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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八、初遇三郎(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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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四进的小院,屋内光线灰暗,烛火隐隐。屋外翠竹节节,丝罗攀着木架长得正好,想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一朵朵海碗大的花朵正娇然绽放,似双十少女,要在最美的年华与季节盛放美丽。
屋内一片晦暗,有人正在提笔书写。一阵风破窗而入,拂走他笔下的宣纸。他正要起身拾捡,突然一阵汹涌的咳嗽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一老奴破门而入,将一件白衾围拢在他身上,替他一遍遍顺气,面上已有隐痛,“六爷要千万保重身体啊,长安不比江南,气候到底要冷些。”
那被唤作六爷的人笑道:“我哪有你说的这么金贵。”
老奴不语,见屋子里视线昏暗,空气里有一股霉味,便知这间屋子长久不见阳光,将屋子里所有的窗纱拉开,阳光照进窗户视线果然敞亮不少,老奴笑道:“六爷偶尔也要见见阳光,对身体好。”
那人默然半晌,淡道:“我以为我已经习惯黑暗了。”
这回轮到老奴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窗上忽传来三记叩响。那人对老奴使了个眼色,老奴立即从后门隐出。须臾,有人进得屋子,六爷淡淡问:“近来,长安有何情报?”
“朝中皇上任命王鉷为户部郎中,管理户籍赋税。又提拔了贵妃的族兄杨钊为金吾兵曹参军,可随意出入禁苑。”
他悠悠提起笔杆,缓缓在纸上写了什么,似自言自语:“是么?皇帝可真…还有什么消息吗?”
那人迟疑半晌,道:“最近万年县令和京兆尹在追捕一名逆犯。”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道:“长安城内的逆犯可多的去了,上至皇子下到罪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这名逆犯打扮奇怪,画像上的人衣着破烂,腰间还不伦不类的别着半面破铜镜…”
他挥笔的手莫名一颤,啪啦,狼毫滚落在地上。
纸糊了。
那人说到一半的话被六爷莫名的响动给突然打断。
六爷弯腰拾起狼毫,才平静地问:“那么这名逆犯到底犯了什么罪?”
“说是密谋行刺虢国夫人。但据属下打探的密情,此人身份不简单,竟是当年庶太子的余党,京兆尹府正高度戒备,现在全城都在搜寻佩戴铜镜的人。”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沉寂,似有什么摸不着的东西慢慢从沉寂中幻化而出,又一片片剥落成齑粉。晌久,六爷那冷漠无波的声音才打破这方诡异的寂静,“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动用多大力量,尽快找一个命不久矣的病人或死刑犯去京兆府自首。这件案子事关重大,牵扯众多,刑部那边一定会严格审问,一定要确保每一句供词毫无破绽,该收买的地方或中央官员一定要提前打点好。对了,刑部侍郎钟説是我的人,具体如何筹划你可与他商量,还有就是要特别提防御史中丞吉温此人。”
六爷向来不多管闲事,如今为何如此大费周章。这跟他们在长安要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六爷,这事——”
六爷抬笔疾书并不理会,“不要质疑我的决定,老阁主那边我自会写信说明,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那人吃瘪不敢再言,只好匆匆告退。
六爷置笔,起身踱歩到窗边,伸手推开窗门,天边铅灰色的乌云盘桓聚集,院子里水汽凝结,似乎有些寒冷,他拢了拢围着的白衾,喃喃说:“长安似乎很久没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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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孜趴在酒楼里默默等待,呆呆望着窗外的青山远天。
眼中的泪痕渐渐风干,心却越来越乱。
承佑也许根本就不需要她的陪伴与照顾。他身边陪了这样一位红粉佳人,他是不是也教她念诗经,陪她看星星捉萤火虫,在秋千下喂她糖吃?
她还要继续留在长安么?可是什么都不问清楚,她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陆孜独自一人在酒楼里等了很久,见拜佛求签的三人还没回来,而远天已有暗色,阴沉沉的黑云淤积在山峰之间,一场倾盆大雨就要来临,心想待会儿回去的路上一定很拥挤泥泞。
低头往窗外一看,见承佑那匹赤焰宝马正打着响鼻,被栓在一棵梧桐树下。恐鬃毛被雨淋湿,陆孜下楼与看马的小厮打了声招呼,想把马儿牵到马厩里。
这时道旁有一群大胡子的异邦男子对着陆孜指指点点,嘴里说着叽里咕噜听不懂的外国话,时而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陆孜没多在意,牵着马儿往后院的马厩走去。却不料这匹马性子很烈,不喜别人触碰,此时前蹄蓦地腾空,希律律一声,马鼻子里喷出一口气,陆孜被这么
一冲几步往后跌倒在地。
拍拍身上的灰尘从地上爬起来,却见一个须发茂密的异族男子正抱胸斜倚在马厩的木柱上,一双湖蓝的眸子正打量着陆孜。
他走过来牵过陆孜手里的缰绳,拍了拍马儿的脸颊,若无其事的牵走马,将马儿赶进马厩里顺利的系好缰绳。
然后突然走过来携起陆孜的右手,陆孜一惊手往后一缩,胡人笑着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垂眸道:“很高兴为你效劳,小姐。”
陆孜在长安住了半个余月,也不是没见过这些蓝眼睛的胡人。这些风流的胡族男子们,仗着自己深邃硬朗的五官与高大威猛的身材,就经常打长安城里年轻貌美女子的主意,这些外邦人往往以能娶唐国女子为荣。
陆孜于是心存警惕,猛地抽走自己的手。
胡族男子也不生气面带微笑,一双晶蓝的眸子略带羡煞的盯着马厩里的赤焰宝马,只见这宝马的鬃毛艳红似火,身姿清秀,体格魁伟,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上等马,开口问她:“这是你的马?”
这样难得一见的好马,陆孜也希望真的是她的,可事实是……
她想了想说:“不是…是我…额…朋友的。”
“那你的朋友一定是长安城内不得了的人物。”他手指着那匹赤焰宝马赞叹道:“昔日汉朝武帝用以纯金打造的千金宝马换取大宛一匹区区良马,失败之后又命飞骑将军李广利两次率领大军攻打大宛夺取宝马,经过长途跋涉带回玉门关的马匹只有一千匹,后来在天山经过选种繁衍,剩下来的就是‘天马’,你朋友这马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了。”
去年安西都护府向唐朝进贡了总共才十三匹天马,珍贵无比,唐玄宗纷纷赏赐给了几个皇子与些许宠臣,其中新上任的紫薇令李林甫就有幸获得一匹,以显宰相之殊荣。
陆孜也略懂些马道,此刻劲头上来了也要卖弄卖弄,侃侃而谈道:“据说汗血宝马一日夜能行一百五十里,其身形轻长,皮薄毛细,步态轻灵优雅,所以跑起来要比一般的马儿快。因着他的毛皮呈枣红色,皮肤较薄,所以出汗后局部颜色红似血液,给人造成流血的错觉,所以称作汗血宝马。”
胡人双目透露出一丝狡黠,傲然笑道:“不过我们北边的突厥马也丝毫不比汗血宝马逊色,那种马身形高大,马掌宽厚,脚距奇长,耐力充沛,一日夜可行三百里。”
这个世上竟然有比汗血宝马还要快的马。
陆孜似疑非疑,胡人道:“年初北方的安禄山向朝廷进贡了几匹突厥马,我恰巧有个胡商朋友在朝中有结识的人脉,便花了重金托人弄了一匹出来。如果姑娘感兴趣,我可以拜托我的胡人朋友。”
陆孜心底很感兴趣,但又有些犹豫,心想要是等会儿承佑哥哥他们礼佛出来找不到她可怎么是好?
胡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宽慰道:“我朋友的宅子离这很近,只是看一眼,很快就能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