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最后的他与他》恶逆非道的狐狸

8、八

　　因为工作的缘故，李晓一直有暗地里观察一个人的习惯，然而观察夏致大概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虽然下午的时候引发了那么严重的车祸，但是为了能够让两人的关系不那么僵硬李晓什么也没有说的就跟了过来。不过，只要是正常人的话，都会想要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么着急回来猜对。
　　一路上李晓没有多说话，始终跟在夏致到后面。
　　飞机三个小时，下飞机后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到达夏致家小区附近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11 点。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下车的街道仍然是熙熙攘攘的样子，完全没有夜晚的宁静。
　　「这不是商业步行街么？」
　　李晓不知道夏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么晚的时间来如此市中心的商业街是为了什么？
　　「这边。」
　　夏致走在前面，低声说了一句，指了指前方一个垂直于步行街主干道的小路。两人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的声音随着距离逐渐地被吞噬进夜色之中，在路灯的尽头终于看到了一个金属的院门。
　　「稍等一下……」
　　夏致走到铁门的面前，将自己的黑蓝色双肩包从背后转到前面，似乎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需要我帮忙么？」
　　「不用。」
　　虽然说毫无意外的拒绝了李晓的好意，但是夏致却怎么也找不到原本应该放在包里的东西，不得不将整个包放在地上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翻找。
　　很想上前帮忙的李晓，在看到夏致愈发烦躁的动作之后也决定不给自己找麻烦了。结果，在书包的最外侧原本应当第一时间发现的口袋里发现了那张门卡。
　　「不好意思，因为是老式的门锁，所以无法用终端打开。」
　　「没关系。」
　　李晓笑着说道，然而心里却在想着该道歉的应该不是这件事吧。
　　刷卡之后雕花的铁门应声打开，两人终于进到了小区的内部。幽暗的环境下，隐藏在干竹和树枝下的路灯影影绰绰的勉强勾勒出了用石子铺成的路，假山石和水塘被合理的布置在了院子的角落。虽然并不是什么昂贵的布景，但是在李晓这个内行人眼里却能分辨出确实经过了一番设计。
　　大概是对这些景色已经习以为常，夏致并没有留恋，顺着小路朝着两栋高楼中的其中一栋走了过去。李晓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心中暗暗咋舌——综合这个地段、这个设计，这个小区里的房价一定贵的可怕。想想自己奋斗到三十岁，才勉强在京安付下一套单身公寓的首付，李晓不禁悲从中来。
　　走进电梯，夏致按下了最顶层的按钮。在短暂的重压感之后，两人来到了建筑物的最高层。走廊里漆黑一片，李晓点亮了手机的闪光灯来照亮，却发现夏致已经熟练的摸到了不远处的家门。
　　用手机刷开电子门锁之后，客厅里的灯光瞬间刺的站在门口的李晓眼睛有些疼。
　　「这是……你家？」
　　「嗯……今晚就住我这里吧，反正房间有富余。」
　　夏致走进客厅，将书包肆意的扔在沙发上，然后走上了楼梯……
　　走上了楼梯？
　　「复式？」
　　「嗯……」
　　夏致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李晓就发现夏致有焦躁和心不在焉的状况了，而李晓也是为了确认究竟是什么让夏致如此这般才亲自跟过来的。于是，在夏致上楼之后，李晓也跟着走上了阶梯。
　　「啊……要换鞋么？」
　　李晓看着实木的阶梯有些犹豫——好像二层都是木地板的样子，清洗起来大概会有些困难。
　　「不用。」
　　虽然这么说，但是看到穿着拖鞋上楼的夏致，李晓还是将自己的鞋子放在了一边准备直接穿袜子上楼。
　　「地板，很脏的。」
　　看到李晓那么做，夏致补充了一句。李晓这才发现，似乎是很久没有人打扫的原因，又或者是因为高层建筑的空气流通比较好的缘故，实木地板上仿佛被静电吸附一般的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那么，我还是换拖鞋吧。」
　　李晓打开刚才夏致换拖鞋的鞋柜，里面的最上排有着放三双拖鞋的空间，夏致刚刚穿走了一双，剩下的两双中其中一双是男式另一双是女士。李晓刚要伸手去拿男式的那一双，突然想起了什么。低下头看了一眼鞋柜的二层，发现那里放着三双款式一样不分男女的拖鞋，于是直接从那之中选了一双穿在脚上，跟了上楼。
　　「这边是我的房间，那边是……父母的，旁边的这个是书房。」
　　夏致在介绍房间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李晓只是稍稍的向三个房间看了一眼就发现了问题。
　　夏致的房间只有一个小号的双人床，他父母的房间则是一个大号的双人床，而书房里……没有床，连沙发都没有。
　　「你就睡在……」
　　果然，夏致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纠结的皱起了眉头。
　　「我父母……」
　　「不行。」
　　李晓断然拒绝，别的什么都可以，但是唯有睡在逝者的房间里让李晓有些无法接受。
　　「那么，睡我的房间好了。」
　　「我可以睡沙发的……」
　　「没有富裕的被褥。」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李晓放弃了挣扎。
　　「好吧。」
　　「无线网络的接入热点在我桌上，只要用手机去接触一下就可以连接了。暖气的控制系统已经启动了，如果你困了的话可以先睡，不要动我柜子里的东西，可饮用水管在楼下……」
　　看到李晓妥协之后的夏致一股脑的说着这个家的注意事项，李晓总觉得这个状况和某种情况非常类似，如果一定要说出来的话——虽然很令人感到羞耻——就好像是在长时间工作之后发现自己非常想上厕所但是手头的工作还有最后一点点就要完成时的那种心情。
　　从直觉上来判断，夏致很快就要去做那件让他不得不回到自己家里才能做的事情了。
　　「那个，今天不早了，你不睡吗？」
　　「我……我去洗个澡就睡。」
　　洗澡？只是为了洗澡么？
　　但是不对，如果只是为了洗澡的话，那么之前在自己家里其实已经洗过了，李晓这样想，但也不好继续问下去。
　　他坐在床上，佯装收拾自己包里的换洗衣服，实际则是一直在观察着夏致的动作。
　　只见夏致拿起了挂在衣柜里浴巾，然后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柜子里找出了内裤和春天应季的贴身保暖衣，若无其事的走出了卧室。不一会儿，从外面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的李晓突然笑出了声来，房门关着也不怕被夏致听到，李晓索性放开了声音笑。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人了，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李晓之所以会急着回到家里只是因为想要换衣服而已。
　　虽然对于一般人来说只要能够洗澡——甚至几天不洗澡——就没有什么，但是对于有洁癖的人来说确实是那样。仅仅是洗澡是不够的，如果换上了原本的衣服那就像是没洗澡一样，想了想刚才夏致的行为，李晓只能想到他是因为这个原因回到家里的。
　　十分钟后，只穿了保暖裤，上身披着浴巾的夏致一脸清爽的回到屋里。
　　果然如此，之前的那种疲惫与焦虑感在此刻一扫而光，此刻的夏致丝毫看不出和之前那个阴郁的年轻人是一个人。刚刚被热水蒸过毫无防备的模样，少许自然卷的发尖滴着水珠，那副模样甚至让李晓有些好感。
　　「咳。」
　　李晓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还没有睡，而夏致也意识到了对方的存在。
　　「姑且问一句……我是李晓先生的口味么？」
　　「那到不算是。」
　　李晓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过让还是喜欢更加阳光和运动型的一点的，李晓这种没有什么肌肉身体又比较纤细皮肤白皙的类型并不和自己的口。但是，对于同性恋男人来说，长相姣好的年轻男子总还是会唤起自己的一丝好感。这就好像异性恋男人不可能会讨厌年轻女孩一样，是一条政治不正确但却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
　　所以说实话，李晓现在有些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当然，作为一个没有完全出柜的同性恋来说，他已经习惯于掩饰自己的这种窘迫了——只要盯着自己想看的地方，让话题继续下去，这样就不会让人觉得自己奇怪。这个秘诀的要点在与，如果将眼神别开或看向别处反而会让人怀疑，在本能想要看的地方与正确该看的地方游移才是一般人所说的「下流眼神」。
　　「是吗，那太好了。」
　　夏致扯下浴巾，在头上揉搓了一会儿，套上保暖内衣。
　　「因为我这边也只有一套被褥而已，所以今晚要稍微挤一下了。」
　　被李晓的演技骗过，相信自己没有任何安全问题的夏致露出了难得爽朗的笑容。然后如同大字一样的躺到床上，将被单整个裹在身上然后扔到了一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如同孩子一般行为的李晓感到心脏里像是进了沙子一般隐隐的有一种疼痛。
　　如果说之前的夏致一直冷冰冰板着脸的模样和偶尔透露出来的不经意的举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的话，那么现在的夏致则彻头彻尾的就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究竟是为什么呢？
　　如果有可能的话，李晓其实并不想去问这样的问题——正如延生治疗手册上写到的那样，这不论对于供体还是受体来说都是一种伤害。但是此刻的李晓却觉得好像不止自己的好奇心在期望着答案，眼前的这个孩子似乎也在渴望着谁来问他这个问题。
　　你究竟，为什么要选择死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