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番外 ...
-
当他站在帝国顶端,回望自己走来的一路,他人生的色调早已污秽得不堪入目——那是最俗的开场,自以为深爱得惊艳了时光,猛然回顾才发现竟是以支离破碎的结局收场。
1
女生扎着马尾,有发丝坠到前额,被她勾起来,夹到耳后,穿着衬衫短裙,望着远方的流云。
“方珺。”
听见熟悉的声音,方珺回过头,脸上看不出喜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乌黑眸子里带着水汽,定定望住找上图书馆顶层的路谦:“你,是来跟我分手的么?”
路谦顾不上身上的汗水,凑上前捏住方珺的下巴就狠狠吻下。他太用力,令方珺觉得他这个吻像是带着侵略的啃噬。满头满脑都是男子气息,她推不开他,嘴里只能发出更加委屈的近乎呜咽的声音。
“方珺,相信我,我们会有未来。”
路谦的父亲路景言开创的路氏是许多人眼里的传奇。他白手起家,短短五年便荣登商业大厦的顶峰。然而路谦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有这样为难的时刻——为难到需要将自己的独子拱手送出去为他的商业事业增添更加美妙的一笔。
方家的父辈曾经有过□□的经历,虽然已经隐退多年,然而以方珺的家世来说,她跟路谦这种从小沐浴着阳光的孩子的确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路景言对路谦与方珺交往的反对越发强烈,甚至着手开始给路谦物色对象。
路景言说,夏氏的小姐财貌双全,秀外慧中,你一定会喜欢,如果这次联姻成功,我们路夏两家的事业将成在整个商业取得无可撼动的地位。
路景言的话,便是金科玉律,从来没有人有机会反驳。
那时候的路谦却年轻得连一个谎言也不肯说。他抬起眼睛,目光越过对面女人低胸晚礼服露出的一角风华,视线直逼对面的优雅夏菲儿:“很抱歉,夏小姐,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婚姻。我路谦,这辈子可以不像我父亲那样成为商界的巨擘,但是我想给我心爱的人,一段幸福的婚姻。”
也许是常年生活在开放国度的缘故,夏菲儿也胸襟坦荡。被当面泼了一瓢冷水,夏菲儿倒也不以为意,淡然一笑,甚至在离开之前还友好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那么祝你幸运。”
2
在夏天到来之前,路谦做了好几次无谓的抗争,路景言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跟方珺的见面,而性格爽朗的夏菲儿则成了他们的传话筒。然而路谦没有想到的是,夏菲儿忽然转变了角色。那日她晃荡着高颈玻璃樽里的红酒,脸上浮泛出天真无邪的神情,大眼睛无辜地看向路谦:“不如我们结婚吧?”
路谦只当她是小孩子的戏言,抿唇不语。
“路谦,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你。”
“菲儿,你的美国思维可真害人!这里是大陆,不是每个萌芽状态就可以借由sex来升华成爱意。喜欢跟婚姻,是两回事。”
而后夏菲儿半开玩笑半试探了路谦几次,路谦却总是漫不经心地调开话题。路谦再一次找自己的父亲谈话,却引得路景言在书房里勃然大怒,掀翻了一桌书,半面墙壁的书柜倾塌,路谦的额头被划伤了一道深邃的疤痕。
路谦负气出走,离家后他所有的银行账户被冻结,身上仅剩下不足一千的现金,只好举着自己的MBA学位证在这个城市举步维艰。方珺的处境跟路谦别无二致,他们两人空有商学院的学历文凭,却只能对着满世界的股市钞票望洋兴叹。
如此蹉跎了半个月的结果就是他们租着郊区最便宜的地下室,终日难见阳光,为了省电,路谦开十五瓦的台灯,抱着笔记本电脑在网上投石沉大海的的简历。方珺学会了在菜市场跟小商小贩讨价还价,路谦也学会了手洗衣服,第一次在暖气不足的冬天里冻了手。
路谦锁着眉头目不转睛地在盯着网上HR的来信,左手忽地一暖。是方珺买回来凡士林防冻霜。她挖出一块在自己手心抹匀,再细心地涂抹在路谦的手背。柔柔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也起了没心眼的茧,方珺轻一下重一下地摩擦着路谦的手背。
察觉到方珺动作的停顿,路谦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回过神来注视方珺。长臂一展,便将方珺圈进自己怀里。路谦的下巴搁在方珺的头顶,揉搓着方珺的双手,淡然一笑:“我没什么,大老爷们儿的,冻个手有什么稀奇?倒是让你跟着我吃苦了。”
方珺鼻腔酸楚,看着路谦微笑的侧脸,忍不住要落泪,却被他温暖的唇给吻住,一滴眼泪就在眼角摇曳,晶莹地映照着两个人的爱意,好半天才顺着脸颊滑下。
方珺颤着唇,难以启齿道:“路谦,我们,还是分开吧?”
却被路谦渡来一口暖气,路谦的舌霸道地舔过她的牙床,温暖的气体从口腔直冲进去,将她的尾音堵在了嗓子眼。一哽咽,接着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任由身体的本能反应着,路谦却无比清醒,说,我是你的男人,不会让你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如果这个城市容不下我们,我们就去S市,真正凭我们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
3
然而人的命运并不等待自己的安排,无数的意外交汇,交织成了混杂不堪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那夜方珺急性阑尾炎,急需手术,路谦将方珺送到医院才发现两人的余额已经不足以支付医药费。方珺就在路谦面前硬撑着,不喊一声疼痛,却死死抓住路谦的手,越握越紧,像是要生生把两人的手交融在一起。路谦狠狠捶了一下墙壁,才一个激灵醒过来,拨通了许久没联系的号码。
“喂?”电话是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接电话的人声音慵懒清淡,声线却透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路谦含义不明地嗯了一声,声音沉稳:“施方,是我,路谦。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联系你的消息。方珺病了,我需要用钱。”
“路谦……”施方只差没将自己牙齿咬碎掉。跟路谦这样的人做朋友,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施方也是个雷厉风行地主儿,半个小时之内赶到了他们所在的医院,主刀的医生是他托关系找的最权威的专家。一切安排妥当,路谦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屁股沾上手术室外的凳子上才知道自己有多累,而施方却穿着一身睡衣,两人对视片刻,面面相觑之后哑然失笑。
路谦别过脸不看施方,一个“谢谢”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嘣出来。
施方找不到比捧腹大笑更方面的答复他的方法,于是他就在候诊室外笑得地崩山摧,惹得值班的护士出来想要白他们一眼,落眼却看见声音的发出者是施方,只好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施方捶着路谦的肩窝:“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路谦恢复了本来的严肃脸色:
“我想要拿到路氏的股份。”
“甚至不惜与老爷子作对?”
路谦叹了口气:“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出来这么久,老爷子一直在金融界封杀我,坐等下去,我大概真的会有哪天死在街头,你就等着帮我收尸好了。”
“我知道这对你很难,你不必现在急着给我答复。但是你知道,如果我能得到路氏的继承权,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施方不得不承认,路谦就是有这种魄力,即使潦倒落魄,却还是让人想相信与追随。施方恨恨看住路谦,撇了撇嘴:“你也要知道,如果失败我的下场只会比你更惨。可是谁让我是你人生唯一的朋友呢,你小子的人生真是失败啊!”
路谦这才展露出半年来的第一个认真的笑颜。
4
路景言在商界封杀路谦,没有任何一家公司敢录用他,而在施方跟夏菲儿的斡旋之下,路景言点头答应了路谦进入夏氏——目的不言自明。
路谦白日在夏氏,工作间或与施方MSN商议如何购买路氏股份。别人朝九晚五,路谦却经常陪着夏菲儿吃过晚饭后一转身便去了施方家里,与他在公寓里挥斥方遒。施方在前台负责各路资金进出,路谦则是幕后军师。
路谦他分身乏术,抽不出时间来陪方珺,即使在陪伴她的有限的时间里,两人之间也不再如往日那般灵犀相通。
这天路谦刚叩了叩夏菲儿的门,不等里面的人有回应,他前脚踏进去:“菲儿,忙完了吗,一起午饭?”
桌案前的女子将长发往耳朵后顺手勾了勾,在日光下仰起脸。
路谦在这一瞬间觉得日光太耀眼,灼伤了眼球。
方珺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抬头发现门口的人是路谦,目光也呆滞了一瞬,脸上浮现出尴尬神色。
“方珺,怎么是你?”
“……”为什么他会来找她?用这么亲昵的语气喊她同去吃饭,他们每天都这样么?什么时候亲昵到如此地步了,进展得到底怎么样了?其实想问问题的是她,却被他夺了主动权,千言万语,骨鲠在喉,到头来还是顺着他回答:“我昨天给你说了我来应聘的事儿,只是没告诉你是这一家而已。”
路谦皱了皱眉:“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是夏氏的企业?”
“告诉你,好让你防着我么?”
路谦一听这话,原本有些着恼,可一转念,他们俩若真吵起来,是不是正好中了别人的离间?当下压下心头不快,转身便见身边衣香鬓影,却是夏菲儿不知道从哪里来,顺其自然就搂住路谦的手臂:“路谦,我饿了,我们吃饭去吧。”
她从前说话的口气没这么娇嗲,在方珺看来,要么她是受了爱情的滋润日渐收敛心性,要么就是逢场作戏与她看,好在给她见面礼的时候附赠一个下马威。
路谦目光平静地扫视了咫尺距离的方珺,那一眼却那般遥远。她看他目光冷却下去,蓦然转身,随后携美而去,未曾回顾。
路谦虽未表现出不悦,却也不如平日与夏菲儿言笑晏晏把酒言欢,夏菲儿自然猜到他的心思,偏要在他面前一笑莞尔:“路谦,你生我气了?因为我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情?”
路谦程序化地回答:“公司招人的事儿,你本来就没有告诉我的义务。”
他这反应却引得夏菲儿扑哧一笑:“路谦,你真的在生气了,你很少跟我生气。这么在乎她,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他将叉子上的牛肉吞掉:“吃完饭早些回去吧,今天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夏菲儿隔着桌,目光澄澈又迷醉,秋泓一般盈盈望住他:“路谦,为了你,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却换来他的哑然失笑与不以为然的摇头:“菲儿,对我来说,女人的魅力是被我征服,而不是征服我。像你这样太骄傲的女人,不适合我。”
5
深夜里漆黑一片,大厦顶层的落地玻璃里落满星光。
在这个繁华的城市,只有这里能看得见星光,璀璨的,毫不矫揉造作的光芒。
施方将修长双腿伸展开来,叉在办公桌上,双手枕在脑后:“是不是该为我们的合作成功干一杯呢?”
路谦双目盯着笔记本屏幕上股市的涨幅,甚至不抬头来看他一眼:“成功?没笑到最后随时都可能一败涂地。”
“没想到菲儿果然给你面子。事情应该说来就算是按照你的棋局来进行的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
路谦依旧紧绷着下巴:“变数太多,我不敢有一丝的掉以轻心。”
“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你,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
路谦这才回过头来,炯炯有神的双目中若有星光闪烁:“施方,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不曾遇到真正值得你拥有的那个人。可是,我但愿你今生不会遇见这个人,那会让你坠入地狱。”
“世人都说,施家最年轻的东家最是无情,流连花间,纸醉金迷,无情总被多情恼。” 施方耸了耸肩膀,漠然而笑,眼中却有一丝落寂,“不说我了,路少,你打算什么时候跟菲儿把这生米煮成熟饭?”
“你我之间,用不着开这么无聊的玩笑。”
施方见他不领情,再继续在同一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也无益,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加了两块冰,递给路谦:“要我说啊,人生在世行乐需及时……你这人跟你家太上皇一样,真不懂得享受生活的情趣!”
路谦却没有接:“给我咖啡。”
“好。”施方借口咖啡机在外庭,潇洒地转身出去。
夜幕里飘来香醇的咖啡香味,路谦闻见,知道是自己素来喜欢的牌子,借星光顺手接过:“谢谢。”
抿了一口咖啡,路谦才猛然发现身边站立的人纹丝不动,定睛望去,那绰约身姿,深红裙摆,哪里还是施方?路谦有一丝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瞬间心念电转,路谦在心里把施方的爹妈问候了一千遍。不相信施方将他们两的计划对夏菲儿和盘托出,可是也想不出夏菲儿此时在这里的理由。
哪知道夏菲儿一笑,对答如流:“你在这里,不正是我在这儿的理由么?”
路谦却笑不出来。他阖上笔记本,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夏菲儿拉开落地窗,风从远方灌了进来,拂起她衣裙,翩飞如蝶舞。
凉风吹到身上,路谦刚要劝她关上窗,却蓦地感觉到身体深处传来了某种莫可名状的渴望。燥热,即使是凉风习习吹过来,还是抑制不住身体里的热量,先是慢慢然一点点地蔓延,转瞬却又似星火,劲风一过,竟已呈燎原之势。
路谦紧锁着眉头,看着欺身过来的夏菲儿:“我去一躺洗手间。”
夏菲儿却不肯,一个顺势将他扑倒在沙发上:“今晚风月正好,何不遵循本性,省得浪费吉时良辰?”
路谦被她压在身下,也许是身体的原因,竟一时动弹不得,猛吸了一口凉气,却丝毫没有舒缓。软玉温香在怀,他又如何推拒得开?
夜里深蓝渐渐退去,星光隐没,浅蓝覆盖上来。路谦在晨光里挪了挪身躯,四肢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
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令他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还伏在自己肩头酣睡的夏菲儿。
她却似还未清醒,发出小猫一般的呜咽声音。
“方珺,你听我说!”路谦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他从不知道方珺还有这般神勇彪悍的时刻,冲进来给了他狠狠一个耳光,然后潇洒离去。
路谦看着方珺的背影呆愣了半晌,打算起步去追,却发现自己不着寸缕。夏菲儿一直在装睡,看见路谦的呆愣表情,心里又痛快又难过,眼里却还闪烁着捉弄了他的光芒。路谦叹了口气,进了卫生间。
路谦出来后衣冠楚楚,夏菲儿却仍然是节省布料的打扮,似乎是在等卫生间用。
他看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犀利:“菲儿,那只是一场意外,你我心知肚明。”
他说,那是一场意外,将她的费尽心机漠然置之。
夏菲儿拽住他的衣角:“你情我愿的事儿,为什么算是一场意外!你明明也是喜欢我,才会有感觉!”
路谦听了她这话,心里一沉,脸色铁青:“喝了那杯咖啡,狗都会对着你发情。”
路谦有些唾弃失去理智的自己,本以为对夏菲儿来说,one night stand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可是此时他明白了,知道夏菲儿的目的,是为了刺激方珺。
6
路谦原本打算对方珺解释他与夏菲儿的的关系,却在听见方珺面无表情的言辞后失了控。
方珺说,我们深爱过,疼通过,所以我可以无悔地离开。
路谦克制着自己的暴躁:“我说过,我对你,未曾变心。”
“可是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方珺身边的人正逐一失去生活的支柱,母亲失业,父亲受到了□□的威胁,叔叔伯伯们竟然也相继遇到各种麻烦,而这所有的麻烦只需要一个方法就可以解决——方珺必须离开路谦,离开,永不相见。如果她执意不离开路谦,这将只是开始。
她曾以为,在经历了贫寒之后他们之间的感情固若金汤,一个晃神才发现,全世界都是不成全他们的。
路谦拇指温柔地抚摸着她哭泣的脸,眼中泛着迷离的光,“抱歉,我总是一味地苛求你。”
她在这世界最冷的一夜,预感自己是最后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她听见他的声线依旧平静如昔:“这一次,也许我是真的该放手了。”
因为爱,带来了伤害。
或许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他们本就是不容于一个世界的群种。他天生就该高高在上,生活在蔚蓝的天空之下,而她,如果能平凡安稳地度过余生,便不枉费父母的满心期待。
她回到了她从小生活的地方,他就真的一次也未曾回顾。
离开他后,一切又回归了正轨,甚至——她被施舍了比原来更好的生活,在她的新生里,除了爱,什么都不缺。
从几大金融家族到各路媒体,纷纷传说路家独子回来继承家业了,媒体报道铺天盖地而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另人目眩神迷。
自打方珺从路谦的生活里消失之后,路谦极少在她面前提及方珺,夏菲儿也是极为聪明的人,不在路谦面前试探他对方珺的情愫。
只是他的转变太突然,突然到令夏菲儿害怕。
路夏两大商业巨擘突然联手,整个城市的商界风起云涌,然而这变化,却并未如路景言的预料令根深叶茂的路氏一家独大,反而来了情势逆转,路氏的A股跟B股皆有部分为施氏收购,且路氏的股票一时遭受熊市,一片惨淡。
股东会上有六名股东联名弹劾路谦,声称是路谦出卖了他们的商业机密。路景言逼问之下终于知道事情的真相:路谦在外面的日子单凭与施方的联手便使路氏在阴沟里翻船。
股市的颓势,似乎也只有路、施联手,方能扭转。这是股东会讨论的结果。
而面对路氏的节节败退,路景言竟因心脏病病危。
人人都以为路景言是因为路氏的倾颓而病危,只有路谦知道,他不是。他是因为后继有人而老怀大慰。那日举着酒杯,大笑,能让路氏倾颓的人,自然有本事让路氏再成商业奇葩。他一直精心栽培的儿子如今终于超过父亲,路景言快慰至此,竟拍着路谦的肩膀,心脏病突发,急救。
一代商业枭雄路景言,在他的弥留之际,身边的只有秘书跟律师。
路景言的秘书与律师出了病房门,对路谦劝慰道:“请节哀顺变,路总走前吩咐过,只要您跟夏菲儿结合,您便是路氏的下一任继承人。”
一直站在病房外的路谦连犹豫都没有,顺口说了一声好。
7
在财经杂志上看到路谦订婚的消息时,方珺正在火锅店里,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味碟里,服务生好奇地瞅了她两眼,却也不敢问。
“看什么看,没见过怕吃辣的么!”
她已经泣不成声,从兀自抽搐变为哇哇大哭,眼泪决堤,再也收敛不住。
这一刻,心痛的有如刀绞、。
可是她的心已经全都给了他,还哪里有心,哪里还会痛?
她在公司请了假,独自一人游遍了整个城市,所有他与她一起到过的地方。一面下定决心去遗忘,一面不由自主地幻想他在身边。
她最后去了他们的母校。
这里有她感动过的故事,看过的书,遇见的朋友,想念的人……唯独不再有他。
所有的童话男女主角都会在最后的场景演绎一场惊心动魄的遇见,而她生活在冷冰冰活生生的现实,如果还能遇见她,那一定是她太想念,才在泪眼朦胧中产生了幻觉。
可是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
直到清晰的、被触碰的感觉,被吻上的暖度。
方珺才从梦中恍然惊醒:“如果我乘坐在巫婆的南瓜车上,请永远不要让指针走向十二点。”
“从今而后,你的王子。”
他的身价已经是她不可想象的位数,却在学校简陋的秋千上,吹着寒风,姿势优雅如同王子,将一枚钻戒戴在她的手上。
她的一生,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惊喜,惊喜到窒息,惊喜到心脏都忘记了跳动,惊喜到恐惧,害怕这是一个美丽的肥皂泡。
泪迹未干。
路谦将她一路抱上了车。
直到车开上了高速,方珺才真正清醒过来:“路谦,我前两天才在财经杂志上,看到你订婚的消息?”
“你说的是这本么?”路谦车上找出一本丢给她,封面标题上就刊登了路氏少东家路谦的订婚新闻,路谦看着方珺哭花的侧脸,忍不住笑起来,“说来话长。”
路谦跟施方的联手之下,路氏的股市狂跌,溃不成军,而路谦以王者之姿回归路氏,扭转颓势。
路景言弥留之际意识还曾清醒过,将早就立好的遗嘱交给路氏的法律顾问继,路氏,他终究是留给了路谦。用他的话说,有能力击溃路氏的人,才能再建立一个新的路氏,而我已老矣。
他这般铁血强悍的一个人,竟也有服老的时候,路谦亦唏嘘。
办好父亲的葬礼,路谦正式接手路氏,便又是一场鲜血淋漓的商业混战,焦头烂额之时还有财经记者来采访八卦,他被缠得实在无法推拒,便说出了订婚的打算。可忙到了如今,才来找方珺。
8
路氏的少东家再一次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
路谦面对着路景言的遗嘱,一面用订婚拖延着时间,一面却将资金周转全部交予施方,路景言所铸造的那个固若金汤的路氏成了一坐空城。有钱能使鬼推磨,路谦对当时在场的律师跟鉴证人明里收买、暗地威胁,就是上帝的使者只怕也不敢跟他硬抗。于是路景言的遗嘱,路谦冷笑置之,不仅顺利接手了路氏,还对董事会来了个釜底抽薪的大换血。
他这做法端的是有当年路景言的铁血做派,路氏的管理层从此大都是他自己的心腹。
夏家得知事情的始末,为自己女儿抱不平,夏菲儿的父亲拍着桌子大骂路谦卑鄙。
路谦在他对面风雨不动安如山,冷笑:“你们当初施加压力让我们联姻,当真就光明磊落了么?商场从来如战场,我若是君子,便也不是路景言的儿子。”
然而在寂静的灯光下,路谦却向夏菲儿郑重其事地致歉:“我利用你,当真是别无他法。”
感情上的亏欠使得路谦想要通过金钱的途径来弥补夏菲儿,于是在路氏的许多合作项目上他的首要选择都是夏氏的企业,这种做法直接导致了施方的不满。这天施方跳过路谦而去找方珺寻求合作。
施方翘起二郎腿,神态如一只慵懒的猫咪:“我认识路谦这么久,没见过他这么意气用事的。他这段时间以来不是把公司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用公司的财产来弥补自己对夏菲儿的歉疚,长远来看真的对路氏很不利吧?我们也是时候该给他敲敲警钟了。”
方珺就算明知施方是要引自己上钩,却还是情难自禁:“你既然来找我,是不是已经有了打算?”
“你不是也不喜欢夏菲儿么,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一下。成功的话,我保证夏菲儿在你跟路谦面前消失。”
方珺审视的目光冷静犀利,施方却丝毫没有觉得不自在,大大方方任由她看,坦然处之:“你这么看着我的脸不转弯,路哥哥会吃醋的。今天我就先把话说到这里了,你任何时候有需要,都可以直接电话联系我。”
公司例会一开完,路谦率先走了出去,趁人不注意对方珺勾了勾手指头。方珺侧头打探他想说什么,路谦却不由分说带方珺去了办公室,两人又是云雨一番。方珺的责备里满是娇羞:“分明是上午的上班时间,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那还不是你给惯的?”路谦中指按住方珺气急败坏欲言又止的唇,“这个项目做完,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所谓“这个项目”就是在例会里提及的、路氏的新项目,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个项目的合作伙伴是施氏而非夏氏,并且是路谦亲自提出的。方珺起初也觉得奇怪,不过总归是有益无害的决定,她当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路谦唱反调,此时只两人相看,方珺当然忍不住好奇:“你怎么突然决定给施氏了,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这个项目正好是施氏的强项,再一味迁就我个人的喜好,我怕董事会会炒我鱿鱼。”
“反正你是老板,最终决策权都在你。”
路谦听出她有些不悦,所以笑得越发温柔,亲了亲方珺的鬓角:“即使他们都不同意我也可能会一意孤行。你的理解才是我最需要的,谢谢你。”
方珺嗯了一声,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路谦看她表情有点儿恍惚:“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今天先回去休息?”
她甩甩头:“累了还不是因为你!”
路谦笑得爽朗:“那么跟施氏的洽谈可以交给你么?”
9
隔着街道看对岸,施方修长的手指敲着白瓷杯的边缘,觑着神色忐忑的方珺:“这点胆色都没有,可是难以成为路谦家的女人的啊。”
方珺牛饮面前的咖啡,提神。施方颇没良心地笑话她:“作为路少未来的妻子,是会遇到形形色色的女人的哦。夏菲儿不过是快垫脚石,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其实女人间的战争呐,比商战可怕多了。”
亲眼目睹路景言的律师将一封文件递给夏菲儿的父亲,方珺努力装作面不改色:“我们这么做,可是会下地狱的。”
“你害怕了?”
“万一……遗嘱被公布出来……”路谦将会失去现在的所有吧?
“你担心什么,别忘记他可是路谦。他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施方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扶住方珺椅子的后背,“假若他当真一无所有、家徒四壁了,你不也还是会留在他身边么?这就足以告诉他,你才是适合他的女人。”
施方这席话像是让方珺吃下了定心丸,她稍稍镇定了一下:“路谦已经把项目交给你了,你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干?”
眸眼深沉内敛,施方薄唇里吐出的气息像是没有温度:“可别以为我是为了你跟路谦的幸福。我只是想让讨厌的对手从眼前消失。”
“所以共同的敌人就是联盟的条件?”
路谦绕过门厅,扯下领带,大喇喇坐在庭中沙发上。方珺抱着花束放在鼻下嗅了嗅,逆着光看路谦脸色阴沉,善解人意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才将新鲜玫瑰塞进花瓶里:“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公司有什么事?”
路谦若不是刻意温柔,就会周身散发着低气压。他此时有些烦躁,平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了点儿,全然无心与方珺缠绵,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今天菲儿的父亲来找过我。说他手上有我爸爸当年的遗嘱复印件。他想用遗嘱上制约我的条款来跟我提条件。”
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还是止不住地手脚冰凉,掌心出汗。方珺强作镇定:“那……他提了什么条件?”
“绝对不是你会想知道的事情。”方珺的手指插入路谦的发髻,路谦察觉到她手上的凉意,亲了亲方珺的手背,认真地望住她。他瞳仁里倒影着她的样子:“没事的,我会处理好。不要担心,嗯?”
见方珺没有反应,路谦只好进行更“深层次”地安抚:“如果不是他的条件太过分,我也不想跟夏氏撕破脸皮。我会再找机会与他谈一次,若他执意如此,我只好快刀斩乱麻。如果有什么夏氏意料之外的后果,也不能怪我不仁不义了。”
路谦沉吟道:“可是这份遗嘱在路景言去世后我亲手烧毁的,难道说当年我爸的律师还留过复印件……?”
方珺连忙将他话头引开:“那种不合理的条件真的具有法律效率么?”
路谦叹口气:“理跟法,有时候是两码事。”
路谦从前并不是锋芒毕露的人,只是任谁受了威胁总会凭空生出几分不信邪的胆气。路谦表明态度,夏菲儿的父亲直接将路谦告上法庭。路谦对他的做法嗤之以鼻,通过施方找到可以信任的律师:“支票你随便开,我也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这场官司只是不能输。”随后便以漫不经心地姿态冷眼旁观,就像被告不是自己一样。
与此同时,施方砸出重金收买媒体,将早先收集到对夏氏不利的一切材料纰漏给媒体。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在商场掀起血雨腥风,给夏氏的形象造成严重损伤。信誉跌入低谷,不少企业撤回了在夏氏的投资,路氏亦在其列。路谦不顾单方面违约,固执中断合作,并请律师出面法庭将对夏氏的赔偿金额将至最低。
夏氏股票半个月之内狂跌,颓势不可逆转。
10
夏菲儿深知这谭水被搅浑,施方在其中穿针引线、翻云覆雨。她硬着头皮登门去找施方,被无数次地拒之门外。夏菲儿一介商界名媛,竟遭到门童的白眼,滋味自然不好受。然而既然这次是有求于人,她也只好放低了姿态。见不到施方,她就在路谦家门口不远的路口拦他的车。
路谦半个月没见到夏菲儿,乍然见她出现在视野中,连忙叫司机停车。
方珺坐在路谦身边,看见夏菲儿像木偶一般失魂落魄,心里的三分怜悯被两分担心与五分怨怼压了下去。之所以现在没有阻止路谦与夏菲儿的见面,是因为她早已与施方达成了协议。
路谦在书房里单独见夏菲儿,方珺在门外接过家里佣人端来的咖啡,冲她友善地笑了笑:“你忙去吧,我端进去就可以。”
方珺敲了敲门,高跟鞋在地板上叮咚作响,路谦与夏菲儿分坐两边,方珺是明眼人,看出两人距离的微妙。她耀武扬威地在路谦额头上亲了亲,再抛给夏菲儿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容:“好久不见夏小姐,你今天一定要把她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哦。”
路谦看方珺的眼神不如平时温柔:“这些事情让阿姨做就好了,哪儿用得上你亲自动手?”
“我给自己老公倒杯咖啡不是应该的么,好吧,你们聊着我先出去,不打扰你们。”方珺一点儿也不生气,言笑晏晏,扬长而去,语态令夏菲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菲儿酝酿了半天言辞,直到确认方珺走远,才艰难地开口:“我来找你,实在是因为别无他法。”
路谦搅动着咖啡,眼神在夏菲儿周身逡巡,他不开口,等她自己说话。
被路谦灼热的视线注视,大方如夏菲儿也会觉得难熬。夏菲儿连忙端起咖啡来喝,想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结果一口纯黑的咖啡令她差点没哭出来:“抱歉,我失态了。”
“没事的。”路谦终于别过视线,投向墙上古色古香的字画,“我们之间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是始料不及。我一直觉得亏欠你,想要从业务上补偿你,即使遭到董事会的反对我也会尽量满足夏氏。但是也许是我先前的做法让你父亲产生了一些误解,他认为给夏氏的优惠是我所应该做的,甚至得寸进尺,用我父亲的遗嘱来要挟我。所以我觉得,他面临此种境遇,别说是因为他的失道寡助,就算没有其他企业的排挤,说不定我也会踩他一脚。”
路谦的话令夏菲儿感到绝望。像是整片天幕黑下来,只剩下他这里一盏灯光,他却还要把它熄灭掉。夏菲儿情绪有些激动:“我不知道我爸爸拿遗嘱要挟你的事情,我回去劝他收手,让他不要向法庭起诉你。请你不要撤销跟我们的合作项目好吗,一旦路氏跟我们还有合作,其他公司也就不会对我们的信誉持那么迟疑的态度,我拜托你了!”
路谦心里纵有怜惜,始终冷眼看夏菲儿:“抱歉,我做不到。我可以为了补偿你而做很多的事情,在你的父亲没有拿遗嘱要挟我的时候。我觉得是时候该给他一个教训了。不过我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让你父亲趁早把企业卖出去,在拍卖之前卖出去,应该还能够卖个好价钱,这样亏损也不会太厉害。”
老虎的屁股,龙的逆鳞,夏氏若是没有碰,再不济,路谦也不会作壁上观。
眼下的局面,却变成了路谦眼睁睁看着夏氏沉没,并且下定决心看他自生自灭,他连曾经的给予都要收回。
官司是以路谦的胜诉告终的,没有人知道那纸遗嘱是如何在法庭上被公证的。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消息就是当年路景言的律师携重金移民他国。
路谦与施方携手迎来了路氏的新朝阳,也并肩目送夏氏的末日。
路谦扫视着屏幕上的数据,不解:“施方,你不是为了收购夏氏才耗费这么大的力气砸金子进去的么,怎么现在该出手时又不出手了?”
施方无所谓地耸肩:“我以为它是一块肥羊,没想到临了才发现不过是鸡肋。我可没路哥哥你这么财大气粗,这鸡肋啊,还是让那些想收购的人收购去吧,我能把现有的产业经营好就够了。”
11
按说,连知晓事情经过的律师都已经远走他乡了,这事儿也算告一段落了。
如果不是夏菲儿临出国前料理自己父亲的后事,如果方珺没有出席夏氏企业拍卖会的现场,如果施方没有将手机遗落在路谦的办公桌上——一切本可以瞒天过海。
然而当路谦面对着巨大的落日,眼里融着夕阳的倒影,接起方珺打给施方的电话的时候,他起初的故意不做声转化成了无话可说。他听到自己无比熟悉的声音在电波的另一端用他最最陌生的语调、傲慢而冷漠的说:“你联系上黄律师了么,你确定我们把遗嘱给他的事情无人可知吧?我也不想这么快就再联系你,但是夏菲儿过两天就会出国,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确保她永远不会联系上路谦?”
没有回应,方珺在电话里喂了两声,路谦按下了挂断键。
晚上回到家里,路谦独自坐在沉沉黑暗中,偶尔从窗外飘忽而过的光刻画着路谦英挺的轮廓。他在静静的夜里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从未觉得世界有这般的真实,真实全世界的喧嚣都远去,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
方珺回来的时候有些晚,打开灯的开关才赫然发现客厅里坐着的人。
路谦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你坐下,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方珺心里有隐约的担忧,又不好表露,只好浅笑着坐下来。
路谦寒着一张脸,眼神足以将人冰封:“下午施方的电话落在我办公室了,我见是你打来的就接了。”
方珺惊立当场,登时整个身体就僵直在路谦面前,吞吞吐吐了半天,词不成句,舌头打结。
路谦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在生气。可是他淡淡的失望的语气,却比真正生气起来更令方珺不安。他说:“施方刚才已经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了,你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么?”
方珺灵机一动,也许坦白从宽在路谦这里也会奏效,她坐在路谦身边,双手握住路谦的手,眸中光华流转,诚恳道:“是我跟施方联手,我复制了你父亲的遗嘱……但是我真的不是要伤害你。我确认你会全身而退才去做这件事情,我只是想要把夏菲儿从你身边撵走,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他厉声问:“夏氏的倾塌,菲儿父亲的去世,菲儿的远走……你一句你没有想到就想要一笔勾销,未免也想得太简单了吧?”
“对不起,我……路谦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女人的眼泪却并没有打动铁了心的男人,路谦看她往自己身上赖,不闪避,却也没有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撒娇。他只是用同情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方珺:“你对夏氏做了什么我全不在意,方珺,我路谦并非善良之辈,可是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你是我打算相守一生的人,我不能忍受你的背叛,哪怕你背负着堂而皇之的为了我好的借口。我可以为了我们的爱情做任何事情,但我一直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不染尘垢的方珺。”路谦合上眼睛,似乎无比疲惫,“方珺,我们还是分手吧。”
“……”天旋地转,五雷轰顶,不过如此。
然而无论方珺再怎么一哭二闹三上吊,路谦始终不改已经做出的决定。因为他知道,以后无论怎样,也无法与她相守相伴度过一辈子的漫长时光。
他曾经深爱过的那个人,遗落在时光洪流中。
而现在在他身边的她,不过是一个披满尘垢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