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紫上薰

2、第一夜 a

　　“小吟，救我！救我！”黑色的漩涡快速地旋转着，一股巨大的吸力企图吞噬一切。穿着高中生制服的少女在漩涡中挣扎，使劲向外伸着的手，企图要抓住什么，绝望的嘶吼伴随着的是脸上的泪珠。
　　“姐姐！姐姐我来救你了！姐姐！”睡梦中一个女人呼号着，在漆黑的空间里伸出双手胡乱地挥舞着，带动着身子不安分地在挣扎。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洞，仿佛咫尺，可自己的手指却怎么也够不到自己的姐姐。她急了，急得哭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脸因为惊恐变得扭曲，她忽然发现姐姐的脸变成了一张恶魔的脸，那种形容不出的狰狞，让她开始尖叫着抽身逃跑。可是只有无尽的黑暗，如同无垠的宇宙，怎么都逃不走。
　　“啊————！！”女人的一声尖叫划破了长空，从梦中惊醒过来，汗水从头皮的毛囊中流出，顺着脸颊额发滑落下来。早就已经湿透的睡衣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落汤鸡一般。她喘息着，双目瞪圆，仿佛恐惧已经将她的心吞噬，就这样没有灵魂地杵着。
　　忽然铃声大作，让她如同触电般地浑身一抖。她一把抓过电话，依旧不断地喘息，电话那头的声音也仿佛同她一样的急促：“肖姐，赶快来社里，我们接到线索，新区发现一具女尸，十分怪异！”
　　肖吟心中一惊，话筒从手中摔落。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栗，那惊恐似乎已经达到了极限，再也不能承受。好半天，肖吟才回过神来，天已经微微泛白，她一个骨碌翻身下床，在五分钟内完成了洗漱更衣，拿上文件袋素面朝天地向《东方周刊》赶去。

　　《东方周刊》，当今最大的文报集团《环球时报》的亚洲分公司，世界第五大杂志社，位于锦绣市黎明新区的中心地带。建筑物是一个类似太阳的巨球型，高度达到100米，而最奇异的景象是在球体外围，如同行星带般的全透明环绕阶梯，成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这个在游人看来亚洲必到的景点，却可以说是全球最繁忙的地方之一。每天有几十万通的电话此起彼伏，记者进出如流，喧嚣声充耳可闻。就在这样一个热闹的地方，肖吟却有一处十分安静的独立办公室。
　　一跨入杂志社，就不断有晚辈向肖吟问好，而她只是匆匆点头。
　　“肖姐，你终于来了！”办公室里助手凯利正焦急地等待着，一看到肖吟跨入办公室就把刚刚掐表冲泡好的咖啡递到了肖吟的面前。
　　肖吟随手接过咖啡，直接一口气灌下肚，这模样落在凯利眼里却闪闪发光。这个去年入社的新人，满满都是新闻热情。对于安排在肖吟身边小伙子打心里满意，每天都是打鸡血的工作状态，几乎要把办公室当做家了。每天早晨看着自己的女神一口气喝下自己亲手冲泡的咖啡，凯利在心里总是不住地感叹，这个素面朝天神经衰弱的女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雷厉风行的白金记者。真不知道她每天究竟做些什么，竟然会衰竭成那样。
　　可是凯利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刚才的电话就是他打的。一手接过空杯的时候，凯利已经把手上整理好的仅有的材料交给肖吟。而这会儿，这样大的事件早就把海天总编引去了现场。
　　肖吟瞥了一眼资料，就打开化妆盒开始扑粉，迅速挪动的粉扑一点也不客气，很快遮盖住原来的憔悴。妆面是浓重的黑色和杏红，但看起来瞬间精神饱满而富有成熟女人的魅力。
　　凯利盯着肖吟在自己面前化妆，说实话第一次经历的时候，自己还挺诧异的，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的肖吟竟然就大刺刺地在自己面前化妆。不过时间长了，凯利就习惯了，倒是每次都在心里默默掐表，5…4…3…2…1…yes！每次都是精确的三分钟搞定，凯利有些赌准马的兴奋，飘飘然的小乐趣成了他的小秘密。
　　正在这会儿，肖吟的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海天总编发来的简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比得上电报：
　　速至PSP。
　　肖吟从笔筒里摸出支润唇膏，也不照着镜子，就顺手在嘴唇上来回涂抹两次，又抿了抿嘴唇，故意在松开的时候发出“啵”的声音，而后递给凯利一个眼神：“走！”

　　锦绣市是在禁区爆炸之后，因为爆炸波及不大，所以成为了新世界的中央都市，而黎明新区就是新世界的心脏。这是在那黑暗十年里，在残垣断壁和行尸走肉般的日子里，悄悄建立起来的。人们并不知道国家领导是经过怎样的深思熟虑，只是忽然有一天发现它的时候，已经成为伫立在晨光中的新生地带。它仿佛变成了一道日光，照亮了苦难中的人们，成为了所有希望的前往。而似乎从那一天开始，交谈、欢笑，开始逐渐多了起来。
　　那是黑暗世界中，人们心中光明的所在。
　　只是恐怕居住在这里的人都不知道，在他们生活的地底，是新世界的另一个心脏——PSP总部。
　　PSP，PATCH SKY PLAN的缩写。原本是禁区实验基地的一道预案项目，而在禁区发生大爆炸之后，PSP便成立了独立的部门，着手补天计划。这些信息只有少数的普通人知道，即便在《东方周刊》也只有主编海天和肖吟两个人知道PSP部门的存在。
　　凯利尽责地做着司机，然后在指定地点放下了肖吟，随后按照肖吟的吩咐立刻离开。想要进PSP总部并不容易，要么你是内部高级人员，职位在三佐以上，将会拥有专属的密码卡打开每一道门，要么你有特异功能，可以控制系统识别放行。此外，必须得到PSP高层的邀请，在陪同下才可以进入戒备森严的秘密基地。所以当肖吟赶到PSP的大门口，意料中的看到海天总编的身影。早就被挡在门外好久的老头，把所有的焦急都化作了不停的踱步，来来回回，无可奈何的等待。
　　一看到肖吟，海天好像看到救兵一样，连忙迎上前去：“女尸已经送进去解剖了，他们没放出一点风声。这具女尸的档案我已经查到了，叫朱丽，今年22岁，家就在新区南部，听说是九天之前失踪，警署接到她家人的报案，似乎是在7月14日凌晨三点左右，而这具女尸是在今天早晨四点零五分发现的。我在现场看到的尸体，就跟活人一样。”
　　海天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接着说：“你看，这会不会是跟那个有关？”
　　海天的话一说完，肖吟的脸开始抽搐，这反映让海天惊诧不已。作为杂志社的白金记者，一贯看多了大场面的肖吟，为什么会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莫名其妙地恐惧不已？
　　但他们都没有留意到，此时另一个人向PSP总部走来。脚步如同定摆的时钟，声音清澈而坚定，看不清的面容隐藏在眼镜后，长发在脑后松松垮垮地扎起，纯白色的风衣，明明是夏天却好像没有知觉般，风一般地走来。直到门口，一直目不斜视的他才侧过头扫了肖吟一眼。刹那间，他的眼镜闪过亮光，仿佛猎手发现了猎物的踪迹，嘴角微扬。
　　“你是肖吟小姐吧？”长发男人转过身来，扶了扶眼镜，“我是PSP的部长吉仲平。”
　　先前惊慌得出神的肖吟被这样的声音吸引，瞬间如变色龙般恢复了大气婉约的状态，不失分寸礼节地点头微笑。
　　“你是来采访关于那具女尸的吧！既然这样，就跟我来吧。”吉仲平丢下一个微笑，仿佛吃定了肖吟会跟来一般，没有多余的言行举止，顾自己向前走去。
　　肖吟稍一迟疑，回头看了海天一眼。心里不是不奇怪，这个叫吉仲平的是怎么认出自己，然后又这样大刺刺地就让自己进去，仿佛自己的一切他都知道似的。不过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无法通过与主编的眼神交流得出，肖吟望着走入门内的身影，快步跟了上去，而被关在门外的海天却不得不佩服起肖吟来。
　　PSP总部绝对是全世界最尖端的地方。当年因为用了最先进的科技和材料，而且又是处在地底200米深处的都市，因此并没有受到禁区大爆炸的波及。可这些对于肖吟来说根本没有吸引力，现在她只知道两件事情：第一，她的精神状态已经达到了极度恐惧，虽然用尽全力在克制着；第二，她要圆满完成采访任务。在一路的前行中，她绷紧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屏住了呼吸，不紧不慢保持一步距离跟着吉仲平。
　　穿过几十道门，肖吟顾不上去琢磨异样的感觉，只是跟着面前的中年男子走进了终端医学研究所，这里就是解剖那具神秘女尸的场所了。
　　现在是2062年7月22日上午九点。
　　肖吟换了衣服跟着吉仲平走进解剖室，一群身着浅蓝色隔离服的研究人员围着尸体忙碌着，只有一名金发女郎站在一旁观看。吉仲平走到金发女郎面前，左手扶肩，踢脚、立正、鞠躬。而后才向肖吟介绍道：“这是PSP的总长芭芭拉小姐。”吉仲平又转过身，向芭芭拉介绍道：“总长，这位是《东方周刊》的白金记者肖吟小姐，是来采访这次的案件的。”
　　芭芭拉向肖吟看去，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当她看到肖吟立刻转向手术台的专注神情，便按下话语，也回过头去。
　　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毫无保留地送给了解剖台上的美女。
　　朱丽，也就是面前的女尸，躺在手术台上，一副绝望和恐惧的神情。根据验尸报告说，这个人已经死了九天，但她的尸体从外观上来看却和活人一样，没有腐烂、肿胀和尸斑，甚至没有僵硬，完全就像是一个熟睡了的人。但这并不是最奇怪的地方。当工作人员把朱丽的身体剖开后，赫然发现她的身体里面竟然已经没有了脏器之分。
　　所有的器官都不见了，而是一片殷红色的胶固状。研究人员想要提取细胞基因，可是，她的DNA已经完全被破坏了——确切地说是荡然无存了。这样一来，这具尸体就好像地面岩石般，成了真正的标本。而这种标本如果不受到人为的破坏，恐怕到了几亿年后还会维持这样新鲜的模样。只是这样的标本又有什么价值呢？想必是不会有人想去保存它的——或许，除了他们的家人。
　　肖吟望着她，眼前出现的是另一具女尸，是在另一间手术室，另一群法医，但是尸体的样子却是如出一撤。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受害者，还是花季时节的女学生，身上是亮丽而帅气的校服，可是脸上全是惊恐的神情。而手术刀无情地割开她的躯体，残忍地展示着已经不能叫做人类身体的红色凝质……小忆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前的情景与噩梦中的脸庞重叠起来。她又变成当年那个无助的小女孩，再哭喊都阻止不了失去姐姐，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料理尸体的人们，却早已失去了记者所特有的锐利。
　　吉仲平满意地看着肖吟的反应，然后请轻拍了下肖吟的肩膀，示意失魂落魄的肖吟跟自己退出PSP。直到重新呼吸新鲜空气，肖吟还没有回过神来，不停转动的瞳孔映入了一张卡片，这才把她拉回了现实。
　　“吉部长……这是？” 她看向吉仲平，满是疑惑。
　　“PSP总部的门禁卡。这个案子并不简单，我想以后肖记者应该会用得到。只要插入大门这里的卡槽，就会有人来接待你了。并不是每一次我都会砰巧路过的哦。”吉仲平含着笑将卡片交到肖吟手里。
　　“谢谢吉部长。”肖吟接过卡片转身就走，而她从身后大门关闭的声音中捕捉到了吉仲平低沉而仿佛夹杂笑意的声音：“这已经是第五十三个人了……”
　　那瞬间，肖吟的记者敏感又爆发出来。她转身向入口奔去，想要向吉仲平问个明白。可是大门就在隔着笔尖关上了。肖吟忽然觉得心脏猛一收缩，眼前便是一片黑暗，没有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