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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拂袖染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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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大荒南虞山已然近在咫尺。
心下一直都有些不安,我很是心不在焉,与渊华告了别,乘着云就要下去。
臂上一紧,渊华站在云头,笑说:“你不请我去坐坐了么?”
话一出,我愣了愣,又随即恍然,心下虽觉得他有些自来熟,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如此也好,帝君先请!”
刚撤开山外结界下了云头,一个青衣小侍便迎了过来,恭敬一揖首,道:“恭迎祖宗!”
我胡乱一点头,携了渊华往山顶大殿去。
南虞山位处大荒,方圆几十万里也就这座山还有点绿意。按理说,有些审美的神仙都不会觉着我这里好看的。
但现下,这情况,实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踏入一条小径,不过几步,渊华突然停下来,吸吸鼻子,赞道:“好香啊,这里是一片花海么?”
我抽抽嘴角,瞅了瞅路旁杂乱无章的嶙峋怪石,又瞅瞅石缝里头那几朵焉巴巴的小花,闭嘴沉默。
他随手折下一朵,放在鼻尖细细嗅,道:“你这里我倒从没有来过。”
来过才奇怪呢!我随口道:“你以后可以常来啊!”
他抬手将那朵花别入我的鬓角,裹了一半白绫的面上漾起一抹笑,“这可是你说的……”
我……这样暧昧真的可以么?
大殿已近在眼前,我未再答他的话,向前敲朔流房间的门。
手指扣在门框上,发出低沉的声音,好一阵,门内却是半点动静也无。我有些奇怪。
来往的仙侍匆匆忙忙,我随手叫住一个,问道:“朔流上神呢?”
“朔流上神?”那小仙侍摇头,面露疑惑,“小仙不知。”
这样啊……我摆摆手,示意他下去。朔流竟然不在,这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望着天空翻滚的云海,我抚着胸中剧烈跳动的心脏,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随手一招,指尖一面薄薄的水镜慢慢成型,打入一道法决,水面淡淡的人影慢慢显现。
一道红光过来,水镜飞快散去。
“你不要再找了。”渊华走上来,说:“他事先不告诉你他去了哪里,自然是不想叫你知道。”
是这样么?我愣愣看着指尖的水渍,心下总觉得空落落的。不知道为什么,自这次一觉醒来,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总有太多的事情出乎意料。
难道真的就如他们所说,我这一万年来其实并没有是在睡觉?而是发生了许多事?只是我为什么对这些事完全没有印象?
只是,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大家都变了一副模样?
“你不要再想了。”渊华说。
这里是朔流的观海阁,窗外云海不住翻滚,檐下风铃丁当作响。他抬手端起桌上茶水,轻啜一口:“有些事,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
我点头:“这我都知道的。”
可知道归知道,话虽这样说没错,可心里总有些不如意。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只留自己一个上蹦下跳耍猴一样,又怎么能够甘心?
渊华说:“我知道你现下是不会歇了心思的。”
我顾不得思考什么,惊讶看他。
他脑后的长绫随着窗外的风不住起伏,浅色的唇微抿着,明明一派风流无限,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欠揍:“不过无论你怎样想,只我现在都不能告诉你……”
原本悬着的心又一下沉下去,我咬牙:“你……真行!”
“不过……”他话题一转,又道:“很快就有人来告诉你了……”
我狐疑看着他。
渊华单手撑着脑袋,眼上覆着白绫,嘴角微垂,十分苦恼的模样。他叹气,道:“唔~不过,她应该是不想看到我的。”
她?还是他?
不管我怎么狐疑,他抬手为自己斟下一杯茶水,仰头灌下,站起身道:“她很快就来了,我先走了。”
说着,转身化作一道耀眼白光,钻出窗外,破开外面的结界,转眼便消失在天际。
我愣愣盯着天边,恨不得一杯子就扔过去。这是什么跟什么?!话说清楚不行么?
刚怏怏坐下,阁外结界啵啵响了两声。我朗声问:“谁?”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是这观海阁外守门的小仙侍,“祖宗,有客来访!”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我问:“是谁?”
“青丘的拂朱上神。”
原来是拂朱!我一下站起来,欣喜道:“快请她过来。”
那仙侍应下,脚步声渐渐远去,阁外一下就没了声音。没过一会儿,又有两个脚步声往这边来,其中一个气息是极熟悉的,我迫不及待拂袖撤了结界。
刚撤开,只一眼,我却愣住了。与拂朱相识也有数十万年,在我的记忆中,她一直是一个风华绝代,红衣招摇的女子。只今日的她,却完全与往日不同——神色憔悴,红衣黯然。看向我时,眼尾泛红,目光目光忧郁而带着犹豫。
这是怎么了?我心下急跳。
引路的仙侍毫不犹豫退下去,拂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盯着我。
“你……怎么了?”我问。
她没有回答,缓缓移步过来,长长的裙摆迤逦至地,似乎都沾染了主人的消沉,颜色暗淡无光。她在临窗案前坐下,抿了一口茶水,干裂的唇张了张,说:“你知道……朔流去哪了吗?”
她说这话,目光紧紧不离我,声音沙哑极了。
“我……”我张了张唇,心中忐忑极了,却还是承认道:“他……没有告诉我……”
“是么……”她喃喃道,垂下头,目光呆滞盯着杯中的茶水,挤出一抹又苦又涩的笑,“我就知道……”她说着,呵呵笑起来,脸皱成一团,眼泪顺着脸颊滴在案上。
心里苦涩全然不是滋味,我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吞下去。
“你是不是在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说?”拂朱开口说。
我沉默着,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她继续说:“你总是这样,自以为快乐无忧的,什么事都不去理,什么都不去想,总觉得事情来了还有别人……”
“你生活恣意,万事不如意就做得极端……”她突然抬起眼,目光不似先前,紧紧盯着我,眼尾上挑,透着狠意,她说,“是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朔流就不会去!如果不是你,一切都会好好的!如果不是你……”
我无力倚在屋中的柱子上,看着他越发竭斯底里,却无从反驳。
是啊,我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啊,总要别人跟在后面擦屁股。不好的事情总是不想独自面对。这样的我,应该已经被他们厌恶许久了吧?
可是……
“朔流他,到底去了哪里?”我抬头问,声音无比沙哑。
“你还有脸问么?”声音轻柔,语气却透着狠意,她笑着,“你不是万事都不问的么?只自己过得恣意就行了的么……”
“拂朱!”我打断她,急吸口气,放柔了语气,“现在不是意气的时候,你告诉我,朔流他……去了哪里?”
“意气么……”她淡淡问,单手撑着脑袋,揉揉额角,嘴角勾起一抹笑,苍白的脸衬着艳红的衣,凄清绝美。
她含泪笑,几近癫狂:“你要我告诉你?可他不让啊……他威胁我,如果告诉你,再也不会见我……再不会见我啊!”
眼泪成串淌下,她随手擦去,道:“可那又如何?”她猛地看过来,“我告诉你,他率军抵御魔界去了!魔界!你知道什么是魔界吗?”
轰隆——
远方的天空似乎被撕开一条口子,整个地面都开始抖动起来,血色笼罩着天空,整个大地都陷入一片黑暗。
——大荒的地动,又开始了。
剧烈的震动中,我无力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想过许多的可能,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过这个,难怪在某佛那里,我看到那个领兵的神将会觉得那么熟悉;难怪从那时开始,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原来这一切的起因都在这里。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么?那我先前忘记的到底是怎样的事,才导致朔流会为我担这样大的风险?难道他不知道他自己……
一抹红袖拂过我的脸,思绪被戛然打断。我仰头,目之所及是大红的裙摆,纤细的腰线。拂朱蹲下身子,长指挑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红唇轻启,轻柔道:“你应该也知道他的灵力是不能用的吧?”
我僵硬着点头。
她笑,长眼弯弯,媚气横生。她说:“他那样的人半点危险都不沾的,可为了你,他却愿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她放下我的下巴,长长的指甲刮在脸上,酥酥麻麻的疼,我紧紧盯着她的脸,看着她笑着,语气呢喃,却吐出最残忍的话:“愫愫,你可知我有时多恨你?”
原来她恨我啊?恍惚间,我突然明白了。
拂朱说:“我爱了他那么多年,可他从来对我不假颜色,目光永远都放在你身上,愫愫,你说我该有多恨你?”
原来……
都说我什么事都不理,什么事都不想,原来都是真的。这么多年……我竟半点都不知道,原来拂朱对朔流早有了这样的心思。
这真是讽刺!我想笑,眼角却淌下泪来。
用力甩开我的脸,拂朱站起来,裙摆四散流泄,居高临下看着我,目光是一种回朔亘古的苍凉。她说:“愫愫,如果朔流他有什么事,我永远也不会放过你!”
永远也不会放过我么?
我蜷起身子努力将自己缩进墙角,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明明这一切都与我有关,可我却什么都不记得。
这就像掩耳盗铃一样,大家都听得到声音,知道事情的一切,就你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以为大家都跟自己一样。殊不知,不经意就被大家看了笑话。
这是父神在戏弄我么?
恣意了几十万年,现在终于有报应了么?
果然,感情什么的,就不是我们这类战斗型神仙该想的事,现在好了,伤脑筋了吧?
我用力捶捶脑袋。
地动早已消失,屋里一片狼藉。外面的结界被敲响,有仙侍小心翼翼问:“祖宗,可要小仙进来收拾?”
我扶着墙站起来,动了动早已麻木的双脚,拂袖撤来结界,朗声道:“进来吧!”
结界洞开,几名仙侍鱼贯而入,看着我站在墙角十分惊疑,又碍着我的气势而不敢乱看。屋里很快就被打扫干净,窗外依旧是悠闲翻涌的云海,我远远瞧着,心下渐渐沉静。
有些事情,迟早都要解决,再一味躲避下去,受伤的只会是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