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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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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醒了,猛地坐起来,一摸背后一身冷汗。
“杜若!”我有点发愣地看着一脸不满的房东大娘,她手里拎着我房间的钥匙,背后还跟了一个穿工装的陌生男人,“怎么敲门你都不醒,虽然今天是周末你也睡得稍微有点节制吧?跟猪一样,我只好去拿钥匙开门直接喊你起床了。”
“谢谢……”原来是梦啊。
“诶哟不客气,还不是因为你有快递我才来喊你的嘛。”她笑得脸上肉都挤在了一起,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那我出去了啊,还有,下礼拜交房租别忘了啊!”
“一定。”目送了房东,我也彻底平静下来了,幸好只是一个梦啊。虽说这么安慰着自己,我心里的担忧却越来越深重,只是一个梦而已么……是我自己在提醒自己这个最后的期限吧。
我快要二十岁了。
我默默地在签收板上按了一下确认了身份,收下了快递员递过来的一小块电晶。寄信人是杜令海,我不解地点开它,究竟是什么信息需要他们这样来告诉我,难道找我不是用通讯器更方便吗?
意外地,电晶只在墙壁上投射出四个字:
去找王叔
我关掉了电晶随手扔在桌上,下床拆了一粒水胶囊扔进杯子里,换上白衬衣拿着杯子坐到窗台上,晃晃杯子吧又可惜这只是水不是酒,真是无趣的生活呢。
“小贤?”小贤是我给这间屋子的人工智能起的名字,我倚坐着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道,“把窗外风景的模拟影像关了吧,整天看这个都快影响思考了。”
“好的,主人。”
我晃着杯子里的纯净水,看那水形成一个浅浅的漩涡。
“小贤,”我从窗台上跳下来,拉开衣柜找了条运动裤,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一边穿着一边拉开铁门,“我出去一下,你看好家。”
从没有一次拉上这个会发出咯吱咯吱响声的铁门会比今天更加安心,以前我总是嫌弃抠门的房东连个电子门都不给装,现在我怕看到电子门会有心理阴影,我抚了抚陈旧掉漆的大门,果然是旧东西更好用啊。
我径直穿过这一片的居住区和商业区,来到交通站,既然是去找王叔就不用省钱走过去了,于是按下了交通电子门的绿色按钮。信号灯马上亮起,一间舒适简洁的旅行房出现在打开的门口。
“亲爱的旅客,欢迎使用……”
“停,”我打断了语音准备开始的长篇大论,随意地在SHARK内置的沙发上躺着,吃着旁边茶几上放着的精美茶点,起床就喝了杯水的我看到这些还真有些饿了,“到云端数据处理总部,问王权要权限,选择对方付费同样找这个人确认付款。”
“已获得权限并确认付款,SHARK双向往返费用200信用点,预计5分钟后到达,请随意享受本次旅程。”
“嗯放心放心,随意着呢。”我吃了两块蛋糕觉得饱了,不得不说SHARK改版后虽然贵了不少但是空间大了许多啊,跟从前那个胶囊一样小的旅行器简直没得比,以前还得被绑在中间固定的座椅上保证安全,现在这个样子在里面跳绳都绰绰有余。
说到王叔,我确实很久都没有见过了,上一次见面好像还是刚跑出来找工作的时候?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一开始的几年才没有太被为难,谁让我正好摊上这么一个厉害的叔叔呢。我接触过的人里也只有我一个去过云端,虽然只是云端的数据处理总部并不是真正的云端,这也是被其他人所羡慕的地方。据说云端,是像原貌馆里的云一样的地方呢,那里的灯光特别的温暖,地面也是会根据时间的不同变得五颜六色的,墙壁和地面都是软绵绵的,抱住一块墙壁扯下来就可以捏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亲爱的旅客,云端数据处理总部已经到达,希望本次的旅行让您满意。”
真是快得令人发指啊,不知道乘传送带过来是不是要天荒地老才能到呢。我走出SHARK,其实我一直很疑惑一件事情,云端到底在哪里?甚至这个数据处理总部的位置特非常神秘,前几次来找王叔我都住在不同的地方,可到达这里却是清一色的5分钟SHARK里程,网络上那些说自己去过云端的人,不管是不是吹嘘,说到乘车过去的时间也全都是5分钟左右。
云端数据处理总部的电子门特别的高大,两边各矗立着一根黑色石柱,上面雕刻着各种风格的数据代码。我将手掌轻轻贴在电子门的触控板上,王叔已经授予了我临时权限。电子门化为光膜直接消失,数据总部的内景直接映入我的眼帘:宽阔的碎石子大路径直通向中心的广场,大路旁是青葱的草地,细碎的小花夹杂其中,再旁边种着枯黄优雅的梧桐和艳红如血的枫树,微风不时吹落下脆弱的枯叶,缓缓地飘落在树根旁,广场中有一个三层的喷泉,喷泉四周散步着各种形态的人物石雕,大路在广场后分成了若干条小路通向火红的枫海深处。
“来者应为杜若,请确认身份。”正当我对云端的奢侈表示惊叹时,一个脑袋大小的电子眼球飞到了我跟前,对着我眨巴着它那巨大的眼睛,“确认完毕,请跟我来。”
我跟着眼球慢慢向前走,装作镇定地板着张脸,细细地打量着周围古朴而精致的风景,那些无边无际的梧桐和红枫应该是全息影像模拟出来的,不过这个逼真程度的确是足以以假乱真,配着远方的那些只能看到一个淡淡轮廓的群山显得格外宁静而深远。至于路边的花花草草,我猜是软塑料织出的人造草坪,再加上铺在下面的电子屏制造的花朵影像吧。不管怎么说,我拍了拍身旁的一尊石雕,这玩意儿可是货真价实的石头啊,看这个工艺怎么也是旧时代艺术家的产物,新时代之后的那些艺术家就算有钱玩石雕却再也不喜好这种平实而粗糙的风格了。
电子眼球带着我在树林中拐了几个弯,我远远地望见一栋旧时代的小别墅隐在浪漫的红与黄之后。
“王叔就在那里吧?”我抬头说,大眼球对我眨了眨眼,我看着它木讷机械却又想显得更为人性的样子微笑道,“那你回去吧,我自己过去就好了。”
我缓缓漫步在林间小路上,从远山而来的风吹得枫海轻柔舞动,时而有枫叶与我擦身而过,仿佛依着旋律一般踩着轻快的舞步飘落到我脚边。我轻笑,凝视着这些红叶,就算明知是全息影像我还是被这里的宁静与美好深深地感染了,这些掉落的枫叶一半枯红、一半依然保持着火红,枯萎的部分微微皱缩卷曲着,每一片都被模拟出了不同的形态,王叔打理这里还真是用心呢。
不知不觉中我便到了小别墅的跟前,我推开木制的白色栅栏,踩上石阶推开了虚掩着的木门。
“王叔?”我穿过几个房间,在一个较大的会客厅见到了他。王叔并没有抬头看我,他正专心地拿着刀雕刻着手里的一块东西,朝他斜对面的沙发努了努嘴示意我坐下。
我把外套搭在沙发边上,理了理衬衫的皱褶正坐了下来。这时我才看清楚,王叔居然雕的是一小块木头,不过在见识过门外那么多装饰性的石雕之后我也不觉得太意外了。
“放松点小若,你这么坐着我看着都替你觉得难受。”王叔满意地雕上最后一笔,吹去了木屑,才笑呵呵地看向我,“还是木头好啊,每块都有不同的软硬度和木纹,不像硬塑料总是同样的无趣。”
我软软地靠在沙发上,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王叔老成的脸上展开得意的笑容,几乎是有些眉飞色舞地向我叨唠着他那全息影像的制作过程,这时候的王叔简直是个絮絮叨叨、急于讲述满肚子故事和经历的老头子,完全不像个老谋深算的掌权者。
“丽丽!”他讲累了,却依然很高兴地朝房门外的机械女仆喊道,“丽丽,拿些茶点过来。”
“王叔,你的生活还真惬意啊,这里都快被你搞成人间仙境了。”我用托盘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吃着刚烤出来的曲奇饼,一边再一次地称赞了他的全息影像。
“不在能偷懒的时候偷偷懒,王叔我恐怕老早累得进棺材了。”
我看王叔有些陷入思绪,放下茶杯,正了正色郑重地问道:“他们叫我来找你,恐怕是因为我生日快要到了吧。”
王叔看我如此,立马恢复了以往的严肃神色:“今年你是不可能拿到生日礼物了,你也知道,因为你的特殊身份这个生日你过不了了。”
他起身,缓慢而沉重地走到宽阔敞亮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低低地叹了口气:“你应该听过各种各样的传闻,为什么有些人一到二十岁就会莫名其妙地永远消失了……在云端混迹了这么多年,关于这个我隐隐约约也猜到了一些,不过这些事我并不想让你知道。你只需要明白,小若,你必须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那么我又要换工作了。”我对王叔的这些话颇是不愿相信,即使我听得出他的郑重其事。
王叔转过身来,他的眼神变得格外坚定而可怕,“我是说你必须到外面去。”
“什么?王叔你疯了!”不知为何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了那个紫色漩涡的幻影,可与之相比王叔的这句话更令我觉得荒诞无稽,“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难道你也认为外面根本不存在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以外出为最高奖励的选秀活动呢?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这只是云端招揽尖端人才的选拔工具?每年一场的盛大作秀?”王叔的眼神闪过一丝讥讽,“你们的注意力总是停留在新一年的选秀上,从来都没有注意过那些获胜者的后续报道吧,千篇一律的幸福美满,美满得简直不真实。如果你有能力仔细调查,就会发现这些获胜者其实根本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可没有在云端找到同事!”
“王叔你是说……”
“既然是最优秀的,怎么会不任用呢?只能说明你最不想承认的一点,外面的确是存在的,他们去外面为云端工作了。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不过也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我想到那年复一年的选拔,云端的确是承诺给获胜者一次外出的机会,让他们亲眼见证真实世界的残酷、参与科学工作,感受建造堡垒的先祖的伟大。我一向当是玩笑来看待,从来没有想过云端真的会让他们出去……外面不是非常非常危险么,外面连空气不都会令人窒息么,为什么这些人如此孜孜不倦、前赴后继地想要去这样一个令人绝望的外部空间?只是为了被允诺的研发工作,为了有朝一日借着突破的科技,站在人类闪耀着金光的未来的巅峰笑傲群雄?还是出自他们本身的好奇心?那样的地方有什么值得好奇的!如果云端真的兑现了承诺,那么根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飞快地思索着,此时此刻我有些理解王叔了,知道得更多并不代表着更接近答案,真理的面前有太过浓重的迷雾阻拦。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这么点猜测依然无法证明外面会有其他的人。”我苦笑着,“但是就算我出去见到了那些胜利者,我也绝对不可以让他们发现我,不是吗?”听王叔的意思,云端连让我当一辈子的免费发电工的机会都不会给我,我最好的下场就是一死了之了,不然不会逼得他想出这么一个异想天开的办法。
王叔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歉疚:“不能让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知道你出去了,如果被发现了你就必须杀了他,听起来很可怕吧。小若,但是你必须要出去啊,不管外面是否会有其他的人——当然王叔我坚信外面有着当年幸存者的后裔!如果你留在这里,只会得到比死更可怕的结果,时间早晚的问题……你必须不知疲惫地活下去,毕竟死亡代表了一切都不再可能。”
一切都不再可能……可是这里有着什么样的可能,外面又能有什么新的可能?我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人都是一样的,是人就会有不可磨灭的本性,我不信外面的人骨子里会不一样。不过我起码不想过几个月就死在这里,我不禁冷笑了出来,这也是人千年以来不灭的求生欲吧,就算是苟延残喘也要千方百计地活下去。
王叔背对我,不让我看到他的神情,“云端并不像你们普通人想象得如此美好,我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光是依靠分析数据也看出了不少问题。等我日落西山了,你们该依靠谁?那以后会发生的事情恐怕我活着也抵挡不了了,所以在我还有些权利的时候,一定得把你们弄出去。”
“我们?不是我吗?”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打算让依依跟你一起出去,在外面还要拜托小若你照顾着她。”
什么?我隐约记得上次来看王叔的时候那个丫头才到我胸口吧,这是应该几岁了?
我奇怪地问道:“有必要吗?她应该还有好多年可以陪着王叔你吧。”
“依依刚过16岁生日,够大了。”王叔凝视着办公桌上依依的照片,无可奈何地不停摇着头说道,“要是到时候让她自己出去,照她的性子肯定是十死无生了,只能靠你提醒着她别让她到处闯祸。再说,外面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去的,机会不会常有。”
敢情我要和个小魔王过下半辈子了,这个小魔头让王叔都觉得无可救药了,真是的,还不是他自己惯出来的!照片里的依依天真烂漫、笑靥如花,活脱脱的一个小美人,丝毫看不出是王叔口中的那副模样。看来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恐怕会一直制造麻烦吧,我心里默默算计着,如果外面真的有其他人,出去后最好找个能安顿她的地方,再给她寻个男人保证安全,然后我就可以彻底甩掉她了!
“我先告诉你出去的方法,明晚你们就得走。”
“明晚?!”我诧异道,王叔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听我讲完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着急让你们走了。”王叔在小沙发上坐下,拿起桌上的一块电晶将其投射在房间一侧的白壁上,“我明天会带你们去这个地方,你们就从这里出去。”
墙壁上显现出一块极大的空地,似乎是个工程废料场,地上杂乱地堆积着各种各样的钢材铁料、报废的电子门、漏液的荧光管、碎裂的电晶屏幕,甚至还有几辆旧式的SHARK。
“我们生活的这个巨大堡垒是我们的先祖选址建造的,这里的时空能量非常得稳定,保证了我们能够远离一切危险。一开始我认为这么大的堡垒总有疏漏的区域,它不可能是完全密封的,我利用网络数据一块一块地查找漏洞,却没有任何结果,我找了近两年都没有发现一个突破口,不得不说,这些已知区域竟然是完全封闭的。”
“后来我只能将希望放在时空上,看看是否有时空异常的区域,如果能有任何一个时空不稳点我都能利用空间传送把你们送出去。不过结果依然令我失望了,呵呵,这本来就是件希望渺茫的事情,不是吗?”
“我本来都想着,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强行创建一个时空不稳点了,这个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的,毕竟就算你们出去了也会立刻被云端发现,当然我也肯定完蛋了。不过,那句古语怎么说来着……当上帝关了所有的门时,总会给你留下一扇窗——云端的那些天才们的新能源实验进行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你看新闻了吧?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东西,对于空间的波动居然如此之大,好在他们都还没有发现,每次爆发能量的时候这个偏僻的废料场都会被撕开一个小小的时空裂口,这就足够了。”
“这个地方太过偏远,如果不是我这几年一直留心着,恐怕我也不会注意到这种异常的波动。关于安全性你可以放心,目前为止我都没有收到关于这里的数据异常报告,他们也没这个胆子跳过我直接上交云端。与我并驾齐驱的那帮老家伙最近也忙得很,没空来找我的麻烦。我这么说,我让你明天就走的原因你也猜到了吧?云端一旦得到了初步的结论就不会再进行这种大规模的实验了,如果没有足够的能量这里的时空是绝对不可能被影响的,而据我所知,他们明晚还准备进行一次实验,保险起见你们明晚就走吧,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了。”
我点了点头,没想到我将使用这种传说中的传送术,说不定我是这里建成后第一个使用的人呢,恐怕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了。
“这种传送既安全波动又极其微弱,云端那些人到时候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新能源上,探查时空波动也必须经由我手。先祖的传送技术本质上非常好用,唯一的缺点是需要的能量有点大了,一般人传送不起,何况在这里怎么可能建立不稳的时空呢。”王叔把电晶关掉,“你赶紧回去吧,就剩下一天时间了,我不耽误你了。去整理一下衣物和你想带走的东西,其他必要的物件我会帮你和依依准备好。”
“好。”我点头。
“还有什么没想明白的回去想想清楚,可以用通讯器找我,我明天晚上过来接你。”王叔招呼丽丽帮着我穿上外套,“别忘了向你妈告别,你这么一走就是永远的离开了。”
“我不会忘记的。”
丽丽一直把我送到了大门口,我回头向那小别墅望去,王叔站在落地窗前目送我走远,他的眼神复杂而坚定,隐约间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没错,那无疑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