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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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上旬，梅雨时节。瓢泼大雨中，两辆急速飞驰的车辆猛然相撞。
轮胎摩擦地面，在地面一路拖拽，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钢铁碰撞的巨大响动在雨幕上空中回旋。一瞬间，就如老旧的胶片失了颜色，被时间腐蚀地面目全非。天地间一片朦胧，铺天盖地的刺目鲜红朝卫昭张牙舞爪地侵袭过来。
世界似乎都静止了，唯有急促的呼吸声充塞脑海。
痛！
好痛！
太痛了！
卫昭觉得浑身都在疼。
身子，心脏，脑袋。
有知觉的地方似乎被人用鞭子沾了水、撒了盐，狠狠抽打过，火辣辣地，连呼吸都在泛着疼。
那么疼，恨不得将发痛的血肉挖出来，恨不能立刻死去。
可他又舍不得死。
他还没活够，怎么舍得死呢？
卫昭疲惫地趴在方向盘上，被碎玻璃划破的右边脸血肉模糊。单薄的脊背粘结着熔化的金属，怀里空荡荡的，失去了本该留在此处的恋人。
阿朗……
他僵硬的肢体动弹不得，手臂的肌肉剜痕刻骨。
你在哪里？
他的视线凝视前方，不肯转移。那是他一心恋慕的人离开的方向。
【恨吗？】
仿佛有什么深埋于心底的珍宝破碎，他无可挽留。
【我不恨。】
【想报复吗？】
【……不想。】
炙烫的血泪从卫昭完好的左眼，从他血色浑浊的右眼溢出，像是受了伤、绝了念的心在进行最后一次放纵，将他此生的爱与恨都流尽。
这有什么呢？
他只是不够爱我。
【我理解他。】
【那你要原谅他？】
【并不是。】
卫昭静静地流泪。
流干净就行了，将心里的苦全部流出来就行了。
流出来，就空了。
就不痛了。
对不起，阿朗。
你不爱我，可我还是要爱自己的。
你的所作所为，我理解归理解，可到底，还是不能原谅。
【让我忘了他吧。】
爱也好，怨也好，都烟消云散。我不想和他有什么相干了。
此后的人生，我的人生，再不需吴朗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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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朗被卫昭牢牢护在身下，灵魂却仿佛已经离开了身体。
这是怎么了？
他明明踩了刹车，为什么还是撞上了呢？
恍惚中，有灼热的液体落进他的衣襟。那温度焦灼，他登时想起来——
他的表弟，还在发烧。
吴朗推开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打开后座的车门，将烧得意识不清的表弟拖了出来。
雨太大了。他脱下西装外套盖在背上的人身上，防止他被淋到。
背着表弟狂奔了不知多久，他才终于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赶到医院。
忙活了大半天，浑身湿透的吴朗坐在病床边，想为表弟拉上被子，手却不听话地颤抖。
电视里正播放着一条新闻——
【……今天下午x点，一辆车号为XOOOOOO的小型客车沿国道XXX线行驶至XXX公里加XXX米处时，与车号为OXXXXX号轿车相撞，造成……】
脑中快速略过几个片段。
车辆相撞，翻滚，头破血流……
血……
是谁的血？
滚烫的、绝望的，打在他衣襟，被他抛诸脑后。
似乎是来自以往每个日子，被他随意敷衍独自坚强的那个人。
那人是谁？
笑起来张扬，抽烟的时候却又深沉冷漠，被他伤害时隐忍的侧脸格外脆弱。
可无论做什么，都那么漂亮。无时无刻不在吸引自己的注意的人。
花了七年来爱他的人。
那人到底是谁？
一抹清瘦的背影跃入脑中，那个背影转过头，露出一张模糊的容颜。他依稀对自己笑了笑，似乎是在做最后的告别。颔首之后，那人踽踽独行，渐行渐远。
他下意识想去追赶，脚抬起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另一张清秀的脸窜进脑海，那是他的表弟。
——也是他倾慕许久的人。
他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舍表弟而去追另一个人。
然而那个人走得很快，头也没回地向前行进，似乎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心里猛然涌上一股不安。
卫昭看了表弟一眼，终究还是下定决心追了上去。
“等等！”
他拉住那个人的手，语气急切，“告诉我你是谁？”
那个人不理他，还在往前走。
卫昭抿了抿唇，转过那人的肩膀。
映入眼帘的，是半张艳丽半张疤痕遍布的熟悉的脸。
——阿昭！
记忆回溯至几个小时前，他像被人打了一拳，头脑忽的炸开。
——阿昭受伤了！
他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整个人像被丢到冰天雪地般瑟瑟发抖。
——我又做错事了！
他转身想往外跑，脚下却被椅子绊倒，膝盖磕在地上，撞出咚的一声闷响。
手机从他的口袋滑出，他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拈起手机，按住前几天刚换上的第一位联系人。
漫长的响铃过后，电话无人接听。
心直直地坠了下去。
他又打了一次，像个神经质般不断重复：“阿昭，接电话！”
接电话！
别吓我……
嘟——
嘟——
电话接通。
“阿昭！”
——“喂，你好。”
“……！”那头，是陌生人的声音。
——“喂，你好？请问你是机主的家属吗？”
“……是，我是。”
——“不好意思，能请你来一趟市医院吗？”
……
对方已经挂断电话，吴朗保持着下跪的动作僵在原地。手机从掌中滑落，窒息般的沉默。
大脑一片混乱，几个关键词纵横交错，盘旋着啃噬他的理智。
“病危通知书”、“生命危险”、“二次受力颈椎错位”、“脊髓损伤”、“右眼失明”。
原来你伤的这么重……
原来你直到最后还在保护我……
我终究还是会为你心痛。
原来我说爱你，并非自欺欺人。
所以……我……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啪嗒。
透明的水珠打在地面，溅起小朵水花。一滴又一滴，似乎是大雨借着他的眼睛不停落下。
对不起……
他伏下身子，细密的疼痛从心脏处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有人一刀又一刀地砍在他身上。
阿昭，对不起……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别出事。
别出事，好不好？
我很蠢，直到现在才发现对你的心意。
我这么蠢，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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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病房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外头是久违的明媚晴天，暖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照射进来，可以清晰地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洁白的病床上躺着一个浑身缠绕绷带的人。他尚处于昏迷，唯一露出的左眼长睫浓密，在眼下皮肤映出小片阴影。
吴朗坐在卫昭床边，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看。事实上，卫昭此时的模样实在不怎么好看，然而吴朗毫不介意。此刻，他的心里只剩庆幸。
天知道，当医生屡次下病危通知书的时候他有多恐惧。
只要一想到卫昭将永远离开他，他们将再也不能亲吻、不能拥抱、不能相见，就仿佛有条致命的毒蛇将毒牙刺进他的心脏，缠绕在他心上捆缚翻绞。那种心有余悸的恐怖滋味，他此生不愿再体会第二次！
这几天，吴朗小心翼翼地照顾卫昭，说是无微不至也不为过，比之他曾对他的表弟更甚。
不敢触碰卫昭，唯恐碰到他的伤口；不敢在为卫昭换绷带的时候错眼，欲铭记卫昭为他受的每一记伤疤，即使五脏六腑都痛得紧缩；不敢离开卫昭身边，想让他在醒来的第一眼看到自己，更是怕他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失了呼吸。
他是如此虔诚地企求卫昭的康复，他是如此渴望补偿卫昭。可惜，他不知道，这世上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挽回。
卫昭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懵逼了。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哎哟喂身体怎么动不了？
哦，想起来了，我出车祸了。哪个好心人帮我交的钱？
一连串的念头唰唰飞过。
“阿昭。”
有人在叫他。
深沉哀婉，缠绵悱恻，叫情人似的。
卫昭打了个寒噤。
目光挪啊挪，转到一旁深情款款的男人脸上，他皱了皱眉，肢体的僵硬表明他内心的抗拒：“你谁啊？”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卫昭只是在为自己粗哑的嗓音发愁。他可愁了，这一把驴嗓子，要怎么勾搭小姑娘？
而吴朗，却是真真正正地慌了。
卫昭看向他的眼里，是全然的陌生。
“阿昭，别闹了。”
他说，一字一句，要把这名字烙在卫昭心上一样坚决，“我是吴朗。”
我是你的爱人。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别和我开这种玩笑。”
怎么搞得我无理取闹一样？
卫昭拧紧了眉头，被绷带裹成球的脑袋一阵针刺般的疼痛：“我不认识你。”
吴朗：“你认识。”
卫昭：“我不认识！”
无论吴朗怎么说，卫昭都说自己不认识他。
吴朗怀疑卫昭的失忆有问题，可医生给出的回答竟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再三确定，所有人给出的答案皆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所以，我给你的都是伤害吗？
吴朗苦笑。
“吴先生，”卫昭表情严肃，“你说这次事故是你造成的，你对我的赔偿我也收到了，以后你还是别再来了。”
卫昭承认自己是怂了。
没办法，对方总是一副哀怨的模样在他面前晃悠，就像自己是个负心人，辜负了他一片真心似的，膈应得慌。
虽然他从别人——特指吴朗的表弟这个比较客观的局外人，口中得知了自己和吴朗的二三事，但是他毫无实感，对吴朗也没有动心的迹象，只觉得麻烦。
卫昭清楚自己喜欢的一直是女人，而如果他连性别都不在意了，那失忆前的自己肯定很喜欢吴朗吧。那么到底是多心如死灰，才会决绝到要忘了这个人？
“抱歉，失忆前的事我也知道了，”卫昭说，“你的行为，我没办法指责说你不对，可是我也没兴趣再和你来一段虐恋情深，能请你离我远点吗？”
“阿昭……”
吴朗心痛难忍，神情痛苦。
“请叫我全名，谢谢。”
“我和你不熟，也不打算和你相识，麻烦你，以后看见我，就当不认识我。”
这是卫昭对吴朗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这么说了，也是这么做的。
从今以后，将吴朗视为陌路。
--------------多年以后----------
“表哥，你后悔吗？”
“……”
吴朗沉默片刻：“说不后悔是假的。”
“可是，如果我那时候选择他，可能我一辈子都察觉不到自己真正的心情。”
因为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像现在一样恨自己，空不出余思去发掘真心。
“表哥，”表弟的表情很奇怪，“你就没想过，一起救吗？”
吴朗愣住。
……一起？
“亲人和恋人，一起救不可以吗？”
“不，当然可以，”吴朗在表弟讶然的目光中轻轻地笑，然而更像是要哭却哭不出来的模样，“当然，可以。”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