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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欺骗 ...

  •   顾舒其人,祖籍江陵,喜美食美酒,长于机变,智计卓绝天下,无能出其右者。他为司马氏门客三年间,江州司马势力扩张了一倍有余,一跃而成为顶级门阀中最具问鼎天下实力的一族。
      司马显有时也会想,顾舒本就是上天派下来成就自己王霸之业的人,好比蜀国的诸葛,孟德的郭嘉,一主一臣天衣无缝。
      顾舒初次在江州出现时,他还不是家主,他有十多个兄弟,自己既不是最年长的,也不是手里实权最大的,最后能坐稳这个位置,顾舒同样功不可没。
      顾舒喝一口酒,舒适地眯起眼睛,笑道,叔达愧煞在下了,在下不过是区区一个书生罢了。
      书生。他的确博览群书,过目不忘,一笔妙字惊得风雨。然而当他算计别人时,桩桩件件要人性命,不留丝毫翻身余地,绝没有半点文弱书生的恻隐之心。
      司马显笑一笑,不说话。顾舒在江湖上名号不响,哪怕在他的推动下斩敌十万,他的衣上一沾不上半点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是有意藏在幕后的。
      但司马氏这三年来但凡有什么动作,追根溯源,都在顾舒这里。
      蚕食,吞并,顾舒算无遗策,有时连司马显都有些怕他。
      但这个人妙就妙在,他的野心不大,有美食与美酒足矣,其余的从不要求更多。
      叔达,一个月后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了,不知酒宴上有没有好酒?若是没有,我可是不去的。顾舒惬意地抿了一口江州最出名的陈年竹叶青,老师傅生前酿造的最后一坛就藏在他的小楼里。
      司马显摇摇头,准备什么好酒?贺喜的人几个人带着真心来?又对闻言支起身子的顾舒道,放心吧,少了谁的酒也少不了你的。
      兰亭王家的姑娘配你,可惜了。顾舒说,但不进则退,王家也都是聪明人啊。
      司马显不愿多想这门联姻,诚然是极好的亲事,王家的三小姐也素有美名,但联姻终归是联姻,叫人提不起更多期待。
      有时真羡慕你啊,一个人,自由自在。司马显苦笑。
      谁家女郎看得上在下?多年来孤家寡人一个,叔达还提这个做什么。罢罢罢,我这书生,权就当个笑话博主公一乐吧。顾舒眯着眼睛,狐狸一样狡黠,笑的时候整个人好似会发光。
      连司马显都知道,倾慕顾舒的女子不知凡几,只是都被他拒了而已。
      天下未定,何以为家?顾舒正了容色,淡淡道。
      司马显笑道,我看你是醉了。
      醉了好,醉了好啊。
      这浊世间,也只有酒杯中,可以寻求得片刻安宁了。
      后来他是被人扶回去的,翌日一早醒来闻得荆州急报,袖了文书去寻顾舒商议,敲开门却见一个少女立在门后,诧异地看着他。
      少女粉面桃腮,眼波盈盈,连诧异也如同莲花初绽,天然一段清香。司马显后退两步,疑惑自己走错了路,少女抿唇一笑,声音如同碎玉。
      使君是来寻家兄的罢?请进。
      司马显恍然大悟,难怪觉得眼熟,这少女眉眼与顾舒几乎如出一辙。
      她端来茶杯,歉意道,家兄高卧未醒,妾去唤他,使君稍坐勿怪。说罢,慢慢后退着出去了。
      司马显失了神。
      姿态也是盈盈的,既柔且怯,令人怜惜。
      不多时,顾舒披着外衣出来了,一把乌发披在肩头。
      叔达,拿来吧。他张开五指,还在打着哈欠,所幸容颜俊秀,哪怕是这样了也还并不难看。
      司马显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未卜先知,从袖子中抽出战报递过去,心神不宁地端起茶杯,鼻尖却嗅到了一缕似有若无的莲花香气。
      她呢?怎么还不出来?
      他握着茶杯,舍不得喝了。
      顾舒三言两语将军情点透,却迟迟不见自家主公回应,他是何等聪慧之人,几乎是立即就猜到了原因。
      但司马显不主动提起,他也就装作不知。
      终于他的主公忍不住了,刚才,那是你的妹妹?以前怎从未见过?
      刚从江陵来投奔我,乡下女子,主公见笑了。顾舒一本正经。
      这样的若还是乡下女子,天下还有何人敢自称美人?司马显不自觉地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说完才觉得自己唐突,红着脸快速告辞了。
      后来时常能在顾舒这里见到少女。顾舒嗜酒,他就多多地送给他,令他时常饮醉,好让他有机会与少女独处。
      少女美且慧,说话做事极有分寸,从来令人如沐春风。司马显每每都舍不得离开。
      后来更熟悉了一些,他与她对弈过,也一起点评过书画,愈发惊艳于她胸中的天地。
      有一次他与顾舒一起饮酒,她隔着屏风奏琴给他们听。
      她的剪影映在屏风上,琴音如水,叫人忘俗。
      顾舒端着酒杯笑道,小笨蛋,你这里弹错啦。
      她站起来,衣裙悉索,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顾舒转到屏风后面拨了几下琴弦,她道,兄长的琴艺明明不及我啊。
      顾舒哈哈一笑。
      映在屏风上的身影仿佛比上次消瘦了些,他道,近来夜雨秋寒,姑娘要保重身体啊。
      顾舒正好步出屏风,他说话的神情立刻落入了他的眼睛里,顾舒愣了愣,察觉到什么一样慢慢皱起眉头。
      顾舒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目光打量他。
      后来再去,就见不到她了,顾舒说她得了病,需要卧床休养。他偷偷跑去看过她,果然形容憔悴,整个人单薄得令人心惊。
      有一天,顾舒对他说,阿容去世了。
      原来她叫阿容,而他竟然直到现在,才知道她的名字。
      眼前仿佛还能见到她拈着黑子,狡黠一笑的样子。
      他娶了王家的姑娘,当夜喝得烂醉。酒醒了以后,他和顾舒谁也没再提起过她。仿佛她只是一个梦,梦醒了,活在现实中的人生活还要继续。
      后来顾舒助他夺得了天下,他做了开国皇帝,封顾舒为文朔侯。
      顾舒的师门拂衣山庄,也因此在江湖中地位超然。
      顾舒曾在一次夜袭里中过箭,后来又不顾伤势强著兵书,终于精力枯竭引动金疮复发,终年不满三十。
      顾家兄妹,仿佛就是绝艳易凋,连城易脆八个字的化身。
      司马显罢朝三日,再出现时,鬓发星星。
      他一生都没有立后,老了以后不顾群臣的劝阻,要把顾容以皇后礼葬入帝陵。开了棺,他却茫然了。
      棺中没有尸骨,只有一袭旧衣,依稀是当年顾容身上所着。衣领上笔墨淋漓,写着一句诗。
      虽君不识今日我,后人应知我是谁。
      棺内还放着两本书,一本他十分熟悉,是顾舒的《兵略》,另一本却是顾舒的手记。
      他为何要将这些东西放在他妹妹的棺木中?顾容的尸骨又去了何处?
      顾舒是死在书桌上的,他把没有了呼吸的顾舒抱进棺材时,桌上还摊开着一本未完的《兵略》,那本书到现在还藏在他的书房里。
      他恍然意识到,顾舒瞒了他许多东西。
      “余一生精于易容毒药,长于机关之术,以谋算而封侯,师父假如知晓。”他的笔触顿了顿,接下去写着“一定要跳起来”。
      然后他详细记述了辅助司马氏的种种,皆与司马显印象中别无二致。他向后翻,未曾见到关于顾容的只言片语。
      “二度死遁,所欺一人。”最后他写道,“余以女子之身,欺世窃名而无愧,终得封侯拜相,兴我门派。一人一君一挚友,余欺遍天下人,唯愧年少无状,行戏弄之无聊事。毁人痴心,是余之过也。”
      还有一幅小像,画的又是少女的顾容。
      年老的皇帝恍恍惚惚扶着桌子,从来都不会同时出现的两个人......原来如此。
      他眼前浮现的,依然还是门后的少女,对年轻的自己,无限温存的那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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