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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赴约(下) ...
浅白点点,玫红簇簇,抱坐瘦枝头。
细看下,飘落处,竟裹着雪花,细小的,似白梅花瓣。
苍梧举杯,对着杯口轻轻一吹,一片红梅花瓣悠悠飘起,落在石桌上。他抬眼,凝视白检,眼眸晶亮,似在邀功,却不言语,只是瞧着白检。
数十株梅树,红白相间,此时正将二人围绕当中,小雪不知何处落下,含着幽幽梅香,竟不知是酒盅之味,还是枝头腊梅。一番美景,只在苍梧的手一挥一抬之间。
白检抬手,从鬓角处抚下一片白梅花瓣,放入掌中,点了点头。
苍梧唇角微起,待要启唇笑谈,就听白捡接着道,“是假的。”
苍梧僵住,有些愣神。就见白检将手中花瓣随意往空中一送,“万事万物,顺时而生为美,不为取悦而生为美。再造之景,不合时宜之景,皆不言美。”白检收回目光,落在苍梧脸上,“不过,梅花配梅酒,二太子乃风雅之人。”说罢,浅笑。
苍梧回了神,默然片刻,开怀大笑,“良恭,你这般焚琴煮鹤,意在指我附庸风雅?幸而你平日不爱说话,这张嘴,若是较起真来,得罪的人可真是不少啊!”苍梧自是知晓白检素来正经认真,并未往心里去。“喝酒,当给本太子赔罪了!”苍梧举杯。白检犹豫了片刻,才举杯喝了小半盏。
搁下杯子,苍梧盯着自己空了的酒盏,也并未留意白检的杯子。苍梧不知在想什么,白检又是素来话少的,一时两人相对无言,静的听的见花瓣与雪片落在桌面上的声音。
良久,苍梧抬头,“良恭,你在人间时,可……可有心上人?”他问的小心,却不知道为何要问得小心翼翼,也不知为何没由来的忐忑。他想知道的无非是人间男子相恋可是常态,像大哥那样同凡人男子亲密,凡人又会如何看待?却不知怎么问了个旁的问题。又想到大哥的事,万一东窗事发,怕是躲不得父皇一场震怒,大哥许无事,那凡人又不知会如何。一时心绪烦乱,执了酒盅,为自己又斟满了酒。
白检未料掉苍梧会如此问,一时未反应。苍梧更是不安,刚斟满酒的杯子又空了。
白检摇摇头,“未曾。”顿了顿,“或是有过,只是我未发现,便又寻不见了。”
“为什么不找一个?”苍梧匀称修长的手指抚弄着杯口。蓦地听到白检轻笑,抬起头来,见白检正扭着头望着一簇红白相交处的枝头。
白检笑道,“若是如此轻易,世上何来痴男怨女,只消月老将红线绕成手指头般粗细,绕在两人指间便好。就是这三千弱水,取这一瓢,若是不尝上一番,又怎知对味?两人若能相知相伴,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也不为过。翻翻司命册,再清楚不过。”
苍梧从未听闻这番言语,直觉胸口紧胀的难受,只怔怔地望着白检。见花瓣和冰晶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发梢,脸颊,唇瓣,那习惯抿起的双唇,此刻是一个柔和的弧度。苍梧的脑中又开始乱纷纷的,闪过大哥温柔的神情,只对着床榻上那人会有的温柔神情。大哥,他就是你命定之人吗?
“那,若是男子相恋呢?”苍梧轻声问,仍是有些呆楞。“男子……男子也是这般吗?”
白检并未回答。苍梧又叫了一声,“良恭。”
白检才慢慢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笑,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什么?”他问。
苍梧摇摇头,“无事。”
“好。”白检点头,仍是咧着嘴笑。又望向梅树。
苍梧不解,又唤了声,“良恭?”“嗯?”白检回过头来,笑颜依旧,笑的有些痴,那声音比往日里低沉了些,似从鼻腔中发出,沙沙地,有些勾人。
苍梧笑了。“睡一觉如何?”“好。”白检点头,有些憨憨的。
苍梧更是笑的停不下,“回你那里,还是在我这里?”“好。”白检仍是点头,瞅着苍梧笑。
“好什么?”原来精明的人,喝多了以后,却是个憨傻的模样。
“好。”白检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了。
“那就在我这吧。”“好。”
云雾拢起,待消散后,只留梅香缕缕。
**** ****
二太子寝宫门前,小仙童甲小声说,“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小仙童乙用力地点点头,“看到了看到了!”两人相视,接尔努力地压制住笑声,两人皆是浑身发颤,只差趴在地上打滚了。
“我……我就见,哈哈……见那司命星君,哈哈……一一打早地闯出……哈哈,笑笑死了,闯出寝殿门来,还……哈哈还绊了一跤。就就朝着层云台……哈哈,哈的方向去……”小仙童乙按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
“你猜?我在层云台碰到他的时候,怎么了?”小仙童甲努力绷着脸问。小仙童乙摇头。
“我……哈哈哈,让我先笑会……”小仙童甲猛力吸气,才暂时按住笑意,“他慌慌张张往层云台方向跑,被我撞见,我就问,星君这是要去哪儿?他才停下来,瞧着我也不说话。我又问,星君是要回天府宫吗?他点点头。我说,正门在反方向,这儿是去层云台。你猜他如何?”小仙童甲顿了顿,才道,“他尽然直接施了仙术,驾云而去。有门都不走,那模样,活像是被人撞破了奸情。”说罢,再憋不住,哈哈笑起来。
“可不是嘛,活像是被殿下睡了……哈哈哈……”小仙童乙接话。他曾听月老身边的小童说些人间风月,也并未多想就说了出来。
话音才落,两人猛的止住笑,互看一眼,笑容渐渐凝固,两张粉雕玉砌的小脸变得煞白,“难道,难道?”小仙童乙一咬嘴唇,便落下泪来。“这可怎么办啊?”
小仙童甲也慌了,也不懂得安慰,只呆呆坐着。
两人正自心焦,就听门内传来二太子懒懒地声音,“来人,梳洗着衣。”
小仙童甲应了一声,拉起还在抽泣的小仙童乙匆匆离去。
待听得门外安静下来,苍梧卷被子往床内一滚,闷闷笑开来。昨日他扶白检躺下后,也觉得困倦,在一侧一倒也睡熟了。没想到,今早一醒来就听到门外两个小仙童的一番话,想到白检的窘迫和尴尬,只觉得好笑。“被撞破了奸情啊…他们也真是能想…哈哈……”苍梧又裹了几圈被子,只差在床上打滚了。
“不过……”苍梧停下来,最后他们又说了什么,那句话是什么?貌似是很严重地话。苍梧坐起身来,努力回想。
门外传来小童地叫门声,“殿下。”
“进来吧。”思绪被打断,苍梧索性起身。
门被推开,名唤玄黄的仙童走了进来,身后鱼贯而入八名小童。捧水,执壶,捧衣,提靴……
玄黄一一从小仙童手中接过器物,递与苍梧,待他洗漱完毕后,又为他着衣。内着月白大袖中衣,外套砖红无袖曲裾深衣,领口和衣缘绣有金色祥云刺,又系上红黑两色相拼宽腰带,衬着苍梧更是身姿卓绝。玄黄也忍不住赞道,“这天界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殿下更有仙姿的神仙了。”
苍梧轻笑,“玄黄何时学了说谎不脸红?这话你也只敢我面前说说,见着大哥,看你还敢开口。还不来梳头?”自己说着已坐到了镜前。
玄黄羞红了脸,嘟囔道,“说句好话也不得了?”这二太子向来没什么架子,比大太子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好多了。当然这话,玄黄定然不敢说出口。
“还不快来?”
玄黄忙上前,一边为苍梧梳理头发,一边道,“对了,殿下,今日卯日星官还未出来时,我出宫门去踩七瓣重莲上的露水时,远远见着大太子了。不过……”
“不过什么?”苍梧脊背猛的绷直,语气急切,某不是东窗事发了?
“见着六七位天将前后左右,将大太子围在当中,正朝着玉清宫方向去。”
苍梧猛的起身,玄黄未料到,手中还抓着苍梧的头发,两人皆是大叫一声。玄黄是惊叫,苍梧是痛叫,一边捂着脑后,一边就起身往门口去,“玉清宫,快。”
“殿下,殿下,你的头发……”玄黄急急忙忙追上。苍梧回身,从他手中一把抢过一枚玉扣,一遍将一半发丝拢齐,束好。出了寝宫门,也来不及细想,人已驾云而去。
一干小仙童追出来,抬头站在宫门口发愣。小仙童乙扯扯小仙童甲的衣袖,小声说,“遣云宫的正门,是不是拆了?怎么没人走了?”
苍梧赶到玉清宫外时,已见着里面各路神仙皆已归位。他这天界无人问津的闲散二太子,竟是无人只会他这般重要之事。苍梧无暇自哀自怜,从门最侧闪身而入,站定后,忽闻一股淡淡梅花香,似还带着酒味的甜。
抬头一看,站在自己前面的不正是白检嘛?身上的衣裳还是昨日的,站近了还能闻到白梅酒味。看来白检也是接到消息,匆匆而来的,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白检似乎感觉到了苍梧在他身后,有些尴尬地挪了挪脚。若不是大殿之内安静的令人窒息,苍梧险些笑出声来。
他微微往外站了一点,目光正好能看到他大哥地身影。他一向骄傲地大哥,此刻被人一左一右看押着,正跪在大殿正中。
苍梧并不常来玉清宫,但今日的玉清宫,第一次让他觉得无比压抑,连带着坐在最高处的父皇都让他觉得更是遥远。玉帝左右首,各坐着四位御座,紫微大帝,玉清真王,清华大帝,天皇大帝。这是苍梧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四位御座同时出现在玉清殿。平日里,四位帝座各掌东西南北天,若无十分紧迫严重之事,并不理会中天事务。
苍梧心中一沉,看来大哥这次是没有那么容易过关了。
正担忧着,玉帝的声音从上座传来,声音雄厚,隐含怒气,在大殿中回荡。声音虽从高处传来,殿中每一个人都觉得那声音就在耳边,如雷灌耳。
“既然众仙卿皆不言语,朕便自己做主了。乾凌,朕再问你一次,斩断情思,入极北寒岩洞思过七七四十九日,你可愿意?”
“恳请父皇,踢去儿臣仙骨,贬为凡人。”乾凌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语气不亢不卑。
苍梧原是站在白检身后,听到自家大哥如此回答,大惊之余,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来。
“好,好的很啊!”玉帝大笑,笑声震耳欲聋,随后金光大胜,光束瞬时转为一个个金色小圈,先后飞速击打在乾凌身上,原本跪着笔直的乾凌,在光圈的击打下也拱起了身子,勉励支撑着,不让自己整个人趴伏在地上,大殿中仍是可以听闻他极力隐忍的呻吟声。
苍梧悄悄捏紧了拳头,那是伏仙印。被施下伏仙印者,周身大小关节皆被束缚,其仙力也被封印于体内,不得施展,又因关节被束,行动不便,稍有动作,四肢百骸皆如小锤敲击,越是仙阶高的神仙,其仙力越强,被施仙咒者受承受的苦楚越大。自然,要想要解除此咒语,需得仙力更加高强者才行。如今,尽是玉帝直接施咒……
金光撤去,玉帝声音响起,“乾凌冥顽不化,尊为天界大太子,私通凡人男子,有违天规,忤逆天道,有驳阴阳之道,现封其仙术,关入寒岩洞,三日后入洗炼池,泻去修为,封其仙丹,关入寒岩洞,静思己过五百年。”
天将得令,已是上前强拽起乾凌,此时他身负伏仙印,每动一下,皆是噬骨钻心之痛,且行动不便。但是他仍是挣扎出天将的铁爪,勉励起身,并不言语,一步步慢慢往宫门方向挪。
众仙皆未曾想过玉帝会如此重罚,原想着玉帝最是看重大太子,日后也是大太子接位。大太子只消断了情缘,闭门思过百年,便会放出。如今大太子宁死不低头,玉帝大怒,竟要泻去一身修为,终然他五百年后仍是天界大太子,实际上不过上界一名小小散仙修为,如何能担当重任?何况,寒岩洞内,寒气极重,没了修为,又无仙丹,这五百年,很有可能根本熬不过。
四位御座也赶忙求情。苍梧已经整个人踏出了列队,喊了声父皇,只可惜声音被四位御座齐声喊的一句,“玉帝手下留情。”给生生掩盖过去了。
一时,众仙友也纷纷出面为大太子求情。但玉帝一声怒吼,“闭嘴!”大殿都震地抖了抖。众人大惊失色。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时时刻刻冷静沉稳,泰然自若的玉帝,何时有过如此失控之时?
大殿中又安静了下来。
乾凌虽然走的慢,但是每一步都走的稳,他的头依旧昂着,脊背已经是挺直的,只是细看便知那里不住的轻颤,后背已被汗水湿透。周围的求情与玉帝的震怒似乎都与他无关,他漠然地一步步向外走去。
进过苍梧身边时,苍梧低低地唤了声,“大哥!”
乾凌止步,扭头看了苍梧一眼,那一眼轻飘飘地,并没有太多地情绪,就像是平日里一样,但是乾凌的唇角微微上扬,而后一声不响,与苍梧擦身而过,走出了大殿。
苍梧回过身,目送大哥背影离去,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成了拳,无声地又唤了一声,“大哥。”
苍梧身后,一声巨响,竟是玉帝掀翻了面前的翘头金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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