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凡间(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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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大人作为大理寺卿，是个好官，但在百姓心中，白大人仍是无可取代。不过，尚大人的名字被街头巷尾所熟知，这要归功于尚家小公子。
尚大人家有三女一男，大女儿已出嫁，剩下两女仍是待嫁闺中。尚家四子，尚小公子可谓京城红人。且不说尚小公子出生之时，平地惊雷，白日雷鸣电闪，狂风大作，一道巨雷直扑尚府，本以为房屋皆毁于一旦，不想惊雷之后，已是难产了两个时辰的尚夫人，成功诞下一子，母子平安。当时，尚老夫人还在世，日日求神拜佛，只愿尚家能添一男丁，对着尚小公子更是格外宠爱。
更奇地是，尚小公子生下来就没哭过，若不是稳婆打了他屁股几下，他连哼都不哼一声。有了这样神妙的出生，尚小公子一时成为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随着尚小公子一天天的长大，有关他的消息也是源源不断传到老百姓耳中。尚小公子打小做什么学什么都比别家小孩快，别家小孩还不会说话，尚小公子已经能够咬字清晰，别家小孩还不会走路，尚小公子已经能健步如飞。尚大人很是欢喜，望着尚小公子，就跟望着状元郎一样，天天做着状元梦，于是尚小公子三岁半的时候，就为他请了老师来。
起初，听到要为尚小神童授课，尚家西席之位就是个香饽饽，谁不想争做神童的师傅？头一个月，尚小公子确实没让大伙儿失望，过目不忘，学的又快又好。只不过，毕竟是个小孩子，实在坐不住，慢慢的，上课就变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师傅经常要跟着家仆们在尚府中四处乱窜，只为了抓回淘气的小公子。
尚大人很是生气，质问尚小公子为何不学，不料尚小公子一句话，堵的尚老爷回不了话。尚小公子叉着腰，人小，气势却不小，昂着头，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斜眼冷笑，“成日背东西，太简单。等他们能教点难的，再来给我上课。”
尚老夫人心疼孙子小小年纪读书辛苦，护着孙子。尚大人是个孝子，只得作罢，想着等儿子再大些，再为他请师傅。
只不过，玩野了的尚小公子，已是玩性难改了。尚家西席之位，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众人皆为尚小公子惋惜，都说，“这尚小公子这样聪慧过人，长得又是个神仙般到人儿，可惜，可惜啊！”伴着一声长叹。
尚小公子可不管这些，只顾着玩乐。八岁时候偷溜出门去，他就发现了外面的好，一颗心就再也收不回来了。十二岁时，京城的赌坊没有他没去过的，十四岁时，就是惜花阁头牌的座上客，吃喝玩乐，只要问尚小公子，没有他不知道，没有他不清楚的。
尚大人原先也管过，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尚小公子就是跟个没事人一样，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怕，任你打骂，也不悔改。尚府的下人们，整整过了三四年这样的日子，尚大人一边打一边骂是儿子孽障，尚夫人护着儿子不住的哭，尚老夫人骂尚大人是不想她老人家长命百岁，打死了孙子就是气死了老婆子，一边骂也一边跟着尚夫人哭。尚小公子也奇了，被打的叫也不叫一声，一句话也不辩解，也不认错，仍你打骂，昏死过去拉倒。醒了之后，身子养好了之后，继续我行我素。
尚大人实在无法，也就仍有他去了。眼不见，心不烦，一心扑在公事上。尚府这才和和气气地过了两年。尚小公子十五岁时，尚老夫人过世，尚小公子是被尚大人从怜香楼花魁地床上，一路揪着耳朵到灵堂上。丧礼上，尚小公子对着疼爱他的尚老夫人破天荒的落了两滴泪，便在灵堂上昏了过去。醒来后，心口很是疼了一段时日。守孝期间，尚小公子居然没有外出鬼混，还主动要求请位师傅到家中，唯一的要求就是，师傅不能是老头子。尚大人和尚夫人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要儿子愿意学，什么要求他们都可以答应。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只不过，招榜贴出去后，很长一段时日均无人上门，就在尚大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来了个年轻人，名叫白陌，光听这个名字，尚大人很是欢喜，想着必然是一个俊秀公子。只不过，见到真人时，尚大人还是小小失望了一下。面前站着的，是个极其瘦弱的书生，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面色白里透青，一张脸极其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如黑墨浸染一般，很是灵动。他站在尚大人面前，站姿很是不自然，细看之下，才发现他是个跛子。
白陌向尚大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生白陌，见过尚大人。”
尚大人明显兴趣缺缺，点了点头。“白先生可有功名在身？”
“并无。”
尚大人皱了皱眉头。白陌接着说道，“听闻尚大人之前也为尚公子请了多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效果并不理想。小公子天资过人，用老一套的教法，只会让小公子觉得无趣生厌。小公子只差一个点拨之人，余下的事，凭小公子的智慧，定能参透。”白陌看出了尚大人的不满，可他笔直地立于堂上，虽身有残疾，身子单薄，却并不怯场。
尚大人听了一袭话，沉默半饷。告示贴出数十日，无人问津，定然是自家儿子之前荒唐不服管教的行为，让师傅们都不敢上门。儿子既然想要个年轻的，现下面前就站着一个，能否胜任，若是不试，无人知晓。事到如今，估且一试，若是不投缘，这小书生定会自行离开。
尚大人点点头，“就让你试一试。来人，带白先生去自己的房间，再差个人去告知公子一声，说师傅请来了。”
“多谢尚大人。”白陌行过礼，一瘸一拐的跟在下人身后，去自己的房间。
“白陌？”尚小公子正仰躺在自己房中的贵妃榻上，翘着腿。一边是婢女正为她捶腿，一边是婢女正往他口中送着剥好的葡萄。
“公子认识他？”正为他捶腿的红英好奇地问。
“当然不认识，只是……”只是这名字，怎么觉得那么熟悉？尚逸阳心下不解。
喂着葡萄的枕霞开口道，“刚刚我去小厨房拿些水果糕点的时候，见着那位白先生了。听着名字还以为是个俊美公子呢，没想到面黄肌瘦，还是个跛子。”
“哦？”尚小公子一听，顿觉兴趣缺缺。他自小就见惯了美人，连身边的婢女都要挑些相貌好的，听到请来的师傅是个这样的人，连见都不想见了。他跟父亲说，要请个人来教书，倒不是他真心浪子回头，一心向学。只是外面的声色犬马，他有些腻了，该玩的都玩了，实在没有什么新鲜玩意了，只想在家安静一段，偏又怕那帮狐朋狗友来叨扰他，想了这么个法子，也挡一挡那帮狗肉朋友。至于读书嘛，那就要看他的心情了。
“红英，你去同那白陌说，说我因祖母过世，悲伤过度，要将养一段，这段时间，他爱干嘛干嘛，不用授课了。”
“是，公子。”
“枕霞，别喂了，再喂你公子我就要成胖子了，你也吃一颗吧。”说罢起身，拿过枕霞手中刚剥好的葡萄，喂进她口中，指腹从顺着枕霞两片红唇上轻轻滑过，擦去了她嘴角的渍印。“下回去小厨房挑东西，试吃以后，要记得擦嘴，小丫头。”枕霞一张小脸顿时成了粉红色，低了头不去看尚小公子，一颗少女心直跳。
“来，帮我捏捏肩吧。”尚小公子轻笑，那双上挑的凤眼，盯着枕霞一张小脸更是通红。
“是，是公子。”枕霞小声应道。公子人很好，公子虽在外是个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可对房里的下人，很是体恤，对她们还是怜惜。大家都很喜欢公子，可是也知道像公子这样的人儿，是不可能娶了她们这样低贱的丫头的。想到着，枕霞垂了头，
尚逸阳恍恍惚惚，似乎睡了过去，梦中只有一团团，一层层的白雾，耳边传来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声音，“……白……就很好……”
“白…白…”尚逸阳梦呓，一旁枕霞为他轻轻盖上薄毯，心下疑惑，公子真不认识那个叫白陌的？
尚小公子自然很快就忘了请了先生来教书这个事情。每日，尚小公子睡到日上三更，起身后就去尚夫人房中坐坐。尚夫人因操持老夫人后世太过辛劳，没多久也就病倒了，现下身子也一直不大好，也不大出来走动。
说来也怪，尚小公子向来我行我素惯了，没见过他记挂过什么人，或是什么事。说好听了，是没心没肺，乐得自在。说难听了，就是个薄情寡义，冷血无情的家伙。但自从尚夫人病倒后，他日日上门，陪着尚夫人说话解闷，把尚夫人感动的，直说浪子回头。尚大人见他颇有孝心，也不多加过问读书一事。尚小公子更是逍遥自在。
而白陌，自然是被冷落着，但他一点也不着急。每日只在自己的小院中待着，足不出户。每日晨起，吟诗，而后习贴，午歇后，解棋局，夕下后，就着烛火读书。
尚小公子除了在外吃吃喝喝，赏赏美人，赌赌手气外，并没有什么正经的爱好。在家待着的日子，除了去陪母亲说说话，午歇后的时间，就留给他发呆用。让人搬一把贵妃软榻放在院中大树下，往软榻上一趟，就开始发呆。下人们私下都在议论，尚小公子一定安分不了几日，哪有人天天在同一个地方发呆，还不腻的。
但尚小公子出乎大家意料，竟一点都不觉得无趣，每日就在树荫下望着空中白云发愣。在尚小公子盯着白云发愣的第十天，他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叫白陌的教书的，正在自己家中，也不知道现下如何了。
“红英，给我带路，我们去会会那个教书的。”尚逸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终于离开了那张软榻。
“是，公子。”红英连忙上前，去搀他。
白陌住在尚府西边，很是幽静，他的小院同府上设的小学堂相连，四周被梅兰竹菊包围着，每一季都是不同的景色，现下正是竹子旺的时节。这四种植物，是尚大人命人种下，以此提点尚家子孙要有君子风骨。
尚逸阳慢慢走在铺着碎石子的竹道中，四下翠竹不时随风发出飒飒之声，更有光斑落在石道上，或是尚逸阳身上，被茂盛的竹子遮挡了一下，午后的阳光照在尚逸阳身上并没有让他觉得刺眼。光斑不时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或是秀挺的鼻梁上，他的容貌还是带着少年的青稚，没有张开，因此五官显着秀气柔和，却不阴柔。跟在尚逸阳身侧的红英，已是双颊透着粉色，拿眼不时瞄着自家公子。她觉得美这个字，用在自家公子身上，真是一点都不为过。京城的公子哥，就属自家公子生的最好。红英甚至觉得，公子时常在青楼厮混，还真不知道是谁占谁的便宜。想到这里，红英瞥了尚逸阳一眼。
“想什么呢？小嘴嘟的那么高。”尚逸阳走在前头，头也不回的问。“没，没什么公子。”红英脸更是通红，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快到石道尽头时，尚逸阳突然驻足。“公子？”红英疑惑地往旁边站了站，想要知道公子看到了什么。
不远处的小院中，茂竹下的，一张石桌，一把石凳，有个身着青袍的人，正背对着他们坐着，低着头，很是专心。这人真是奇怪，四下都无人，他还是坐着一动不动，背笔直笔直地挺着，红英瞧着都觉得累。
尚逸阳不知为何，盯着那单薄的脊背，似是痴了。“若是，有壶酒……就好了。”他喃喃道。红英有些奇怪，“酒？公子要酒吗?”
尚逸阳又向前踏了一步，白陌感觉到了动静，回头来看，两人四目相对，白陌那双黑白分明，黑如墨玉，乌黑只觉得如玉上那一点精光，格外有神。
那是一张对尚逸阳来说，完全陌生的脸，可他就是无法移开同白陌相对的目光。白陌突然笑了，那样柔和的笑容是不应该出现在白陌那张脸上的，他笑了，眼睛更亮了。
尚逸阳忽觉胸口猛的一疼，如同那日在灵堂上一样。他生怕又会晕倒，忙扶住红英，“红英，我不太舒服，我们先回去。”
“是，公子。”红英看着自家公子忽然变得疲惫的脸，也有些担忧。
白陌没有起身，他就这样目送着尚逸阳离开。石桌上，是一盘残局。“还差一壶白梅酒呢。”白陌轻叹。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凡间(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