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惜辞（上）：故剑情深》卿询

47、第九章：故剑情深椒房殿（5）

　　“盖闻‘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天地至理也。朕以微眇之身奉承宗庙，夙夜兢兢、惟念旧德。朕少孤，常伴身者唯一古剑尔。剑虽微，然实获朕心，未尝一日离弃也。今朕虽贵有四海，然独偏爱此剑。本欲此生相守，奈何竟至遗落。朕甚悲焉，不胜思夫。今特颁此诏以告万民：有知之者，万望进言、勿使匿焉，朕必嘉赏。”
　　当内侍在朝堂上朗朗念完，群臣面面相觑、却是不知皇帝为何突然颁布这么一道莫名其妙的诏书，一个个愣怔在原地竟是不知所措起来。
　　刘病已端坐在御榻上，面色平和地扫视着群臣，微微笑道：“朕起自民间，常怀念旧之情。朕前些时日不慎遗落了一把民间时候用过的剑，此剑于朕情意深重。不知众卿可有知晓其下落的？”
　　这道诏书表面上是寻剑，其实是在向群臣传达着隐含信息：“故剑”意寓“许平君”，寻剑实质就是在暗指他不会忘记旧情。纵然许平君出身低微，但她毕竟是自己在民间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他刘病已是无论如何都要立许平君为皇后的。只是现如今在立后问题上与众大臣存在分歧，虽然我刘病已明白你们的苦心，但你们这些臣子更因体察朕的用情至深。在漫漫立后路途上，朕已经做了一些妥协，所以希望你们能体谅，拥护朕立许平君为后。
　　霍光何等诡谲，当他听完刘病已的这道“诏求微时剑”的玺书以后，心中竟是油然而生出了敬佩之情。只见他和颜悦色地走到殿前，捧笏朗声奏道：“臣光对于陛下之情深意重深感敬崇！臣当万死不辞，竭尽所能替陛下寻回此剑！”
　　刘病已看到霍光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拥护，不禁喜上眉梢，“爱卿耿耿忠心，替朕排忧解难。朕心甚慰！”说完，目光期许地扫视着殿下的其他众臣。
　　历经风云际会的朝臣们早已练就了一双慧眼和善揣上意的本领，他们隐隐估摸到寻剑诏书是在暗指立后之事。皇帝能够以如此委婉的说辞传达自己的决心而不伤及他们所谓的脸面，他们不禁感佩起了高高在上的那个少年天子的睿智；更何况霍光已经公开表示支持了，他都不再计较自己女儿做不成皇后了，他们这些局外人又何必搀和进来呢。于是，众臣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山呼应允道：“陛下仁德，臣等唯圣意是从！”
　　看着群臣跪倒在地的身影，刘病已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露出了那久违的笑容，龙颜大悦道：“众卿其心可嘉！朕必有重赏！”说完，爽朗地拂袖离去了。

　　不过几日，长安街头巷尾便议论起了刘病已的那道史上最浪漫的诏书。
　　“要说陛下可真有办法！既让大将军同意立许婕妤为后，又维护了群臣的面子。”
　　“可不是呢。我想当今天子绝对是个好皇帝，不忘旧情而又胸怀宽广。以后啊，我们可有好日子过咯。”酒肆里，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畅聊着，竟是比自家办喜事还要高兴。
　　“听说了嘛，皇帝陛下可是从小在尚冠里长大的呢，和许婕妤那是两小无猜。当初，陛下尚是布衣时，许夫人那是百般不同意将女儿嫁给陛下的呢。”
　　“得亏那老姑婆最后还是应允了，不然现在肠子都要悔青咯……”
　　“可不是呢！”
　　人群里，哄然大笑着。他们从来没有如此快意过，因为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那高高在上的天子竟是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如此地接近。
　　“你们听说了嘛，那个大将军夫人是挖空心思想要把自己女儿送到宫里当皇后的。可惜啊，咱们皇帝陛下就是认定了咱民间的女儿，朴实、贤惠。哪是娇生惯养的霍家千金能比得了的。”
　　“就是呢！估计那个小妾现在是气疯了……”
　　“哈哈……霍大将军也还算明智，倒也没被那个狐魅鬼迷了心窍。”
　　一辆马车从酒肆前辚辚驶过，车厢里坐着雍容华贵的妇人和娇艳动人的女子。妇人挑开车帘朝外望了望，她竖起耳朵细细听了一会，脸色立马阴沉下来，暗自啐骂道：“这些胆大包天的刁民，竟敢在街头妄自议论君侯和宫闱之事！”贵妇越听越气，便从车窗探出头来，招来身旁护卫的英俊男子，吩咐道：“子都，给我带几个打手好好教训一下这些刁民！记住别闹出人命就好，否则君侯怪罪下来你可担当不起。”
　　“诺！”冯子都拱手领命，手就这么轻轻一挥便叫上随身几个苍头气势汹汹地扑向议论的人群，二话不说便是一通棍棒相加。众人见来者是霍府走奴，自认倒霉，挨了几顿打便作鸟兽散了。
　　“刁民！就是欠教训！”霍显心满意足地嘟哝道。
　　“母亲！现在可如何是好？我当不成皇后了……”霍成君在车内撒起波来，气呼呼地说道：“真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竟同意让一个身份低贱的民女做了皇后。”说着说着，竟是百般委屈地落下了眼泪。
　　霍显亦是忿忿然，“为娘迟早为你出这口恶气！”说着，她怜爱地将霍成君揽入怀中，“宝贝女儿不哭了，只要娘亲在的一天就有你当皇后的那一天。”
　　回到家中，霍显便对霍光又吵又闹了起来，“君侯究竟是怎么想的？倒让许家的那个贱女得了个便宜，你让我们家成君怎么办？”
　　“陛下不是册封成君为昭仪了嘛……”霍光被霍成君母女俩嚷地头痛欲裂，“陛下太过念及旧情，成君是没有可能做皇后的。何不送陛下一个人情，这样两厢安好不是挺好的嘛。”
　　“我才不要做什么昭仪！我要做就做皇后！母仪天下的大汉皇后！”霍成君不依不饶，依旧叫嚷着，“说到底，还是父亲太过懦弱了，太看重自己的权势了。不敢和皇帝起争执！”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霍成君的脸颊上，霍光手指着她气呼呼地说道：“你就是这样跟父亲说话的嘛！看来还是太宠着你了，才敢这般目无尊长！”
　　霍成君摸着滚烫的面颊，眼泪止不住地簌簌滚落了下来，“我恨父亲！”说完，便伤心地奔向了闺房。
　　“哎呦！我的宝贝女儿呦！君侯，你这是干啥呀！”
　　“都是你惯坏的！”霍光脸色阴沉地埋怨道。
　　“好！都是我的错！呜呜……”说着，霍显也是黯然心伤地走了。
　　霍光阴鸷着脸，沉重地叹了叹气，不去也不想去哄霍成君母女。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堂上角落的蒲席上，自顾饮起闷酒来。

　　“陛下……”
　　许平君刚这么叫唤，刘病已便假装阴沉着脸，一本正经地愠怒道：“嗯？私下里要这么生疏吗？”
　　许平君愣了愣，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开口亲昵地唤了声，“病已。”
　　刘病已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柔情地在她额头吻了吻，“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平君，这一生朕只要有你就已经足够了。不过话说回来，大将军能够如此坚定地拥护朕立你为后倒真是出乎意料。”
　　她摇了摇头，抬眸望向他，深情款款地说道：“病已，你当真知道我要说什么？”
　　“嗯？难道你不是要说些感激的话吗？”刘病已打趣地笑了笑。
　　许平君从病已的怀中挣脱出来，正襟危坐在他的面前，以一种及其认真的口吻说道：“陛下，该当尽早征召霍昭仪入宫！”
　　刘病已愣怔了片刻，他抬起手来无比轻柔地撩拨开垂在平君眼眸的发丝，露出那醉人的微笑，“霍成君既然不愿做昭仪，又何须让她进宫呢。朕不要什么三妻四妾，朕这一生只要有你陪伴在身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感动地双眸泛起闪闪泪光，伸出那纤白的双手紧紧地握住病已的手，认真地说道：“即便如此，陛下还是应当征召霍成君入宫封为昭仪。毕竟，她是大将军的千金。霍大将军权倾朝野，陛下现下并无实权，当韬光养晦、万万不可得罪了权臣……”
　　刘病已静静地凝视起许平君，许久没有说话。在他心目中，许平君向来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深沉地爱着她。所以，有时候在别人看来许平君是柔弱地、似乎根本不会看透纷扰复杂的权力倾轧。但是，他错了！她竟是这般透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她可以为了保住他的皇位而放弃那令天下女人都垂涎的凤冠，她更可以因为要巩固他的皇位而同其他女人去分享她深爱的夫君。他知道她做出这样的抉择是有多么艰难，又因此流过了多少泪水。刘病已苦笑了一声，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免揶揄道：“看来身在皇家也并不是那么令人艳羡的。至少只想讨一个媳妇的初衷是没有可能实现了……”
　　许平君不禁掩唇窃笑起来，“陛下当真如此想？天下男儿谁不想三妻四妾呀……”
　　原本是句玩笑话，不想刘病已却是当真了，“平君！你看着我的眼睛！”他双手轻轻搭在她的双肩上，彼此就这么深情地对视着，“君儿，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朕知道你默默承受了太多委屈。我们从小青梅竹马地在一起长大，彼此间的情意也是毋庸置疑的。朕从娶你那一刻起，就在心中暗暗发誓此生只爱你一人！但正如你所说，一入宫闱便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朕答应你，迎娶霍成君。但朕同时向你保证，绝不会与她共枕一宿！”
　　“陛下！何必呢……”许平君真真被触动了，她感佩于他的痴情。他为了能够争取到她的皇后之位，可以不顾皇位而和权臣针锋相对。她毫无保留地相信他说的每一句，他发过的每一个誓言，不是她太单纯，只因她太懂他的痴情。
　　刘病已笑了笑，走到壁挂前从剑架上取下那柄长剑，将剑身从剑鞘中缓缓拔了出来，他的手指轻轻滑过那寒光闪闪的剑刃，语气深沉地说道：“朕誓言此生必当相守故剑之约，若然违背当遭此剑之戮！”
　　她紧张地用那双白皙的纤手贴在他的唇边，摇了摇头，“妾感佩陛下故剑之情深，愿陛下千秋万岁！妾当此生作伴，以报陛下之恩情！”
　　他笑语，“卿若不离，我便不弃！”
　　她嫣然回之，“君若木兮妾为枝，木不折兮枝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