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紫上薰

7、第三夜 a

　　“滴滴滴……滴滴滴……”
　　闹钟准时在2062年7月24日早晨8点响起，肖吟一个翻身下床，冲进了洗手间。
　　这是原本工作日设定的闹钟。肖吟总会在8点让闹钟吵醒自己，然后闭着眼睛挣扎着伸手拍去，暂停吵闹，再继续享受着赖床时间，等待着十分钟之后的嚣叫。这样的起床作战基本上会进行三到四轮，于是当八点半来临的时候，凯利会毫不留情地拨打她的手机，一定会把她叫醒。
　　只是今天，肖吟却生生等着闹铃响起，好像被强迫限制在床上一般，就等着闹钟来解除禁制。所以当铃声大作，她立刻离开了床，带着疲倦冲进了淋浴间。
　　莲蓬头随着开关的拧动，“哗”地洒落热水，腾腾热气弥漫开来，打在地砖上的水珠溅起的水花再次打在玻璃隔断上，水汽交融，包围着肖吟。她仰起头，感受着热水冲刷面庞的感觉，一面闭气一面让思绪沉浸在小小的空间里。
　　这一整晚肖吟都没有睡踏实。虽然很疲倦，但是太多理不清的状况和各种无法解答的问题在脑子中盘旋，虽然努力去摒弃，却仍然只能迷迷糊糊地睡着。她也想过吃安眠药，可是又害怕会有凯利的消息，如果自己睡得太沉恐怕错过电话。于是一整夜的辗转反侧，肖吟在凌晨六点就再也睡不着了，硬生生强迫着自己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脑子里又开始整理着自己所掌握的信息。
　　所以现在，肖吟头疼欲裂。她在快窒息的刹那，低下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然后开始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因为深呼吸而增加的氧气，多少给了大脑补充的能量，而温暖的水流也让身体得以复活。
　　她吹着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十分光鲜，窗外的世界也开始发出白天的声音，各种车流、人声、工作活动发出的嘈响混杂在一起，并不是听得很真切，但是却展露着白日交响乐的气息，这几乎是肖吟没有发觉的景象。是的，在以前的日子里，这时候一定是凯利的电话把自己吵醒了，然后匆忙梳洗就飞快地出门去杂志社了。而昨天……肖吟忽然想起来，昨天因为自己心情的变化，也是难得早起梳妆打扮，竟然忽略了凯利没有来电话这样的异常状况。
　　肖吟放下吹风机，咬着嘴唇，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或许昨天，如果自己更在意一下凯利，就会发现这样不正常的状况，也或许一早就可以报案，这样……不论怎样总会更好些吧，说不定早就可以找到凯利了。
　　肖吟这么想着，愣了半分钟，而后又恢复了利索，换上了T恤和紧身裤，挎起包就出门了。
　　的确如斯龙所说，昨晚回来后，肖吟也发现了自己身体和精神的异常状况。只是可惜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放心地休息。所以现在，虽然特意冲泡热水澡来提神，可身体的匮乏和欲裂的头疼，依然让肖吟很不爽地暗骂了吉仲平好几遍。再加上今天没有了凯利冲泡咖啡，肖吟只好去便利店买了一连提神饮品，也不管收银员诧异的眼光，一口气灌了自己两瓶。
　　今天是休假的第一天，在咖啡因和牛磺酸的作用下，肖吟一脚地板油，呼啸着往警署开去。她等不及所谓的警署的通知，的确，作为经常和警察打交道的她，太了解所谓警署的工作效率了。而今天，她不仅要去打探凯利的下落，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还可以从乔警官口里得到其他的信息。
　　警署，虽然所在地是黎明新区，但是管辖着整个锦绣市。而作为新世界中心的锦绣市，更是各种信息汇聚的通要。但是之前那起离奇的失踪案，因为太过于诡异，所以相关信息是被政府所封锁的，并没有公布于众，也没有媒体进行大肆报道。只有《东方周刊》因其影响力和背景的关系，才能得到线索。而事实上也仅仅只有海天和肖吟，以及失踪了的凯利知道个中情况——虽然他们掌握的信息并不多。
　　肖吟到达警署门口，就把车甩在了路边。每次采访什么的，她总是把车随便停在路边，虽然罚单吃了一大堆，但是她从来无所谓。在她的理念里，只有抓住先机、重点和细节才是王道，这时候哪怕车被人偷走了都无所谓。而今天当她再次打算把车就这样不负责任地丢在路边的时候，却被人喊住了。
　　“嘿！这位小姐，这里可是警察局门口，顶风作案这样不太好吧？”
　　有些慵懒但是轻蔑的声音，让肖吟觉得有些熟悉。她转身看去，真是巧了，就是她想找的乔警官。
　　看样子，他应该刚刚来警署上班，还穿了一身便装。黑色的T恤外面罩着墨绿色的外套，袖子随意地挽起，没有拉起拉链的前襟长短不一，咔叽色的长裤满是褶皱，脚上也是一双灰褐色看不清图案的球鞋。肖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个胡子拉碴、头发也没有梳理的警察，正啃着手里的汉堡，另一只手拿着速食店的饮料杯，不用猜也一定是咖啡。
　　“哦~~是大记者小姐呀。”乔警官有些口齿不清，一面向肖吟走去，一面加紧了嘴里的咀嚼，好容易才把食物咽了下去，还舔了舔嘴唇，仿佛是在回味一般，“我看你可以直接把车开走了。”
　　“为什么？”肖吟往前走了一步，脸上有紧张的疑问。其实见的人多了，各种各样的脾气秉性，肖吟都可以保持一种职业状态，不亲近但却客气。只是这一次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邋遢的乔警官，她有些无法维持脸上的微笑。
　　乔警官耸了耸肩膀，若无其事地说：“如果你是要来问我你的手下凯利的情况，我想你可能会失望了。他的情况也不符合失踪立案的规矩，所以现在也没办法立案调查。”
　　“可是！”肖吟有些激动了，但察觉到自己失态后，马上收住了话语，平复了一下情绪，“可是，我觉得他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警署就不管了吗？”
　　“你感觉的事情？你感觉的事情可做不了准，要是每个人都说感觉有危险来报案，警署哪里来得及工作呀。”乔警官仍然一边享受着早餐，一边对肖吟说，“不过，我自己也帮你去查了下，他还真是……没什么亲戚朋友，他毕业的学校，也没有人了解到他的其他情况。所以，暂时我是无能为力咯。”
　　乔警官昂首倒了倒杯子，把最后一滴咖啡收入口中，喉咙一鼓，咽了下去。他瞥眼看到肖吟，有些失望地呆立着，但又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好啦，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就快把车开走吧！不然的话，我可叫同事来给你开罚单了。”
　　乔警官说完便向警局内走去，就在擦身而过的时候，肖吟从失望和担忧中恢复了过来：“等一等，其实今天我就是来采访乔警官的。”
　　“我？”乔警官回转身子指着自己，满脸的诧异在看到肖吟脸上露出的职业性的笑容后又回复了慵懒的神情，“那行，先把你的车按规定停好，再进来找我吧。”
　　肖吟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却对那个邋遢的身影无计可施。
　　乔警官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样子，不过，有可能真实年龄会更小一些。只是他满脸拉碴的须发和满布的沟壑说明着他的沧桑，但是并不起眼的小眼睛却闪现着精光，眼珠转动的高速率和慵懒的言行举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而肖吟相信，坐在她面前的这位警官一定不简单。
　　能拥有一间独立办公室的警官确实不简单，虽然……是在仿佛杂物间般的电梯角落。这位专业受理失踪案件的警官，办公室和他本人一样邋遢，墙上各个能用的地方都贴着一张张相片，还有随手涂画的案件分析，到处都堆满了资料，几乎无法容纳第三个人落脚。可是这样的场景却让肖吟提高了期待，内心竟然有些小兴奋。
　　“大记者小姐，说说你的来意吧……不过，我可要事先声明，不是你的每一个问题我都会回答的。”在肖吟打量乔警官的同时，他也在打量着肖吟。他看到肖吟神色中的流转，最后化作了职业亢奋，好奇和探究的神情随着递过名片的动作，爬上脸颊。
　　“乔警官别再叫我大记者了，我是肖吟，叫我名字就好了。”肖吟用双手把名片交到乔警官的面前，一方面提示对方自己的名字，另一方面也用这样的开场方式表明了自己的角色——不是报案人，而是以置身事外的记者来进行工作采访。
　　乔警官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过名片，正反面翻看了一下，就丢在了杂乱的办公桌上。他对客套的应答没有兴趣，相反，他觉得肖吟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所以只是在等着肖吟接下去切入正题。
　　“我这次来，是来调查两天前那起离奇命案的进展情况的。”肖吟并不在乎乔警官怠慢的态度，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采访机。
　　“两天前的命案？”乔警官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你走进来的时候抬头看了门牌没有？我这里可是失踪调查科，不是重案组。”
　　肖吟微笑了一下：“我知道，我说的是朱丽的案子。根据我所掌握的资料，朱丽的尸体是在7月22日早晨被发现的，而她家人在之前就有报案，在7月13日上午发现失踪的。我想，这应该属于乔警官您的管辖范围内的吧。”
　　肖吟看到乔警官的神色中有一丝躲闪，然后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拍了一下脑袋：“哦……是那个案件啊。我记起来了，那个女孩死得好像很惨呢。”
　　“所以，现在警方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有没有什么发现呢？”肖吟紧张地盯着乔警官，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这个嘛……其实原本属于机密，是不能跟你说的，不过——看在肖记者这么关心的情况下，我不妨透露一点好了。我们警方将受害人的尸体交给了有关部门研究……”
　　“你是说PSP总部？”肖吟打断了乔警官的话确认，然后看到乔警官点了点头。
　　“看来肖记者的消息很灵通啊，还是已经去PSP总部采访过了？”乔警官又一次打量了下肖吟。
　　“我在那里目睹了解剖过程，但是并没有获得具体的结果。”那天解剖的画面忽然在脑海中回放起来，这让肖吟开始烦躁，控制不住地无法集中精神。而这样的细微变化落在乔警官的眼里，却思量颇多。
　　“那么我也无法帮到肖记者了。”乔警官耸了耸肩，摊开手说，“老实说，自从受害人尸体被移送到PSP总部后，我们警方就不再插手这个案子了。我想或许你再去PSP总部采访下会比较有收获。”
　　“谢谢乔警官，只不过，我还对受害人失踪的这部分调查比较感兴趣。您这里一定有朱丽失踪后的相关调查吧。”
　　乔警官盯着肖吟，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一般地笑了出来，就好像是个天大的笑话，甚至有些夸张做作地叉起腰。肖吟看着乔警官这样的神情，从惊讶不解变得恼怒。这是一种无形的侮辱，但却不明白为什么乔警官忽然会有这样的表现。
　　“只是想知道真相，有这么可笑吗？”肖吟“霍”地拍案而起，怒目相视。
　　“其实你是想通过朱丽的案子，来寻找你的下属吧？”乔警官收起了夸张的笑，瞬间恢复严肃的表情，“只可惜你要失望了，且不说朱丽的案宗已经成为机要文件，严谨泄密。更何况……我不如这么说吧，就算是我亲身经历了朱丽案全程，我也无法提供给你任何可以利用的线索去找到你的下属——如果他真的与你猜测的那般。”
　　肖吟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但没有等她回过神来继续问什么，乔警官就下了逐客令。她有些生气和不甘，看着乔警官一副“慢走不送”的怠慢样，只能从杂物堆里寻路离开。
　　“我劝你别在警署费心了，上面已经下了禁令，没有人会像我这样跟你说那么多的。”在肖吟走出杂物室的瞬间，她听到身后传来的懒洋洋的声音，仿佛知道她的心思般特别嘱咐道。
　　肖吟在警署的走廊坐下，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与乔警官的对话，最终放下了再去找其他警察采访询问的念头。她掏出手机，拨通了海天的电话，虽然抱有着一丝侥幸，但是很可惜，杂志社依然没有凯利的消息。
　　“我已经让人在网络和移动平台以杂志社的名义推送寻人启事的讯息，相信应该会有线索吧。”海天在电话的那头说道，毕竟是一家公司的首脑，在此刻他并没有完全依托警方的力量，而是利用自己的平台进行作为，“警署这里有什么消息吗？”
　　“还没有。乔警官说目前凯利的失踪还没有达到立案标准，所以虽然他有所调查，但是不能出动大量警力。此外……”肖吟组织了一下语言，“我问了乔警官关于朱丽的案子，但是他没有透漏任何消息，现在案子似乎已经完全移交PSP总部了，这个组织实在出乎我的想象。”
　　“嗯。好了，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如果我这里有凯利的消息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你不是在休假吗，那就好好休息。等等，你该不会就是要自己进行调查……”
　　肖吟没等海天说完就匆匆告别挂了电话。然后跃身而起，快步走出了警署，发动自己的车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