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紫上薰

9、第三章 c

　　朱太太打开门的时候并没有一丝意外，看着门外站着的年轻男女，她甚至都没有打量他们的相貌，就用手绢捂着口鼻，掩饰着悲伤的哭泣。
　　“你们还要来干什么？都已经配合你们的工作把朱丽交给你们解剖……到现在连尸首都没有留给我们家，我们真的没有任何可以配合的地方了。”朱太太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去，而敞开的房门摆明了是随客人的意愿要不要进入房间。
　　肖吟和斯龙对视了一眼，跟着朱太太的脚步走过玄关，进入客厅，一面走，肖吟一边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朱太太：“朱太太，我想你可能误会我们了，我们是《东方周刊》的人，并不是……警察。”
　　“肖……肖小姐。”朱太太接过名片仔细地看着，这时候才开始打量肖吟和斯龙的模样，只是因为前面的失态颇显尴尬，甚至停住了捂着脸的哭泣，“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认错人了。你们这边坐，我去泡茶。”
　　肖吟和斯龙并没有客气地阻拦，而是毫不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下，一面观察起周围的环境。很显然，这算是中产阶级家庭，在新区的中心地带，虽然是高层住宅，但一套面积就有200方左右，价格更是在第一梯队。房间的装修简洁干净，细节都非常精致。仅仅以客厅来说，草绿色的墙纸和棕色的地砖带来古朴而清新的活力。巧克力色的真皮沙发和棕色的藤制茶几别具一格，墙背是一幅抽象的水彩画，房间各处的角落都有各种形态的书架，放着诸如《时间简史》、《物种起源》这样的书，也不知道是为了方便阅读还是仅仅作为装饰。而最可能令人忽视的地方却是棕色地砖上铺着的整张羊驼皮制成的地毯，肖吟向斯龙递去一个眼神的时候，也发现斯龙与自己有了相同的感想。
　　“不好意思久等了。”朱太太端着茶盘来到客厅，玻璃壶中是温热的蓝莓茶，三个小杯子被浅浅满上，另外还有一叠曲奇饼干和巧克力糕点，用成套配合的器皿装载着。
　　“朱太太真是太客气了，麻烦你还花这么多心思准备茶点。”肖吟恰到好处地赞许，而后切入了正题，“其实我们今天来，是想要了解下朱丽失踪的情况。虽然这个案件目前为止都没有媒体报道，但是我们《东方周刊》一直在关注，只是所掌握的信息还太少了，也没办法还原出一个真相。不知道朱太太可不可以帮到我们这个忙，或许还可以帮朱丽找到幕后真凶。”
　　朱太太端起自己的杯子握在手里，仿佛在温暖自己，仿佛在整理思路，一会儿后才叹了口气，然后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其实是朱诺先发现的。啊，朱诺是她的弟弟。前一天晚上我们因为一些小事吵架了……你知道，家人在一起免不了有些磕磕绊绊和争吵，谁想到她就跑了出去。我想年轻人叛逆期，也就没有去追她。可是第二天早上，朱诺告诉我他去朱丽房间发现她整晚没回来。起初我也是很生气，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以夜不归宿，所以就打她电话，想好好教训她一下。可是谁想到一直都没人接电话。”朱太太重新为茶杯注满茶，然后放在茶几上，稍微愣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后来我忙着其他事也就忘了，等到晚上，她还是没有回家，才开始觉得不对劲，这才报了警。我和朱诺联系了我们所认识的她的那些朋友，还跟人家说明，一发现行踪消息一定要马上告诉我们。只是……我们没等到电话就等到了朱丽去世的消息。”
　　朱太太说完，眼睛盯着茶几上好看的蕾丝花边，散发出来的忧郁气息却让整个房间又沉默了几分钟。
　　“朱丽……朱丽在出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是认识了什么奇怪的人？”肖吟一边在本子上记录，一边继续问道。
　　“没有。”朱太太坚定地摇了摇头，“其实……肖记者，你问的这些问题警察已经问过我好多次了。我和朱诺彻彻底底地回忆过，但是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也因为这样，刚开始我们报案说朱丽失踪，警方虽然填写了受理单，但是说不足以立案，并没有特别侦讯，直到前两天……”
　　朱太太哽咽了，泪花又开始翻腾。肖吟心中一紧，那有关凯利的不好的预感总是挥之不去，而此刻，阴霾又涌上了心头。她略微神魂不定的模样不知觉间早被斯龙看在了眼里，他默默拿起茶杯递到肖吟手中，让这一丝温暖抚慰她的不安。
　　“朱太太，我们可以去看一下朱丽的房间还有她的相册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斯龙提议道，这声音几乎有吓到朱太太，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可以，那个，我带你们去朱丽的房间，然后拿相册给到你。”
　　朱太太带着肖吟和斯龙向内屋走去，西面的房间，正被太阳所照射。窗户透露的光芒，显示着这是一个普通年轻女孩的房间。无非是床、书桌、化妆台和衣柜，柔软、清新，但是也不乏杂乱的琐碎。但肖吟和斯龙毕竟不是警察，没有权利去翻看搜索，只是看着表面的模样，没有特别的发现。
　　“这是朱丽的相册，从小到大每年都有几张。”朱太太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相册，交到斯龙的手里。他们就坐在床沿，从出生开始翻看着朱丽的成长史。
　　“咦？朱太太，朱丽小时候你们没有合影吗？怎么只有她和父亲的？”肖吟翻看着不经意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哦。”朱太太神色有些尴尬，“因为，其实我是朱丽的继母。是在朱丽两岁的时候，和她爸爸结婚的。所以……不过，你们不要误会，我真的把朱丽当自己孩子一样看待，没有亏待她！”
　　“我相信。”肖吟给出一个和颜悦色的微笑，“我相信朱太太对朱丽很好。对了，那朱丽的父亲呢？”
　　“她父亲……在她十岁的时候过世了，之后就是我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朱太太开始抹眼泪，回想起了这些孤儿寡母拉扯扶持的日子。
　　肖吟和斯龙对望了一眼，交换着彼此的疑问。当肖吟正要开口安慰朱太太的时候，却被斯龙的问话打断了：“刚才看到外面书架上有很多科学书，这些是朱丽在看的吗？”
　　“额？”突然间莫名其妙的问题打断了朱太太的伤怀，她抬起头看着斯龙仿佛回忆一般，一会儿之后才恍然大悟，“你是说什么达尔文霍金的？那些是她爸爸看的。哎……这死鬼其他都好，就是不着实际喜欢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要不是这样，当年他也不会带着女儿去玩电，结果死得那么惨了……”
　　“玩电？”肖吟的脑海一闪而过些痕迹，但却来不及抓住。
　　“是啊，说是教孩子自然科学，在雷雨天跑出去引电，结果……”朱太太再一次哭了出来，而这种伤怀更接近于对自己命运的悲哀。
　　“朱太太，你也别太难过了。你还有朱诺，还有很多好日子等着你。”肖吟有些不知道怎么安慰，求救般地看向斯龙，可是她得到的回应却是眉头紧锁的深思。

　　“你刚才一直在想些什么？”坐在斯龙的SLK上，肖吟看向专心致志驾驶的侧脸。不过，她知道斯龙的大脑正在快速运转，因为每每在思考的时候，他开车总会不如平常那般快速。
　　问这话的时候，肖吟已经把下午的拜访在心中梳理了一遍，但此刻她更想听听斯龙的想法。那些不全面但是很关键的细节，是斯龙最擅长发现的地方，也是肖吟百般央求斯龙跟自己一起来的目的。
　　“这位朱太太其实并没有表现得那么伤心，对朱丽出事的所有行动只不过是义务上的例行公事。”
　　“嗯……嗯？”肖吟没想到斯龙开口说的竟然会是这个，虽然自己也有感受，但是不明白为什么斯龙会单独拿出来说。
　　“到家再说吧。”斯龙说完这一句，立刻加大了脚下的力量，推背感瞬间而至，将SLK送到速度的巅峰。
　　再度回到白色的房子里，两个人并没有交谈。斯龙一下车就径直冲进房间，拿起了凯利留下的那两份资料，他来回翻阅的样子，似乎是在找一些线索来印证自己的想法。这在肖吟看来却有些奸计得逞的愉悦。她太了解斯龙，看起来冷若冰霜的样子其实只是表象，而内心的温暖和体贴只是很不情愿地给到被牵扯到的人——比如肖吟自己，自从当年那个雨夜斯龙捡到自己后，他就没办法真正地抛下自己了。
　　所以此刻，肖吟打开自己的电脑，整理采访资料，并没有去催促斯龙，留给他足够多的思考空间。斯龙将资料丢在一边，一个人沉思良久后，终于站起身走向厨房的咖啡机，开始冲泡咖啡。
　　肖吟的嘴角露出了调皮的微笑，抱着电脑窝进沙发，好整以暇地等着斯龙端来两杯咖啡。
　　“竟然是拿铁，不是意式浓缩？”肖吟看着杯子里奶白色的液体有些不满地咕哝着，随即感受到了斯龙递来的白眼。
　　“你刚才说，朱太太并没有那么伤心，是什么意思？”肖吟完全无视了斯龙的白眼，就着前面的话题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她明白，听斯龙讲故事的时刻到了。
　　“还被称为白金记者，这么偷懒只等别人的答案？”斯龙对肖吟的行为十分不满，很难得地发表了自己的谴责，但他并不指望肖吟有什么应对，在鄙视过后立即进入了严肃的讲述。
　　“朱丽家物质条件不错，这是整个房间氛围给我的感觉，而一家四口中，我们只接触了朱太太，但从她的言行举止间就可以整理出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即便我没有用读心的能力，也能够推断出朱太太和自己的亲生孩子关系更好，而她先生则更宠爱朱丽。事实上从朱先生过世是因为带朱丽做雷电实验就可以发现，假如没有偏爱的话，不该是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吗？而雷电实验导致朱太太失去丈夫，这也让她不可能跟朱丽保持良好的关系。我感应过她的心，对朱丽的悲伤并不是动心动情的，而是理当如此的行为。还有，朱太太对丈夫之前的情况也不了解，并不知道朱丽的亲生母亲是谁，不了解她的出生故事。但在朱先生过世之后，朱太太的生活过得也不错，不仅是丈夫遗留的资产，更因为意外身亡获得了大笔保险赔偿，只不过受益人是朱丽。而作为监护人的朱太太无法拥有全部的支配权，因此，朱丽的悲惨遭遇在朱太太的心里还有些窃窃偷喜。”
　　肖吟听着，皱起了眉头。如果不是朱丽的死太过诡异，根据斯龙的这一段分析，朱太太几乎可以锁定为嫌疑犯。但是目前的案情，难道朱太太就一定没有嫌疑吗？似乎也不是。
　　“而在这起案件中，最关键的人物应该是朱先生，也就是朱丽的父亲。”斯龙看着肖吟的满脸不解，继续说道，“朱太太是真的对丈夫的前情很不了解，对朱丽的来历一点都不清楚。朱先生也是很有意思的人，并不是搞科研的，但是却对那样深奥的科学书籍很感兴趣，更会带着女儿去做科学实验。在朱太太的抱怨中，其实你也不难猜测，朱先生对科学探索的热爱也许超过了对妻子的兴趣，再加上对朱丽的宠爱……或许当初朱先生只是为了给朱丽找一个继母，所以才和朱太太结婚。”
　　“但是这些跟失踪死亡案有什么干系呢？”肖吟忍不住问起来。
　　“我查看了凯利留下的资料。”斯龙又将已经揉得熟软的材料递给肖吟，“虽然并不详细，不过我总想，这些共同遭遇的人一定会有些相似的地方。于是，我发现，在家庭背景这一块，有些意思。这些人不是父母至少一方亡故，就是原本是孤儿出身被领养……话说回来，这么短时间凯利能弄到这些资料真的很不错。”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的出生有问题！？”
　　“虽然还不是很确定，但是……我觉得是调查方向。”斯龙忽然转换了方向问道，“凯利的情况你了解吗？”
　　肖吟愣了一下，然后揪起了眉头回忆。在她的印象中，凯利一直是个随传随到的孩子，至少在新区或者锦绣市并没有听说什么家人朋友，而今天跟乔警官的谈话中也证实了这一点，但是关于身世……肖吟并不清楚，也没有想到要跟乔警官调查相关的问题。
　　“以现在的情况看，凯利的案子应该还达不到条件立案侦查，所以你也无法断定，凯利就是跟这些案件有关。所以，我想就到这里为止吧。”斯龙打断肖吟的思路，甩下最后的结论，而后起身向厨房走去。
　　“如果等到断定，就来不及了！”肖吟站起了身，面向斯龙的背影说道，“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我也不想再看身边的人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以，你要继续调查下去？但是你根本没有办法去救他。”
　　“不管救不救得了，至少我一定要努力去救一次！”肖吟仿佛失控般地喊了出来，“我，这十年来，看到了很多我不想看的东西。我也看到了斯凤……看到你所经历的那一幕。斯凤是为了救你才被吸进魔书的吧？所以你一直因为这个自责，所以才这么沉默是不是？所以你打算一直就这样逃避是不是？”
　　肖吟盯着斯龙，她看不到他脸上的冷若冰霜，但那宽厚的背影看在肖吟的眼里却满是痛苦的挣扎：“你让我不要去管，你说我没有能力去救凯利，其实是在说你自己是不是？我以前，被那个噩梦逼到死路的时候，你跟我说，这样的事情只能靠自己去解决。所以我决定成为一名记者，我决定去成为调查真相的人，我想总有那么一天，可以让我调查到真相。那么你呢？你这样又有什么用？就算内疚、就算自责、就算后悔……我明明知道你心里那么多的挣扎，却为什么就是摆出那么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如今，凯利失踪了，其实你也在怀疑不是吗？那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努力尝试一次？斯龙，我为了凯利，我为了我姐姐，我需要你！你为了斯凤，也请你帮助我一次，好吗？”
　　斯龙回转过身来注视着肖吟，很久没有说话。那面无表情的模样依旧如同往常一样冷若冰霜，但肖吟就那样义无反顾地回望着他。她在等待，她在给他时间。
　　“那个神秘少女的名字，叫佳琪·雅米达。”
　　肖吟笑了，微微上翘的嘴角最后漾开，含着湿润的目光温暖而辛酸。她知道，斯龙已经答应帮她了。夹杂着泪花，肖吟放肆地笑着，冲上前扑进斯龙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斯龙被又哭又笑的肖吟弄得满脸羞赧，而更让他尴尬的是，竟然扯不开如同八爪鱼般抱住自己的手脚。他尝试用武力解决问题，可是后背逐渐传来的湿热感却让他停止了动作。
　　“谢谢你。”肖吟带着哭腔的声音，呢喃着通过肌肉和骨骼作为介质，传达到斯龙的心里。
　　斯龙轻轻拍了拍肖吟的背，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把推开了肖吟，满脸古怪地说：“晚饭的时间到了，我先去做饭了。”
　　说完，斯龙转身往厨房走去，从冰箱取出一颗花菜，开始洗切。
　　肖吟看着斯龙尴尬的模样，“噗嗤”地破涕而笑，而这样的笑声却让斯龙气灰了脸。
　　“先给我躺床上好好休息，晚上我们去凯利家。”
　　在剁得震天响的刀声中，斯龙给肖吟下了强制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