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惜辞（上）：故剑情深》卿询

6、第二章：流年韶华何依依（1）

　　季春上旬巳日清晨，长安郊外，天气旖旎。
　　一袭和风拂过，水面上泛起点点涟漪。曲曲折折的长堤顺着渭河两岸伸向远方，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墨绿修长的蔓草铺满河畔，因昨夜降了场雨，草尖上还挂有水珠；一缕春光倾泻而下，散发出晶莹剔透的光芒。身披华服的少男少女们，双靥上洋溢着醉人笑意。他们三三两两成群结伴，或围坐草地唱诗咏赋，或戏水河畔尽情玩乐，欢庆着专属年轻人的节日——上巳节。
　　许平君、沈芊辰端骑在两匹鬃毛若雪的高头大马之上，各自由刘病已、冯煊牵着缰绳导引。两位佳人笑靥如花，皆穿着一身月牙凤尾罗裙，绾了一绺朝云髻；发髻上斜插一根缀有银铃的簪子，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阵阵悦耳的铃声。他们一行四人的到来，着实引得路人一番骚动。大家纷纷驻足观望，啧啧惊叹道：“不知哪家府上的千金，俱有如此倾城之姿！就连马伕亦是风姿翩翩。”
　　许平君向来衣着朴素，从不追求奢华装饰。如此引人关注倒是第一次，这着实令她有些受宠若惊。她唤住刘病已，赧颜问道：“病已，观望之人甚多。可如何是好嘛……”
　　“我感觉超赞啊！超有大腕范。”初次被人围拢称道，冯煊不免有些飘飘然。
　　“冯煊，你给我住嘴！”沈芊辰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对着冯煊就是一通数落：“以后说话，要顾及一下平君病已的理解范畴。不许随口乱喷！”
　　“奥！”他自讨无趣地咂了咂舌，一副委屈模样。

　　蒲柳在春风的摇曳之下，显得分外婀娜；宛若美人扭动蛮腰，跳着一场曼妙之舞。
　　刘病已先将缰绳拴到蒲柳树上，以免马儿不安分地随意走动；而后，他才伸手去搀扶马背上战战兢兢的许平君。
　　不知是太紧张，还是极少骑马的缘故。不等刘病已搀稳，许平君便迫不及待地抬起右脚，左脚僵硬地踩着马镫边沿往刘病已一侧倾歪。后果可想而知，她整个人立刻失去重心，顺势扑向病已。刘病已猝不及防，却本能地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许平君。结果，两人跌跌撞撞地栽进草丛。平君倒没什么大碍，伏在病已结实的胸膛上，不但没受半点伤害，反而感觉绵软舒适。这下可苦了刘病已！他后背着地，碰巧硌到一块石子，疼得直戳脊梁骨，“咝…啊咝…”
　　许平君见状，赶紧半托起他的脑袋，满脸忧色地关切问道：“病已，伤着没有……”
　　“没事……”刘病已强作镇静，嘴角挤出一丝甚为别扭的笑意。须臾间，待痛意消散，他即刻又耍起性子来，躺在许平君臂湾里使坏道：“哎呀！我腿折了。平君，你可得背我啊。”
　　许平君见他没个正经，知道并无大碍，撅起嘴故意撒起娇来，“小女子身娇体弱，惟恐侍候不了公子……”随即，她撒手丢开刘病已，径自站起身，朝着河边跑去。
　　“哎呦！”刘病已后脑勺只轻微地在草地磕了一下，他却故意夸张放大。病已腾地一跃而起，边追平君边“恐吓”道：“被我逮住，让你好看！”
　　两人你追我赶，在河畔各自抽拔了一条菖蒲，点着河水互相将水滴洒向对方。
　　“他们玩得挺起劲的嘛。要不我们也去……”冯煊倏尔来了兴致，转身瞥了瞥沈芊辰。
　　芊辰悠然自得地盘坐在蒲席上，从漆盘里拾起一颗紫葡萄塞进嘴里，对冯煊的提议充耳不闻。
　　“不和你闹啦！”许平君示意刘病已住手，“我要叫芊辰姐姐濯足咯，你不许偷看……”
　　“有什么可害羞的。你的脚，我又不是没看过……”刘病已嬉皮笑脸地调侃着，怔怔地杵在原地丝毫没移步的意思。
　　“讨厌啦！”许平君羞得双靥绯红，她索性推搡起病已，“快躲开！快快快……”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刘病已支走，这才放心地召唤起沈芊辰，“芊辰姐姐，快过来濯足！”
　　“好嘞！来咯……”沈芊辰听力仿佛瞬间恢复，她麻利地从蒲席上站起身，迈着轻快地脚步走向河畔。她们就着一块青石比肩而坐，脱下鞋履罗袜，将玉足深入河水，优哉地享受起濯足带来的惬意。

　　冯煊百无聊赖地歪坐在蒲席上，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拔了一根蔓草放入嘴里咀嚼起来；一双小眼睛近乎要眯成一条缝，却还贼溜溜地瞪着河畔嬉戏的佳人；唇边流出一淌欲滴还挂的浑浊液体，也不知是垂涎美色的涎水，还是津津有味嚼出的草汁。
　　过了片刻，他发现原本还在端庄濯足的佳丽们，忽而不知何故地骚动起来，好像在河里追抢什么。冯煊好奇地走近细瞧，不由吃了一惊，“哇！哪来这么多鸡蛋……”原来，河面漂浮了不胜其数的熟鸡蛋，一群少女正不顾形象地哄抢起来。“不就是鸡蛋，至于嘛！唉……女子一遇见吃，立马变汉子！古今通病啊……”冯煊不禁大发感慨，“呃……现在好像正是午饭时间，我也捞上几枚充充饥。”他挽起袖管，跳进河里，跟一群女子争抢起鸡蛋来。
　　“嗳！我说你小子怎么回事啊……跟老娘抢，你不觉得害臊？”一位身材肥胖的妇女实在抢不过冯煊，面色大怒地指责起他来。
　　冯煊那是边抢边吃，边吃边抢，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我…害什么…臊…啊呸呸…”他嫌嘴里鸡蛋塞得太满，说话不方便，索性全吐了出来，“你抢得，我就抢不得？瞧你那身肥肉，小心生娃时候难产……”说完，他便又忙不迭地抢起来。
　　“你说什么！竟敢诅咒老娘！”肥女子气得全身赘肉乱颤，抡起巴掌就朝着冯煊撅起的臀部拍了过去。
　　冯煊未曾提防，趔趔趄趄地栽进水里，全然成了一只落汤鸡，“信不信，我抽你！”他挥舞拳头意欲动粗。
　　肥女伸出她肥硕无比的右手，轻松接住冯煊挥来的拳头，顺势将之包在掌心用力挤捏起来。
　　“哎呦！疼疼疼……放手！放手！”冯煊被肥女捏得龇牙咧嘴，额头直冒冷汗，不得不低头讨饶。
　　肥女眼见鸡蛋将要被抢光，她极其不情愿地松了手，转身又扑到水里争抢起来。
　　“好男不跟女斗！尤其是不讲理的肥婆！”冯煊心有不甘地自我安慰道，驮着满腹委屈回到岸上。

　　“你被肥婆打了？”沈芊辰听到冯煊被扁内心一阵窃喜，她似笑非笑地调侃道：“是不是她要调戏你，你宁死不从，所以……”
　　冯煊从袖里取出几枚鸡蛋，递到沈芊辰手中，憋屈道：“还不是因为这几个鸡蛋。她要吃，跟我说就是。我又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这鸡蛋，你吃啦？”许平君瞅了瞅沈芊辰手里几枚已经剥了壳的鸡蛋，又一脸讶然地望向冯煊。
　　“当然！为什么不吃，这是我胜利的果实！”
　　“噗……”刘病已和许平君几乎同时笑出声。
　　“笑什么？”
　　刘病已拍了拍冯煊的肩，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拱手贺道：“恭喜冯兄，孕珠有望！”
　　“啊？”冯煊茫然地望了望病已，一脸无辜地瞥了瞥沈芊辰。
　　许平君却笑得花枝乱颤，对着刘病已直摆手道：“病已！你就别取笑冯煊了。他不懂，情有可原……”
　　沈芊辰不明所以，自顾自地剥着一枚鸡蛋，饶有兴致地凑到平君跟前耳语问道：“这有什么说法吗？”
　　“众女争抢水面浮起的鸡蛋，乃是上巳节的一个仪式，叫‘临水浮卵’。大家将煮熟的鸡蛋抛入水中，任其逐波。有意怀胎的女子，便会抢食，以期博得好运，诞下子女……”
　　沈芊辰听完平君叙述，紧张地放下手里的鸡蛋，大感庆幸，随后双靥泛起酒窝、霞光荡漾道：“难怪那肥婆扁你！你一纯情少男跟人家已婚妇女抢受孕，不打你打谁！”
　　冯煊羞得脸颊赤红，几近抓狂，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隐藏起来，永世不要见人……

　　时近晌午，日中天；三月的春光，暖意正浓。
　　沈芊辰慵懒地卧躺于草地，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湛碧如洗的苍穹。偶有数只鸟雀从天际滑过，在她那双清透似水的眼眸里溅起星星点点的墨滴。
　　“真美！”她低语称啧，顿感倦意涌来，眼皮有些不听使唤的耷拉下来，不过须臾时间便沉沉睡去。
　　“芊辰！”
　　好不容易在大自然间“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地享受一次休憩，不想才半个时辰就被人扰了清梦，沈芊辰顿感窝火，“干什么呀？”她微睁双眼，斜睨冯煊一副眉开眼笑嘴脸，满是谄媚讨好的意味，心中不免有些生厌。
　　“那个…那个…”冯煊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吐出下文。
　　沈芊辰从草地坐起四下环顾，对冯煊并没多作理会，“咦……人都哪去了？平君、病已呢？”她撩开附在额角的一缕青丝，见周遭没个人影，不免心生疑虑。
　　“人都散了，病已带平君到茂陵吊谒先祖去了。刚才你在休憩，我就没让他们叫你了。”
　　“奥。”沈芊辰郁郁不乐地应了声。
　　不料，冯煊忽而伸出双手指向沈芊辰。芊辰忖度冯煊欲行不轨之事，惊骇地花容失色。她一边蹭着草地往后退，一边忿然拍打冯煊伸来的“魔掌”，怒斥道：“你要干嘛？”
　　“我没想干嘛啊。你衣领起褶了……”冯煊委屈地指了指沈芊辰衣襟上皱巴巴的领口，没多作解释。自穿越到汉朝，沈芊辰始终对冯煊急于回去的做法耿耿于怀，跟他闹别扭且有意疏远。冯煊倒也心知肚明，所以尽量避免跟她正面冲突，处处忍让，只图早日寻到汉剑回到未来。
　　“我自己长手了，不敢劳你大驾……”沈芊辰垂首抚顺衣领，目不斜视地觑向木讷一旁的冯煊，“你方才到底想讲什么呀？”
　　“呃……我是想和你一起去市集上看看。今天上巳节，集市上必然热闹，或许能找到汉剑。如此，我们便可早日回去啦。”冯煊兴致冲冲地提议道。
　　不说还好，一提寻剑，沈芊辰遽然翻脸，“恕不奉陪！你自个儿去慢慢找吧……”她毫不留情地当面泼了冯煊一头冷水，径自走到蒲柳树下解开缰绳，骑上白马，回首对他说道：“我去找病已、平君。这马我骑了，你再去雇一匹吧。祝你好运！”说完，扬起马鞭，绝尘而去。
　　望着沈芊辰渐行渐远的倩影，冯煊浑然落寞。他愤愤然地啐了口唾沫，朝向长安城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