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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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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周加霓睡到自然醒,估摸着大概七点钟了吧。习惯驱使她一醒来就望一眼身旁的小床,此刻却惊觉已经没了人,被子也被整齐地叠成了豆腐块。一般这个时候,窦榆央睡得都还像死猪,今天怎么会起床了?她愣怔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般猛地翻起衣橱来。不见了,窦榆央的衣物全都不见了。
她瘫倒在窦榆央的床上,翻身间,看见了一张纸条。内容如下:
姐,你不要担心我,也不要太慌张,我只是跟一个朋友一起出去打工了。那个朋友的很多亲戚都在那家厂里打工,会照顾我们的。我想挣钱,前段时间朋友就跟我提议,让我和她一起进厂里工作,我嫌钱来的慢,才……想出那么一个馊主意。现在想来,钱来的慢又如何,只要多就行!我会在开学前回来的,你不用担心这个。至于暑假作业,你也不用着急,我已快完成,剩下的就在厂里去熬夜做完。不说了姐,时间也不早了。我得离开了。
周加霓读完,心里一阵慌乱。信里,窦榆央还让她不要慌张,不要着急,她怎么可能不!万一窦榆央的那个朋友不靠谱,万一她在外面惹事生非,万一……她不敢想下去了。
这一整天,她都心不在焉。她不想让窦霓知道,因为这个消息只会给她徒增烦忧罢了。
中午的时候,她做好饭,给窦霓端去。目视着她慢慢吃完后,周加霓替她擦了擦嘴巴,准备离开,却被叫住:“加霓,榆央呢?让她进来,我有话和她说。”
“……”那一刻,周加霓的心是极度慌乱的。她不知道到底是实话实说,还是瞒天过海。最终,她还是选择能瞒一时是一时,“榆央她去朋友家玩了,好像还要在那儿住几天。”
“唉,这孩子啊,总是没你让人省心。”窦霓连连摇头,眸中是潋滟水光。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挺多久,或许一个月,或许半年……
周加霓看着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刚洗完碗,还没来得及擦手,门就响了。周加霓怕外面敲门的人等久了,只把手在空气中甩了甩就急急忙忙地跑去开门了。她原以为可能是周东落了什么东西回来取,结果眼前这个穿着得体的男人她完全陌生。
“你是——”一阵茫然过后,她也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男人微微欠身,嘴角勾起的弧度好看得有失真实性,“你好,请问是加霓吗?还是……榆央?”
周加霓的瞳孔瞬间放大,他是怎么知道的?神色中带了些疑惑,但她出于礼貌还是不咸不淡地问道:“你是——”
“加霓方便与我外出详谈吗?”男人从她的反应中早已断定她就是周加霓。
周加霓淡哂:“先生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吗?”
“窦霓女士想必也在家吧,那也好,我可以顺便当着她的面说清。”男人佝偻着腰走进矮小的木门,环顾了一下四周,眉间深深的“川”字让周加霓的心头窜上一股无名火。在她看来,那就是嫌弃与鄙夷。
“令母……不,窦霓女士在哪儿呢?”男人转身看着一脸敌意的少女,心里又是一笑。
“先生有什么不妨直说,何必拐弯抹角。家母不方便见客,还请多多包涵。”周加霓挽回自尊的方式就是同样“语言得体”。她相信,他能听出她口气里深深的敌意。
哪知,就在这时,窦霓的房里传出一道柔弱的声音:“加霓,让他进来!”
无奈,周加霓只能对男人勉强一笑,帮他推开房门。
“窦霓女士,最近身体可好?”男人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床上骨瘦如柴的女人问道。
周加霓已经无法忍受他的惺惺作态,一口打断道:“先生何必明知故问,看看家母的样子也能大概了解了些吧!”
“加霓。”窦霓冲她连连摇头,不怒自威。周加霓只好噤若寒蝉,但依然蹙眉凝睇着男人。
“那我就直奔主题了吧。我今天来,是想带走加霓和榆央的。”男人话一出口,周加霓就急如星火地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望向窦霓,却发现她一脸镇定。周加霓见她久未开口,自己便急得失声反驳道:“凭什么?你凭什么带走我和榆央?”
“你和榆央都生自井家,是井老先生的亲外孙女。”男人依旧不卑不亢,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极真一般。但周加霓怎会相信?她只是一味地抗拒道:“你乱说什么?我和榆央是周东和窦霓生的!我姓周,榆央姓窦!我叫周加霓,周东加窦霓!”语毕,她转过头看着窦霓,“妈,你和他说明白啊!”
却只是沉默。
周加霓的泪开始无声无息地流淌。她知道,她全都知道了。这是真的,从窦霓的反应中便可知晓。一张憔悴的面容不可抑制地扭曲着,悲痛却无可奈何。
“先生不妨先回去。明天……”窦霓似是认命地阖上了毫无聚焦的眸,“加霓与榆央将会归还于你们。”
“不,妈……妈,你不要我和榆央了吗……”闻言,周加霓如同疯了般扑向窦霓,想拼命摇晃她的身子,但转眼便想到了她现在的身子骨经不起自己的闹腾,便只揪住被褥,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男人也并非不懂人情世故,自然知道骨肉分离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便选择退步,“如此甚好。那我现在就离开吧,不打扰你们温存了。”
周加霓此刻满腔都是怒火,且那样的强烈,强烈到烧毁了她的理智。她认为,明明是这个男人带来的这个“噩耗”,让她们母子不得不分离,他却为何总是这般云淡风轻?恍惚间,她起身朝那个欲离开的人影吼道:“你快滚!滚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
“加霓,成何体统!咳咳……”窦霓想张口制止她的无礼行为,奈何却有心无力。周加霓听到了她剧烈的咳嗽声后,赶忙跑去查看,“妈,怎么样了?”
窦霓只是摆摆手,表明自己无碍,然后便说起周加霓,“加霓,你刚才太冲动了。人家只是替井家传话做事的,你那样对他干什么?”
“听到这样的消息我怎么能冷静下来?妈,你真的舍得把我和榆央送走吗,说不定是他们弄错了呢?”周加霓说着说着情绪便又激动了几分,眼神里充斥着希望。但,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接受现实吧加霓。”窦霓睁开眼望向她,那眼神仿佛一把利剑,劈开了她可怜的谎言,让她不得不接受现实并面对。
“妈,你能讲讲你当年是怎么与我和榆央结缘的吗?”周加霓终是接受了她的身份——不再是窦霓的亲生女儿。
窦霓沉默了一阵子,似是在整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便叙述。周加霓也静静地等着。
“十六年前,我和你爸从你爷爷奶奶的墓地上回到家里。那时我们还住在一家孤儿院旁,有一家独门独院的房子。后来你爸有一段时间犯浑赌博,把家产都给赌完了,我们才住到现在这儿来。
“不扯远了,继续讲那天吧。那天我们到了家门口,发现有两个婴儿推车。她们,就是你和榆央。我们本打算将你们送到孤儿院,但后来看着你们那么胖嘟嘟粉嫩嫩的小脸蛋硬是舍不得送去。你爸说,要不然我们就养着吧,反正我们也还没孩子。这样正合我意,我便欣然答应了他。
“就这样,我们养了你们十六年。我们不知道你们的出生年月日,估摸着你们将近一岁了。你们的生日,就被定为和我们相遇的那天。”
话至此,窦霓原本干涸的眼已经蓄满了泪,看起来湿漉漉的,衬着那一张消瘦无神但却美丽依旧的脸越发惹人怜。而周加霓,早已是泪雨滂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正所谓情到浓时方知痛。
“你会拿筷子时,榆央才会说话;你会开口叫人时,她才开始不认生;你都能蹦蹦跳跳的时候,她还在蹒跚学步。因此,我们将你先她一年送进了学堂。但是,榆央一直很有跳舞的天分,小时候经常跟着电视里的音乐摇晃身子。那么小一团,却舞动得那样灵活。那种亲眼目睹着一个小生命绽放的感觉,真奇妙。”
“你从小到大就很懂事,懂事到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疼。你从不懂得向我们撒娇,只是沉默地为这个家付出着,讷于言,敏于行。”
“直到你们要离开我们了,我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爱你们……”
沉默地听完窦霓似喃喃自语的感慨后,她开口:“妈,我一定要回那个井家吗?”
良久。
良久。
她听得一字——
回。
那一刻的周加霓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窦霓是否无情?不,她知道窦霓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才痛下了这样的决定。但无论她是否对窦霓心怀怨怼,痛都是肯定的。而痛到一定地步,便会成了淡然。而淡然,并不代表着薄情寡义,也不代表着没心没肺,而是代表着时间的力量。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疤。所谓良药吧。
痛定思痛。一夜,她的耳边都回荡着白天里与窦霓的对话。
“听到这样的消息我怎么能冷静下来?妈,你真的舍得把我和榆杨送走吗,说不定是他们弄错了呢?”
“接受现实吧加霓。”
“妈,我一定要回那个井家吗?”
“回。”
……
一遍又一遍。
她在这样的轮回里可怜地倍受着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