未婚夫,手里还拿着他们相互往来的情书作为身份的凭证。他用凄凉的语气诉说了自己是如何的不幸,因为自从农场主的儿子向他的未婚妻示意之后,她同她的父母就厌弃了他,背弃了原定的婚约。
      农场主看了那些情书,对男子说。“请您进来喝两杯休息一下吧,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男子摇摇头,执意离开了。
      农场主不动声色地回到院子里,继续参加那顿晚餐。他的预感得到了证实,却终究不忍心在众人面前令自己的儿子难堪。
      收拾餐具的时候,他同阿灿走到路上单独谈了很久的话。
      谈话的最后,父子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引起了母亲的注意,她走过去,听见父亲对儿子说:“如果你还是非要娶她的话,我们就让你们按照原计划完婚……”
      始终保持着沉默的青年脸色颓然地摇摇头。
      农场主对他的妻子说道:“亲亲这孩子吧,他太可怜了……”
      这件事后,阿灿虽然还是一副开心的样子,但人们能感觉得到他的忧郁,连笑容都蒙上一层阴影。他干活还是那样卖力,却带着点舍生忘死的悲壮感觉。——那是因为那个姑娘深深伤害了他,而他的心里却始终没有放下她。
      去年霍启顿节,农场主的儿子阿灿像从未发生过这件事时一样领跳了开头那支小步舞。热烈的气氛感染了他,他太兴奋了,站在布满了流光溢彩的礼炮烟火、连星辉都黯然失色的夜空下面,围着霍启顿节的篝火唱起献给女神的歌谣,还不慎将新做的罩衫烧破了一个洞。多亏了一位对他含着情意,一直关注着他的农家少女见状赶紧用竹篾把火扑灭。他甚至还邀请了他的母亲跳舞,让可怜的老妇人激动得直垂泪。
      阿灿曾经消沉过的那段时光就此揭过。那天夜里,喝多了希兰酒的父亲醺红着脸颊对孩子的母亲说:“阿灿总算好了!”
      阿灿在临睡前和母亲一起站在映着雾季朦胧的月光的井水前向女神虔诚地祷告,还亲吻了母亲的脸颊。
      然而母亲不知道的是,深夜里,她的儿子锁上房门,悄悄为他的爱情哭泣到天明。

      第二天清晨,起身侍弄蚕桑老妇人经过儿子的房间,惊讶地发现他不在床上休息。这时,通往屋顶的楼板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
      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忽然涌上强烈的不安。
      “是你吗,阿灿?”母亲追问道。
      她并没有得到回答,不过在楼梯上看到了自己儿子的身影。他漂亮的唇紧紧抿着,脸上显出一种非同寻常的郑重神情。
      “阿灿,你去哪儿?”
      焦急的母亲跟在儿子身后,见他打开谷仓顶层的大门,惊叫道:“哦不!我的儿子,看在上帝和霍休尔女神的份上,快停下来!”
      但却晚了一步,他已爬上楼顶站在谷仓上,拨上门闩。
      “不!”可怜的妇人只好回过身去喊孩子的父亲。
      阿灿神态恍惚,他周身似乎围绕着雾气,沆砀的蒙蒙白汽中,恍然间出现一个优雅圣洁的身影。
      金色鬈发逶迤至脚跟,纯净的矢车菊蓝眼睛让他眼眸刺痛。
      他脑海中闪过一些并不属于农场主儿子的记忆片段,情不自禁地呢喃道:“诺亚埃蒙斯殿下……”
      诺亚刚想开口,却被他神色凄迷地打断:“不,不要让她离开我……不管别人怎样看待她,都不能使我对她的爱情减少一分!……”
      最后一刻,诺亚甚至听见寂静中有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他想拉住青年的手,却也迟了一步。
      楼下那对可怜的父母亲只见到阿灿背对着他们状似抽泣地自言自语,然后突然朝后跌下楼去,院子里响起了身体撞击石地板的声音……
      石板上浸透的露水和鲜血。
      如同那痛苦的表白消散在风声中一样,一切很快地被里贝隆雾季清晨的一场细雨冲刷干净。

      或许是女神和上帝听到了母亲的祷告,阿灿最后还是醒过来,嘴里不住呢喃着艾普斯古王朝的古老姓氏。
      “死是死了,不过我又悄悄送了他回家。”诺亚解释道。说到这里,他故意朝莫里斯眨了眨眼睛,他的脑袋就靠在莫里斯肩膀上,两片浓密的眼睫像蝶翅一样上下翩跹,引得静静看着他的莫里斯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吻。诺亚笑得像个偷吃了蜜糖的孩子一样,得到了心仪的奖励,才将故事继续讲下去。“我知道他原本不该这么早逝,出于某些原因……我也希望他在人间再待得久一些。”
      “嗯。”莫里斯短促地应了一声来催他继续。
      “你来之前是因为城堡里太无聊,我不想把他拖下水。你来之后是因为我不想让他打扰……我们两个人。”诺亚状若无知无觉,却说出在莫里斯听来无疑是世上最为动人的情话。诺亚矢车菊蓝的眼瞳像栖着一汪泉水,盈满了星光,发出亮晶晶的微芒。
      莫里斯在亲吻他额头的间隙轻声道:“在我的家乡,亲吻脸颊代表喜爱,亲吻前额代表珍惜。”
      诺亚眨了眨眼睛,突然将薄薄的嘴唇嘟起来凑上去,说话的声音也因此变得含糊不清:“那这个代表什么?”
      莫里斯顺势吮吻诺亚的小嘴唇,低笑道:“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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