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惜辞（上）：故剑情深》卿询

61、第十一章：宫闱深深深几许（6）

　　春风微拂，帷幔飘动；偶有数声盈盈笑语，从长乐宫传扬开来。
　　刘奭在许平君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迈着小碎步，胖嘟嘟的小肉脸上堆满了笑意。远处，上官凤儿嫣然张着双臂引导刘奭，“奭儿，来，到我这儿来。对了，慢慢地走过来。”刘奭瞅见凤儿，笑地越加欢畅起来，脚下的步伐也是越迈越快，竟是眨眼间便扑倒在了她的怀中。上官凤儿抱起刘奭便在他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奭儿，真棒！”
　　许平君浅笑吟吟地望着他们，眉宇间尽是满满的幸福滋味。
　　“太皇太后，让奴婢来抱小皇子吧。”常千嘉走上前来伸手便要接过刘奭，举手投足间依旧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上官凤儿倒没有放手的意思，又在刘奭的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一下，然后侧脸看向一旁谦恭的常千嘉，说道：“千嘉，如何这般拘礼。哀家和皇后从来没有将你当作婢女来使唤，大家都情同姊妹，勿须在乎那套虚礼。”
　　常千嘉听完，反倒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认起罪来，“奴婢不敢！奴婢出身卑贱，怎敢攀附太皇太后、皇后。”
　　许平君见此情景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来将千嘉从地上扶了起来，双眸紧紧盯着她说道：“千嘉，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虽然出身贫寒，但毕竟现在是常惠将军的千金。如何就摆脱不了卑微的阴影呢？若是让陛下撞见了，又要怪罪于我了呢。”言语间虽是责备，却饱含了浓浓的怜惜之情。
　　常千嘉眼眸带泪地缓缓抬起，看着平君那真诚的笑意，嘴角终于挤出了一丝微笑。
　　“你看，笑起来多好看。干嘛整天愁眉苦脸的。”说着，平君从凤儿手中接过刘奭，“来，奭儿让你千嘉姨娘抱一抱。”
　　刘奭倒也十分乖巧，不哭不闹地只是笑看着千嘉，肉嘟嘟的手指时而在空中乱舞时而又放在嘴里吮吸起来。一会儿，一汪口水便顺着嘴角曲曲折折地流淌了下来。常千嘉见状便举起衣袖为他拭了起来。
　　“这孩子，太淘气了。”许平君无奈地笑了笑，便从怀中抽出一方丝帕递到了千嘉的手中。常千嘉接过来，便又仔细地在刘奭嘴角擦拭了一遍。小奭儿只是咯咯地笑个不停，引得众人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殿外，传来男子富有磁性的声音。
　　“陛下，您来了……”
　　“奴婢参见陛下！”
　　“大家都免礼吧。”刘询微笑着摆了摆手，便径自走来接过刘奭，然而却顿时感觉一沉，“嗬！奭儿又长胖了嘛。”说着，便慈爱地在他脸颊吻了下去。
　　原本已经放松了心态的常千嘉，却在刘询来了以后又变得拘谨起来。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角落任凭他们谈笑风生，偶尔走上前来为帝后斟水添茶。
　　许平君用眼神瞥了询一下，刘询立刻心领神会，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将常千嘉招到跟前，语气温润地缓缓问道：“千嘉，你就不想知道你父亲的近况？”
　　乍一听皇帝这么说，常千嘉紧张的心似乎都要提到嗓子眼，双眸紧紧地凝视着刘询，然而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你呀，永远都是这样地不善表露自己。有时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显然，刘询对常千嘉这一如既往的温顺亦或是波澜不惊有些许的不解和埋怨，他便也就直截了当地说了下去，“令父这次在乌孙立了不世之功，朕心甚慰。这次麒麟阁封赏本来是想加上常惠的，但出于种种顾虑最终并没这么做。不过，朕终究是亏欠于你们的。既然常惠一时半会还不了朝，朕有意先封赏于你。”
　　“陛下英明！封赏什么给千嘉呢？”许平君倒先乐了起来，她思忖着千嘉之所以这么久以来卑微做人，在寻到父亲以后却依旧不动声色。说到底，常千嘉还是没有足够令她骄傲的资本。在抬眼尽是显贵的森森宫闱，她唯有继续低调地为人处事才不会有性命之忧。在弱肉强食的底层生活经历，使她始终深谙此中道理。
　　刘询略微沉吟了一番，“朕有意赐常惠侯爵……这样，先在长安戚里起一座宅第，千嘉你可以先行搬过去。朕再赐你婢女十人，黄金千镒，出入驷马安车规格。”
　　“太好了！千嘉，你现在可是列侯千金了，再也没有人瞧不起了。”
　　在汉朝，列侯向来是世袭荫封的，非功勋显赫者不封、非开国功臣后裔不封、非刘姓诸侯子弟不封，就是当年令匈奴闻风丧胆的飞将军李广到死都没封上列侯，可见侯爵之难得尊贵。如今，一个贫寒出身羁押匈奴数十载的落魄士人，竟能获封侯爵。作为他唯一的女儿，常千嘉的荣耀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千嘉，还不赶快叩谢陛下隆恩。”上官凤儿见常千嘉愣怔在原地没有动静，便好心提醒。
　　不想，常千嘉竟是跪倒在地予以了婉言谢绝，“奴婢先行代父谢过陛下圣恩。至于陛下封赏，恕千嘉不能接受。此皆乃家父之功，奴婢不敢妄自专享。一切静待家父还朝，陛下再行封赏事宜。”一句慷慨说辞，竟是不卑不亢。接着，她又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千嘉惟愿侍奉帝后左右，做好自己的本分。”
　　“你这傻丫头！”许平君不免替千嘉有些惋惜了，不过内心却是极其赞赏起她来了。
　　上官凤儿亦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但刹那间却是感到似乎有些许地不对劲，然而一时半会却也说不上来。
　　刘询惊诧地瞅了一眼常千嘉，他没想到平日里看似恬静的千嘉却在大是大非上有如此这般见识，言谈间俨然一副士人风范，不禁大发感慨，“常惠得女如此，夫复何求！”他朝千嘉投来赞许的目光，又道：“这样吧，千嘉你就留在长乐宫侍奉太皇太后，顺便帮朕照顾奭儿。不过，你不可以婢女身份，一切待遇遵照列侯千金。”看着千嘉欲语还休的样子，他末了以自嘲的口吻补充道：“不可再行拒绝呦，好歹给朕个薄面嘛。”
　　常千嘉望了望满座的笑意，便不好意思地点头应允了。
　　“如此甚好！”刘询起身朝上官凤儿行了一礼，“如此，就拜托太皇太后了。儿臣告退！”说完，便领着许平君出了长乐宫。

　　霍光回到府上便唤来了霍显，严肃质问了她近日出入宫廷的所作所为。
　　没想到，还未等霍光将话问完；霍显倒先委屈起来，梨花带雨地哭诉道：“其实，这一切都不是妾的意思，全是那个冯子都撺掇妾和成君这么做的。妾一时爱女心切，就迷了心智听从了他的诡计。”
　　霍光一听便心知这是夫人在嫁祸于人，以他对冯子都的了解，这等拙劣的心计断然不是出自他之手。但见眼前心爱的夫人哭得这般凄惨，霍光的心便又软了下来，“显儿，为夫并没有真正怪罪于你的意思。只是，霍家现处在风口浪尖上，我们为人处事还是不要张扬的好。”
　　霍显止住了哭声，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不解的问道：“君侯权倾朝野，如何这般说？”
　　“唉……”霍光沉重地叹了口气，“女婿无能，在匈奴战场上吃了败仗。”
　　“怎么会这样？皇帝问罪君侯了？”
　　“这倒没有。陛下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将我和三个女婿都封爵加禄了。”说着，他便从袖中抽出那卷诏书递给了霍显。
　　霍显展开帛书瞄了一眼，便浅笑吟吟地说道：“那君侯还担心什么！显然龙榻上的那个天子敬畏君侯的权势，终究不敢得罪我们霍家。”说完，她便借势偎在夫君的怀中，尽显娇媚功夫。
　　霍光难得地推开了霍显，全然没了兴致。他心事重重地走到窗前推开窗牖，举目望向满园春色不禁唏嘘不已，“我看这个皇帝颇有作为。他借了这次机会提拔了赵充国、韩增这班忠于皇室的老臣，却叫我无话可说。当真有些猝不及防！”
　　“君侯何必烦恼，既然你已看出这个刘询非等闲之辈。何不如当年废除刘贺一样废了他！”
　　霍光转身瞟了一眼霍显，不禁又长叹了一声，“显儿你想得太简单了。皇帝一无失德，二得臣心，三顺民意。对这样的皇帝，纵是你权势滔天，也是不敢动之分毫的，况乎废黜！”
　　霍显从没见夫君面对一件事时有过如此这般力不从心的样子，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那君侯打算怎么做？难道就任由他宰割？”
　　“不动声色、静观其变，方为上策！”霍光毕竟经历过了大风大浪，纵是泰山崩于前他亦能处变不惊，“只要我霍家不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皇帝也没甚个理由问罪。”他顿了顿，缓缓走到霍显跟前极少用一种警示的口吻向她说道：“原本你和成君做得那些事也不算什么，但现在看来却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了。所以，夫人呐，为夫希望你能明白我的难处，教女儿好好与皇后相处，不要再生什么事端了。”
　　“妾知晓了，君侯就请宽心吧。”说着，霍显身子一软，便娇媚地依偎在了霍光的怀里。
　　霍光爽朗地大笑了一声便将心中的愁绪抛诸脑后，打横抱起霍显便朝床榻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