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世界观察日记》绒绒羊

1、你骗我

　　平躺在病床上的少女将眼睛睁的大大的，她聚精会神地盯着雪白的屋顶，眼中满是好奇，就好像她这是第一次见到屋顶似的。

　　实际上她也确实是第一次见到。

　　她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会阻隔视线的存在，在她的印象里，抬起头来，应该能直接看到淡蓝色的天空才对。

　　呼吸间也应该满满的都是氤氲开的浅淡花香才对——那是许许多多盛放花朵所散发出的芬芳被风吹散后的气息，是一种会让空气都有了柔软质感的气味，而不是现在这种生冷发涩的味道。

　　周围的一切都格外陌生。她知道她现在是在医院里——可是什么是医院？

　　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了她清秀干净的脸庞上，明亮光线的照耀之下，她那一双原本色泽有些浅淡的褐色瞳眸看起来透明到有些虚幻的程度。

　　白灵雯提着饭推开病房门后，跃入眼帘的就是女儿呆愣愣望着屋顶的模样。心里一突，白灵雯几步走过去，把保温桶放到病床边的小桌子上，试探地唤了一声：“衫衫？”

　　她收回自己望着屋顶的视线，转而直愣愣地看向了这个突然走到自己面前的人类。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正在不断地起伏波动。

　　衫衫？是谁？是在叫她吗？可她不是衫衫。她不叫这个名字。那她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她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衫衫，我是妈妈啊，你，不认识我了？”白灵雯强自镇定下来，声音却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妈妈？”她重复了一下这个关键的词语，在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她愣了一下，这不是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灵力波动，根本不能够念诵咒语，就更别说发动灵术了——灵术？灵术又是什么？不知道，她记不起来了。

　　白灵雯一把抓住女儿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衫衫，衫衫……”

　　“不哭。”她一边下意识地开口说道，一边直起上身，抬起自己的手想要擦掉在这个人类脸上流淌着的眼泪，当指尖触到湿润液体，她又愣了一下，眼泪能够凝结成实体吗？

　　白灵雯眼里的泪水掉落的更急了，她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憔悴又慈爱的笑：“衫衫，你先吃饭。妈妈出去一下。”

　　目送这个哭泣着的人类走出自己的视野，她举起自己触碰到眼泪的那只手仔细端详。

　　手指细长白皙，指甲整洁圆润，她用左手摸了摸右手的指甲，下意识地觉得这些指甲很多余——她身上不应该有这种东西。

　　对于周围的一切，她应该是很熟悉的，但是她又本能地觉得陌生，她感觉每一处都充满了强烈的违和感，尤其是她自己——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有什么问题，那就是她自己有了什么问题。可能性最大的，还是她自身出了什么问题。

　　她侧头望向窗外，然后就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类。

　　身穿蓝白校服的少年正从窗外走过，察觉到她无比直接的视线，转头看了过来。

　　她张大眼睛和他对视，脑海中有碎片一样的认知浮现出来——这个人类是男性。像刚才的那个妈妈，则是女性。

　　她对这一点感到非常奇怪，她觉得人类会分成两种性别很奇怪——她推测自己应该没有接触过这一类会有性别区分的生命。

　　那个人类男性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她看着他从窗前走了过去。

　　她继续望向窗外。

　　外面有白色的天空，灰色的楼房，黑色的汽车——黑色，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不喜欢黑色，她觉得那是一种代表着邪恶和堕落的颜色。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刚才从窗外走过的校服少年走了进来。他肤白唇薄，发色浓黑，五官透出一股病弱的清俊，额前碎发掩去了他眉眼间的锋利与凛然，叫他看起来没那么冷漠。

　　她和他对视，在对方黑色的眼睛里，她能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茫然，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你不怕我了？”少年缓缓伏下/身，恶作剧一般逼到她的身前，跟她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却有足够压迫感的距离。

　　有些不解，她抬手去摸他的脸。

　　对方猛地直起身，还往后退了一大步，残留在掌心的温热触感无比陌生，她愈发茫然。

　　冷不丁被摸了下脸，校服少年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在躲开之后，他打量了下躺在病床上的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一片沉默。

　　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校服少年报出了自己的姓名：“我是许璟琪。”

　　躺在病床上的人依旧沉默。

　　许璟琪皱了皱眉，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能清楚地看到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盛满了迷惑与茫然。

　　他眨了眨眼，再次开口：“你不记得了吗，我是你的男朋友。”

　　她蹙眉，脸上是非常明显的指责：“你骗我。”

　　许璟琪：……说好的失忆呢？

　　她移开视线，不再去看这个说谎的人类。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谎言出现——这是不对的，不应该的。

　　还好这个会撒谎的人类很快就离开了。

　　她感觉很糟糕，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白灵雯朝自己的女儿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没事的，衫衫，我们回家。是妈妈太没用，才没有保护好你。我们离开这个城市好不好？”

　　抱着大红色的心形抱枕，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妈妈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收拾东西。

　　妈妈说要搬家。

　　她看向摆在面前桌子上的一盘苹果，它们是妈妈先前洗好了的，表皮上还有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触感微凉而光滑，还湿漉漉的。不小心用的劲儿有点大，苹果被戳出了果盘，咕噜噜地在桌子上滚动，最后从桌沿掉了下去，咚地一声，砸到了地板上。

　　“衫衫？怎么了？你没事吧？”白灵雯急急忙忙跑过来。

　　她伸手指着地上的苹果给妈妈看。

　　白灵雯握住女儿伸出去的手，叹了口气：“掉了捡起来就好了。苹果是拿来吃的，不要玩。”她拿起一个苹果，塞到女儿手里，又摸摸女儿的头，“乖乖在这里吃苹果啊。”

　　点点头，她盯住手里圆溜溜红彤彤的苹果，然后发问：“怎么吃苹果？”

　　站起来要走的白灵雯脚下一滑，险些栽倒。扶了把沙发，稳住身子，白灵雯拿了一个苹果，在嘴里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咽下去，眼里泛起泪花：“像这样吃。”

　　她点点头：“我想起来了。”随后低头咬苹果，没有看到白灵雯一下子亮起来的脸色。

　　咬了一大口苹果，她吭哧吭哧开始吃，她从来没有吃过东西。

　　人类需要进食，人类还需要睡眠和排泄，人类真是一种麻烦的生命——她不是人类？

　　“衫衫不要吃果核！”白灵雯站在阳台上对室内的女儿喊道：“把你手里的苹果核扔到垃圾桶里，就是那边墙角里的粉色垃圾桶。对，真乖！”

　　她抱着抱枕眨了眨眼睛，在屋子里来回看了看，随后站起来，直接朝电视机走去——她看到电视柜上摆放着一束鲜花。

　　指尖轻轻触碰着柔软的花瓣，淡淡的芬芳氤氲在呼吸里。这是花朵。不知名的花朵。

　　她没有抬头，直接大声问妈妈：“这是什么花，妈妈？”

　　“康乃馨，还是母亲节你送给妈妈的。”妈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因为带了努力压制下去的哭腔，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

　　她点了点头。康乃馨，她可以肯定她没有见过叫这个名字的花。

　　砰！

　　“衫衫!”

　　女孩子倒在地上，身上横着几支康乃馨。电视机上的花瓶斜斜倒下，透明水流从瓶口倾洒。

　　头好痛……

　　高山、峡谷、盆地、平原……各种地形，各处土壤，每一处都生长着植物，每一株植物都在开花。草丛里单瓣小花星星点点，深林中灿烂花盏满满一树；攀援的藤蔓上挂着一串串的精巧花序，拥挤的灌木中堆出一团团的饱满花球……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更是有无数细碎花朵在风的吹拂之下，翻涌出一层层的彩色波浪。

　　目之所及，到处都有花朵在芬芳绽放。

　　在剧烈的头痛里睁开眼，她看见落在自己面前的一支康乃馨。

　　她隐约想起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