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我们说好不回头》王宥熄

37、第七回03

　　“她……来了是吗？”
　　我明知故问，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我一直以为，我跟许长生会永远在一起的，但是现在我却突然不敢保证了。我只有许长生，但是许长生不仅只有我。
　　我很害怕，需要许长生的人，不止我一个。
　　“小深啊，不然你带着长生回来吧，别再跟我们斗气了。你爸这两年烟抽的越来越厉害，身体也越来越差了……”
　　我觉得眼睛有些酸涩，那个我曾经亲昵地唤作“妈妈”的女人，那个曾经温柔地拥抱我亲吻我的女人，却终究不是我的亲人。
　　我吸了吸鼻子，故作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以后再说吧。”
　　就此挂了电话。

　　[5]
　　也许是因为太过繁忙，也许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总之当许长生的母亲周丽华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厨房里面洗碗。
　　那是一个风云诡变，阳光明媚的周日午后，客厅里的电视机还在乐此不疲地播放着《喜羊羊与灰太狼》，长生一个人坐在沙发前面和他的“布丁”玩积木堆城池。
　　当听到门铃响的时候，我一边叫着“长生去开开门”，一边在围裙上面胡乱地擦了擦自己满手的水渍。我的前额因为汗水，头发都粘连在一起了，我也不在意，随意地捋了捋就出去了。但是当我站在客厅，当我看到许妈妈那张熟悉的脸孔的时候，我登时呆愣原地，一句话也开不了口。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尴尬地僵硬在狭小逼仄的客厅中间，如此僵持许久，倒是一向乐天派的长生乐呵呵地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转过头来天真地问我：“深深，这个阿姨是谁？”
　　周阿姨早已经在见到长生的那一刻红了眼眶，长生的这句话更是让她的眼中积满晶莹的泪水。拥挤的房间之中，我甚至觉得能够听到她逐渐加重急促的呼吸声。
　　我感到些许悲哀，长长的叹了口气，轻声对长生道：“她是你妈妈，长生。”
　　“妈妈？”兴许是想到了之前看到的电视连续剧，长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望着我，我觉得有些胸闷，将长生叫到了一边。
　　“长生，我这边有点事，你去李爷爷家玩一会儿吧。”
　　长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阿姨，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布丁”去了隔壁。
　　我关上房门，转过身去看着周阿姨。她的眼睛里面全是因为疲惫不堪而布满的红血丝。三年不见，她已经由一个光鲜亮丽的中年妇女变成了愁容满面沧桑悲怆的老人。
　　她慢慢慢慢地走近我，然后在快要靠近我的时候突然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她老泪纵横，使劲儿地扒着我的腿，像个贪玩摔倒的小孩一样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长生他爸去了，我只有长生了……你把长生还给我！简深！我知道这些年你照顾长生不容易，可是我比你更需要长生！你照顾他的情分够了，我这辈子也没法儿还你了，但是我一定要要回我的长生……”
　　我心中一凉，紧紧地拽住周阿姨扒住我双腿的手，将如今有些神志不清失去控制的她从地上拖了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安抚她道：“周阿姨，你别激动，你先起来我们好好谈谈。”
　　将周阿姨扶到沙发上坐下，我帮她抚了抚背，顺了顺气，又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她。见她情绪渐渐缓和下来，我才又缓缓地试探性地开口道：
　　“周阿姨，我没有要和你抢长生的意思，你是他的亲生母亲，这种血缘关系当然是无法割裂的。我知道许爸去世对你打击很大，但是也请你坚强一些，你还有长生，他过得很好，他一如既往的善良美好，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任何人。
　　我知道你现在很孤单，但是长生已经习惯了我的陪伴，我的生命也无法和长生割裂开来。当初，是长生救了我的命，从那一刻起，命运就将我俩永远的捆绑到了一起。我不希望长生离开我，无论我再苦再累我也不希望他离开我，可是我又不愿意看到你因为没有长生而难过伤心。
　　我想，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个两全的办法，我们三个人可以和谐相处，彼此陪伴？”
　　周阿姨沉默不言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空气仿佛也凝固了似的，像是紧绷的弦，一触即发。
　　她将自己手里的水杯缓缓地放在茶几上，杯底与玻璃桌面发出轻微的声音，让我的心也跟着打了个颤。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我和长生这三年来生活的狭小简陋的房屋。她安静地走近我们唯一的一个房间，我也忐忑不安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扫视了一圈房屋布局，看了看我睡的那张陈旧的木板床，又看了看地板上铺的床垫。然后她转过身来，指着地上的床铺，声音尖利的问我：“长生晚上就睡这儿吗？”
　　我心灰意冷，点头：“是。”
　　“三年？”
　　“是。”
　　面前的周阿姨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冷笑起来，她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让我恐惧，我感到脊背上一阵发寒，她却仍不肯停息讽刺地道：“简深，你何来这样大的勇气自信地认为单凭你自己就可以养活我和许长生？”
　　“在R城，他至少拥有一个像样的家，他还能拥有母亲，拥有真实的爱和温暖的生活，而你能够带给他什么？一个破房子还是永远的地板？简深，你别忘了，许长生跟你不一样，他是R城的世家大公子，他是从小被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虽然我们许家现在没落了，但是也不至于让他陷入这种境地。也只有你敢让他陷入这种境地！”
　　我被她说得头皮发麻，脑袋里空荡荡的一阵晕眩，腿也有一些浮软，我轻轻靠着一旁的墙壁，努力想要找回自己的声音反唇相讥。
　　“可是我觉得至少，长生跟我在一起是快乐的。”
　　“快乐？快乐能值几个钱？快乐能够买回曾经那个聪明能干被所有人都当做宝的许长生吗？简深！你别忘了，是你害长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你是他的冤孽！无论你如何弥补，你永远都是他的冤孽！”
　　——是你害长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你是他的冤孽。
　　——无论你如何弥补，你永远都是他的冤孽。
　　——你永远都是他的冤孽。
　　倒下去的那一刻，我的心痛到无法遏制，放佛挂在风中被人宰割的肉。

　　[6]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
　　没有周阿姨，也没有许长生，只有吕俊明站在我的床边静静地望着我。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帮我把枕头垫在身后，又将我摁到床沿上靠坐着，口气有不容拒绝的威严：“你身体弱，多休息一会儿，不要急着下床。”
　　“长生呢？”
　　吕俊明神色阴沉地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唇，淡淡道：“他和周阿姨在外面聊天。”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因为长久的睡眠不足导致我一沾到床就产生了困意。我轻轻地闭上眼，大脑就开始一片混沌，恍恍惚惚，无法清醒。
　　感觉吕俊明依然站在我的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端了根凳子坐在我的床边，一边帮我细心地掖着被角，一边满含悲痛地对我说：“简深，你知道吗，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注意你。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但是你对许长生的爱太过神圣庄严，让人望而却步。但是我不想就这样放弃你。
　　你总是那样倔强，那样爱逞强，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大热天的你穿着布偶装在街上发传单中暑晕倒。现在，你再次躺进了医院，因为神经衰弱，因为你疲惫不堪的心。
　　简深，我不能放任你一个人照顾许长生，这样就会没有人好好的照顾你。
　　简深，我说过的，请你相信我，请你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承担，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我觉得有些昏沉，眼前的一切都在跳动旋转，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的心里知道，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地接受跟我毫无血缘的许长生永远的跟在我身边，没有人会接受我们，因为我们相爱。
　　我没有正面回答吕俊明，我只是低垂着眼睑，故作云淡风轻地道：“我想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吕俊明，不要再挣扎去做一些徒劳无功的事情了。”
　　吕俊明长久地沉默，然后帮我倒了杯水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言语坚定地说：“也许你说得对，也许你同我分手的理由都足够充分。但是我不会这样轻易地放弃。简深，不要把我对你的好当成朋友的惠顾，我这是在重新追求你。无论你答不答应，让我来照顾你，照顾你和许长生。”
　　我没有再说话，我的身子向下一滑，又重新钻进了被子里面，继续假装睡觉。装着装着最后竟然真的又重新坠入了梦中，恍惚中，我觉得脸上一暖，有人伸手轻柔地拭去了我脸上冰冷的泪。
　　我太累了，已经无力去猜测那个人究竟是谁，又沉沉的陷入梦中。

　　[7]
　　我早该知道，我终究无法拥有许长生。
　　无论我有多么的需要他，无论，我有多么的不想离开他，他终究不属于我。
　　他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个体，他是许家大少爷，他本该拥有一切。但只是因为我，我是他的冤孽，所以他失去了一切。
　　我早该知道，我们终究是会分别的，我只是没有想到，它来得那样的快。
　　无论我如何哀求，无论我如何地解释，我一定会加倍努力地对许长生好，我一定不会让他吃苦受累。我一定会，一辈子都陪在他的身边，好好地照顾他的。
　　但周阿姨始终跟一颗顽固的石头似的油盐不进，无论我怎么说她都充耳不闻，只一心要带走许长生。
　　是，我是给不了许长生什么。我甚至，只能带给他伤害和孤独。但是当我发现，我的生命中已经不能没有许长生。
　　我想我是爱他的，尽管我以前从来都不敢也不愿意去承认，但是我就是爱着许长生。从很久很久以前，在我们都还年少单纯又执拗的时候。在他还煜煜生辉万众瞩目的时候，在我还默默无闻唯唯诺诺的时候。只是我一直不敢承认。
　　而周阿姨一定要带走许长生的原因，我无从追究也不用去追究，因为我知道，无论是曾经优异无比的许长生变成智障，还是许爸中风瘫痪最后含恨离世，亦或是许家随之日益没落……种种打击都让这个脆弱的中年妇女毫无还手之力，并最终陷入逼近绝望的境地。
　　生活就是这样，时间不流逝你永远不知道将来要发生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