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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二章 狂飙突至断江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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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聂靖天提着装满果品香烛的篮子,独自向山上走去,他母亲的坟就在朝南的山顶上,沿这条山间小道走到山顶,再拐两个弯便到了。
聂靖天四岁那年,母亲抱病身亡,白一勺见这孩子孤苦伶仃,便将其收养,从他五岁起开始教读书认字,待十岁时开始传授厨艺。白一勺一向慈祥和蔼,授艺之时却严格得近乎苛刻,每日天刚放亮便将聂靖天从床上叫起来,先是劈好一天的柴禾,之后整个上午便是练习端锅翻铲,锅里放石子,翻动的时候铁锅须得始终腾空,石子也不得洒出一点,否则必遭一顿严厉呵斥甚至饿上一顿;吃罢午饭,白一勺便传授聂靖天其他技艺,自刀工始,逐渐延至其他。那锅里起初只放少量石子,每过一月,石子便增多一些,直到添至满锅,所以每逢月初,聂靖天总是万分小心,生怕出了差池再挨骂或挨饿。正所谓严师出高徒,两年过去,厨房里十八般兵器聂靖天个个拿得起放得下,烹出的菜味比起白一勺还差得远,但跟镇上其他厨子相比,却是绰绰有余。
清晨的山里很安静,聂靖天边出神回忆边往前走,思绪也如同这山间小道一般蜿蜿蜒蜒。这条山间小道穿过一片树林,大概因为树林里很是安静的缘故,进入树林时,聂靖天不自觉放轻了脚步,此时不远处两个人影一晃,他心下好奇,忙躲到树后偷偷看去,只见一男一女背对着他,看背影,二人都约莫二十上下年纪,那女子似乎更年轻些。
只听那男子开口道:“甄姑娘,怪不得庄主怎么也寻不到你,原来一大早你来了这儿。”这声音不大,但低沉浑厚,每个字聂靖天都能听得清晰。
“他?他寻我做甚?”那女子的声音也是轻轻的,话语中却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怨艾。
“庄主昨日言语是急了些,可他并无责怪姑娘之意,姑娘莫要误会。”
“并无责怪之意?”那女子冷笑一声,“我不过说了他一句,他便夹七夹八砸了一箩筐的话下来,若这样也不算责怪,那么世间便无话称得上是责怪了!”
那男子轻叹一声:“甄姑娘,庄主的脾气,你该比我更清楚,他认定要做的事,十头牛也难拉回,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却明言反对,庄主自是不悦。”
“我反对他,正是因为我太清楚他的脾气!”那女子声音提高了一些,“老庄主卧病在床,心力不足,才把整个傲云庄交于他,他文武双全,但太过自负,能料理好庄上事务已是不易,这样的摊子若铺得如他所说那般大,恐怕到头来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平白生出许多祸事来,此时顺着他便是害他了。你是他最信任的属下,怎的不劝他悬崖勒马,却来劝我?”
躲在树后的聂靖天没听明白二人所言所指,但“傲云庄”这三个字却引起他极大的好奇,这傲云庄是距隐泉镇大约十里的一个大庄,方圆百里无人不知,但这庄上的人个个都深居简出,极少与寻常人家来往,不过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名气却越来越响。今日碰巧却遇上傲云庄里的人物,而且还是两个,让聂靖天好生兴奋,虽然听不懂二人的对话,却也舍不得离去。
这时听得那男子道:“甄姑娘,这些可从长计议,我们先回庄去,耽搁久了,恐庄主会挂念。”
“他会挂念我么?挂念他那些雄心抱负是正经!”那女子有几分赌气道,“我不回去,我的话他一句都不会听,回去也是自寻烦恼!”
“不想回去?好得很!那么去我那里罢!哈哈哈哈!”忽然从半空中响起炸雷般的一声,聂靖天吓得一缩脖子,那对男女也是一惊,那男子迅速转过身来,将那女子护在身后,同时拔出佩剑,那女子也转过身来,此时聂靖天看清了他们的模样,那男子身材高大,肤色黝黑,五官极其俊朗端正,那女子端庄清雅,秀目含笑,神情却很严肃,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那男子紧握佩剑,对声音传来的方向喝道:“敢问哪位高人?可否现身一见?”他身后那女子轻轻碰碰他,道:“若我没猜错,应该是我师兄李臣周——可是他怎会追到这里来?”
那声音又哈哈笑道:“没猜错,没猜错!的确是我,我找你找得好苦啊!再找不到你,我便只好象你躲我一样躲着师父啦!唉,可怜师父他老人家,辛苦教出两个徒弟,如今却跑走了一半,可怜啊!可怜啊!”这人嗓门不小,说出的话却颠三倒四,聂靖天刚才吓得浑身发抖,此时却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那女子笑道:“师兄,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出来罢!”
“我不出来!上次也是你唤我出来,结果出来后一脑袋撞上了马蜂窝,头被马蜂蜇大了数圈,现在还疼呐!”
听得这话,莫说那女子,连那男子都噗嗤一笑,聂靖天紧紧咬住手指头,生怕笑出声来被他们发觉。那女子好容易才忍住笑,道:“师兄,你真的不肯出来么?我可要回傲云庄去啦!”
“哎——不许去!”一阵树枝簌簌声过,一个人影跃落地面,正插在那对男女中间,聂靖天已不再害怕,便悄悄伸长脖子打量这个人,只见这李臣周虎背熊腰,异常魁梧,竟比那男子还高出一个头,背后背着一根狼牙棒,且面如炭盆,眼似铜铃,满脸须髯,象极了画上的钟馗。李臣周脚一沾地,便对那女子嚷嚷道:“紫婷师妹,怎的每次你身边的人都不一样?上次那个小白脸呢?他说过的,只要我打赢他,你便跟我回玉屏山去!他人呢?他人呢?”
甄紫婷笑吟吟道:“师兄,上次跟你交手的是傲云庄庄主皇甫风,这位公子是皇甫庄主的得力属下章正闵。皇甫庄主就在傲云庄,你若要与他交手,你跟我们去傲云庄便可。”
“他在傲云庄?那么就去傲云庄!这次我一定得打赢他!”李臣周拔脚走了几步,忽然停下,道:“不对,我跟你们去傲云庄,就是说你也要去傲云庄,我怎么能让你去傲云庄呢?紫婷师妹,我不去那地方,你也不许去,让这个姓章的小子把那个什么黄蜂庄主叫到这里来,我要在这里跟他比试!”
甄紫婷和章正闵毕竟是成年人,心里再笑成一团,架子仍是端得稳正,聂靖天可不管这些,暗自在树丛后面捧腹了若干回,不过仍小心不笑出声来,这样无声地大笑委实难受,稍稍一笑,肚子便痛了起来,害得聂靖天只好边笑边揉肚子。正笑到热闹处,听得章正闵道:“李大侠,来者皆是客,傲云庄离此不远,何不到庄上盘桓几日再走?”
“不盘啦!不盘啦!再盘又把我紫婷师妹给盘丢啦!”李臣周嚷道,“你快把你们庄主叫来,我在这里等他,打完以后我还得带着紫婷师妹赶路呐!”
章正闵望向甄紫婷,只见她站在李臣周身后,冲他眨了一下眼睛,又向他手中的剑努了努嘴,心下会意,便对李臣周笑道:“真是不巧,庄主近日略染风寒,不便迎战,这样罢,若你能赢得过我手上这把剑,你师妹便随你回去,如何?”
“不成!不成!我当初答应要打赢你们庄主后才能带我紫婷师妹走!你们庄主现在病了么?那么我在这里等,等他病好了,再来这里跟我打!”
“这可大大地不妥,庄主的风寒虽说不重,也并非立时可愈之病,你在这里等,又不肯让甄姑娘跟我回傲云庄,那么便是教她也在这里一起等,这树林里的瘴气重得很,若是连带甄姑娘也病倒了,你如何向尊师交代?”
李臣周抓着后脑勺道:“师父只说教我带紫婷师妹回去,没有说不让紫婷师妹生病,不过我是极不想让紫婷师妹生病的,可是不让紫婷师妹生病,便将她带不回去,这可怎么办才好?”他这话象是自言自语,嗓门大得却惊飞了远处树上的一群鸟。
章正闵笑道:“李大侠,这有何愁?我的剑法远在庄主之下,若你连我都赢不了,也莫说要与庄主比试了,恐怕只好回去多练几年再来接尊师妹回家;若你能赢了我,便立时可带尊师妹走,这等捡便宜的好事,李大侠不会想要错过罢?”
李臣周歪着脑袋想了一阵,道:“听起来似乎是挺便宜的好事,那么,跟你比便比罢!”话音未落,人已挥着狼牙棒如下山猛虎般向章正闵扑了过去,这李臣周长得魁梧,功夫也以刚猛为主,一招一式脚凶悍无比,挟带起的呼呼风声,竟能刮得人张不开眼睛,章正闵的剑法则是轻灵优雅,只守不攻,即使偶尔剑刺,也只拣李臣周并非要害的部位。躲在一旁的聂靖天禁不住捏了把汗,这黑大个的武器厚重,而且进攻猛烈,使剑的这位大哥哥却象书生一般文雅,强弱显见的悬殊,那使剑的大哥居然还能沉得住气跟那黑大个斡旋,那漂亮的大姊姊居然也不着急,笑眯眯立在那里观战,毫无担心的神色。聂靖天不懂武功,平日里也只在镇上见过卖艺人耍的拳脚,似这般真格的交手,这次是头一遭,心里很是好奇,便屏息观看片刻,渐渐发现,那使剑的大哥哥动作虽比那黑大个轻得多,但却很巧妙地处处牵制他,仿佛张开一个网套住一条胡乱扑腾的大鱼一样,大鱼的力气一旦使错了地方,纵使再有力也是枉然。
聂靖天正看得入迷,忽听一阵飕飕声起,不知哪里来的数根尖利的竹枪向那三人飞去,他不禁大吃一惊,跳起身正欲呼喊,只觉得有人从后面把他嘴巴捂住,接着觉得背心几处一麻,不由自主瘫软在地,但神志还很清醒,偷眼望去,只见周围草丛埋伏了多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个个全神贯注紧盯那三人,刚才放倒他的那名应是他们的首领,是个身材矮胖的黑衣蒙面人,放倒聂靖天后,对他并不加注意,只伏在聂靖天旁边,跟那群黑衣人一起盯视。
听到竹枪呼啸而至,那边打斗正酣的李章二人忙各自收招,挥棒舞剑将那些竹枪打落,李臣周哇哇叫道:“姓章的,你小子太阴险了!居然背后暗算!”章正闵顾不上回答他,一个箭步冲到甄紫婷面前,叫道:“这里有埋伏,我们快离开这里!”说罢拉住甄紫婷,二人发足疾奔,甄紫婷边跑边呼道:“师兄,你也快走,此处不可久留!”李臣周一愣:“快走?走哪里去啊?——紫婷师妹,你要和这小子去哪里?”说着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