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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此情可待成追忆 ...

  •   寒冷的夜,越发衬出烛光的温暖,俊朗的脸在灯光映衬下,也显得温和了几分。他整个人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睡去许久。

      “十七年……还是我先来找你。”喃喃的声音如梦呓般。她对着尸体默默站了半晌,忽然身形一矮,也斜斜坐在了旁边地上,如同一个孩子般,双手抱膝,静静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

      表情渐渐迷惘,目中似有星光闪烁。

      “当初的约定,分路扬镳,各得其乐,两两相忘,除非我们哪一个先死,另一个必定要赶去相送,哪知我果真只见到你最后一面,”她低低叹息,“但你又何必这样急着走?就不肯让我一次,先送送我?”

      素手缓缓朝他伸出,却又停在空中,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那只僵硬的手,缓缓摩挲。这只手曾经那样紧紧地拉着她,温暖有力,而如今,她却已许久没有拉过了。

      “李公子说得对,我始终没有忘记,你也没有忘记,是不是?只是我们都不肯承认罢了。”

      手抚上他的脸,她轻轻笑了,眼底泛起从未有过的温柔之色。

      “这些年,你一直都派了人在暗中打听我的消息吧,其实我早知道的,只不过,我不想让你察觉,因为……”

      所有温柔尽数消失。她收敛笑容,将那只手摔开:“因为,倘若你发现我已知道此事,一定不肯再打听下去了,对不对?你还是不肯亲自来找我,不肯开口让我回去!”

      面对她的愤怒,他没有回应。

      许久,恨恨的目光又渐渐柔软下来。

      她忽然笑了,伸手拿起旁边的竹箫,在他面上晃了晃,仿佛少女在对恋人撒娇,全不看他那双闭着的眼睛:“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年我自创的‘凤箫声动三十六式’名动江湖,所有人都交口称赞,谁知你与我交手之后,却笑我只会以箫作武器,反倒失却了它的本性,然后你拿过它吹了一曲《蒹葭》。”

      素衣飞扬,傲然立于崖上。缠绵的箫声从指间流出,他放诞地盯着她,然而那冷酷的眸子深处,分明是一片浓浓的、化不开的笑意。

      古老的词调道尽了青年男女们的爱慕:蒹葭苍苍……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央……

      那一刻,她竟莫名地发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回忆总是美好的,令人羡慕,令人沉醉。渐渐地,那美丽的脸上浮现出梦幻一般朦胧动人的光辉,眼中满盛幸福之色。

      “待我再拿回来时,上面却已多了一句词,”她笑道,“‘小楼吹彻玉笙寒’,你的名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

      不多片刻,那片光辉又黯淡下来。

      “可自那以后,我再没见你那么笑过了,”她垂下头,“是不是因为我总与你赌气,才令你如此?”

      许久,她抬起头,露出一丝顽皮之色:“后来我借了你的剑看,其实我也留了东西,你当时看了那么久,却还是没有发现。”

      纤纤玉手拿过他身边的剑,缓缓拔出来。

      剑光荡漾,寒如水。

      对面房顶上,杨念晴看得一惊,迅速抓住李游的衣袖,李游摇头,示意她放心。

      看着那剑,冷夫人皱眉似有不悦,她放下剑,反而将剑鞘拿到他面前,十分得意:“你总拿着剑看,却并未留意这剑鞘里面,‘冷落清秋节’,你天天用它,有没有看到?”

      她只管自言自语,根本忘却了一件事,面前的他已什么都看不到了。

      笑声渐渐轻下来,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缓缓将剑送回鞘中,放回他身边:“如今我已不再年轻,你却还是没变,那日见了我,是不是很失望?若我们永远像当初见面时那样该多好!我知道,那日你其实并没什么要紧事,叫他们过一日再来,也只不过是想多见我一面而已,是不是?”

      声音已发颤,她终于伏在他身上,轻声泣道:“但你为何不肯说,竟不知……我也在等么?”

      “当年你早出晚归一心练剑,天未亮就走了。”

      每次看着灯下那个拭剑的影子,看着那张令她心动窒息的脸,她几乎就要开口请求了,然而她没有。只是当那个人影真正消失在门外以后,她便再也不曾合眼。

      “我很想叫你留下来,好好陪我一天,就算哪里也不去,陪我坐着也好……可我始终没有说出来,”她摇晃着他,流泪,“其实你也在等我说,是不是?你总是这脾气,不肯服输,可我是你的妻子,为何你连我也不肯让一次?”

      “怪我,我若是说出来,你该会留下来陪我吧?我却与你一般要强,我……我也怕你不答应……我怕先低头会令你看低我,心里想着,你不在意,我便更不在意!”

      .

      一个分明深爱着妻子,却从不肯开口说出来,另一个也同样不肯服输,两个同样骄傲的人走到一起,是幸还是不幸?

      眼泪不停地往下淌,杨念晴不停地用双手抹去。

      李游见状也没有笑话她,只是拍拍她的背,顺势将她拥入怀里,洁白的衣裳沾湿大片。触景生情,他也不够冷静了。

      那边冷夫人已出神,根本没有留意外界动静。

      .

      “我不想离开你的,若你肯开口留我,就算只说一句话,我也断不会走。可……可你没有!你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点头同意了,”她握紧了那手,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气!我故意为你选妾,故意要你送我,你还是不肯说!”

      “后来我就真走了,既然你那么骄傲,我为何要低头!”

      “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许久,手缓缓松开,她擦擦眼泪,忽然自嘲地笑了:“我实在不该怪你。我是你的妻子,却也从未对你忍让半分,总是与你赌气,成亲十几年,我都没能为你留下一个孩子,你还想着我念着我,此番下去,定然要被楚家列祖列宗骂不孝的。”

      她喃喃地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再不走了,你也多让让我,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

      她却似乎已得到答案,满意地笑了,待瞥见丈夫身边那柄剑,她又皱起眉,伸手取来扔到一边。

      随后,一支竹箫递到了那只僵硬的手上。

      “不许你再练剑了,我要你天天吹给我听。”笑容中似乎带着得逞的开心。

      她这是——

      杨念晴没反应过来,旁边李游变色:“夫人且慢!”

      风声划过。

      杨念晴只觉得腰间一紧,李游带着她跃下屋顶,走进门。

      一支银簪躺在地上,锋利的簪尖在烛光中闪着光,旁边还有一小片碎瓦。

      冷夫人坐在旁边,似乎已痴了。

      杨念晴泪流满面,此时想要安慰她,却根本说不出话。

      “你可是在笑我?”冷夫人反而先开口了,“你说得对,我并没有忘记,只是始终不肯承认罢了。”

      目光又移到丈夫沉睡的脸上。

      “我们从来都不肯低头,唯恐折了半点傲气,但既然是夫妻,那点骄傲又能算什么呢?我们活了这么多年,竟不如一个孩子明白?”她再无顾忌,眼泪直流,“太晚了……”

      “不晚,”李游打断她,“夫人真以为自己了无牵挂么?依在下看,夫人还有许多事没做,又怎能一走了之?”

      “我并无什么事,”冷夫人摇头道,“我只后悔,未能给楚家留下一个子嗣,如今连他也去了,我再无挂碍。”

      李游皱眉:“害楚大侠的凶手是谁?夫人宁愿让楚大侠不白而终,也不肯为他活着做这最后一件事么?”

      冷夫人沉默半日,逐渐恢复平静,眼底闪出冷冷的光来。她慢慢地直起身:“你们先出去吧,我陪陪他。”

      杨念晴连忙看李游,李游却点头应了声“是”,拉起她走出门。

      阶下站着三个人。

      南宫雪脸色发白,愣愣地望着门里,眼底那些痛苦与忧伤令人不忍再看。旁边的何璧依旧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然而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睛也不似平日冷漠。

      曹玉想要进去:“义母她……”

      李游制止她:“走吧,别打扰他们。”

      曹玉也是天网有名的神捕,见过不少类似的情况,心知冷夫人已经想通了,便没有坚持。

      众人离开,院子安静下来。

      门内,冷夫人脸上浮现出更多更重的霜冷之色,她费力地抱起丈夫,放入棺材里。

      “十几年,我都未能为你做什么,如今,我却要活着做这最后一件事,你再等我几日可好。”

      她轻轻抚摸着丈夫的脸,忽然——

      “不对!”她似乎发现什么,全身一颤,迅速抓起他的手,接着又猛地回过头,“谁!”

      身旁,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人。

      “你也发现了。”淡淡的声音。

      “不错,”她松了口气,重新皱起秀眉,扭头仔细检查丈夫的尸体,“我曾在关外……”

      声音骤停,人缓缓倒下。

      她躺在地上,怔怔地望着他,美丽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喉间却已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也想陪他吧。”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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