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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沦落乞儿 ...

  •   她垂下头,拾起腰间的半面铜镜,默默凝视着,眼眶微微有些发酸。

      十年未见,他一定变了很多吧。也许更英俊了,也许更成熟了,也许没以前那么爱笑以前那么亲切了。

      但她相信他一定会摸着她的头顶,满脸藏不住的讶异,笑着说:“呀,小孜你长高了。”

      其实她不只长高了,还长漂亮了。她开始穿漂亮的裙子,裙裾上有草木花鸟的纹路。她也梳时髦的发髻,一头长而乌黑的头发似黑云似墨玉,光泽奕奕。

      她的手上戴着铃铛,步步生音,每走一步皆是悦耳的歌啼。

      她数次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痴想承佑的模样,痴想承佑看到她时的表情与动作。

      然而长安城那么大,还有许多地方是自己去不了的,她该上哪里去找承佑呢?

      走着走着,肚子忽发出一阵饥肠辘辘的惨叫声,她饿了。无数的幻想终于被拉回了眼前残酷的事实。

      面摊的面饼喷香四溢,蒸笼里的一个个热包子正冒着白腾腾的雾气。陆孜深深咽了口唾沫,左胸突突的狂跳,终捂着肚子快步走上去,然后趁摊铺老板不注意快速从蒸笼里拿了一个肉包子。

      还没来得及塞嘴里,就听见有人大叫道:“偷包子啦,偷包子啦,有人偷包子!”

      也许是因为她衣着破烂,几个眼尖的摊贩一眼就看到了她,抄起台子上的木棍劈头盖脸的冲了过来。

      陆孜一口面粉呛在喉咙里,衔着包子拔腿就跑。街上人流太密,她无法施展开轻功,而这几个汉子又紧追不舍,甩了几次也甩不掉。

      终是渐渐体力不支,被其中一个给拦在了前头,后面两个立即上来将她围住。毕竟是她偷东西不对,但还未等陆孜开口道歉,不知哪里来的一棍子已狠狠打在她背上。

      陆孜不防备,卒地跪倒在地。接着立即是一顿乱棍上来,急如骤雨,噼里啪啦。边挨打边听人骂骂咧咧:“小乞丐,叫你偷东西!该打!”

      她几次想还手,心中却泄成一团,各种情感交织充斥在一起。或因偷东西的无限羞赧,或因漂泊流浪的委屈。最后将身子缩成一个半球,用双臂护着头,默默地挨打。

      那群人继续骂骂咧咧,引来了无数人群围观。有些人在一旁指摘小乞丐的恶行,有些人为他感到同情可怜,却终究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默默看戏。

      陆孜整个背脊渐渐麻痹失去知觉,不知何时他们停手了,原本一波波的喧闹竟刻意被压了下去。陆孜挪了挪手指,透过四个指缝看到四个乌溜溜的马蹄子正立在青石板上,距离不远不近。

      “不过是小偷小摸,他若不是饿极了也不会冒着被尔等如此毒打的风险行窃的。这两银子就当是为他消灾吧。”

      这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优雅徐余中带着分不可逼视的傲岸气度。又似乎带了几分熟悉的感觉,让她莫名感到一丝亲切。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八月的阳光刺金般射来,滚烫滚烫。在这满目的金色光晕中,她涣散的视线捕捉到了一双黑金丝皂荚长靴,渡着金光,点点晕晕,十分好看。

      毕竟是帝都的市民,最看得会眼色,此人马驹优良衣着非凡,必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接过抛来的银子扭头就钻进了人墙里。

      她的视线缓缓上移,他勾勒着精美花纹的衣摆,腰间坠下的玲珑翠色曲玉。在这一众挂坠流苏间她好像还看到了一个圆圆的物事,时而闪着耀眼金光,好像是一面镜子。

      然而她再来不及细看,马上那人已驾的一声扬长而去,只留一骑尘烟袅袅与一锭冰冷的银子躺在身侧。

      人群中有人细语的声音:“你可知方才走得那个人是谁么?”那人悄悄说:“是陛下的三子忠王殿下……”“你怎地知道?”“我曾有幸到忠王府去过一趟,远远见过他呢…待下人可平易近人了…”

      “可是听说陛下却并不喜欢他不是么?”

      “天家的事谁能猜透?”

      *******

      半爿玄月挂在点漆似的四幕天,霜花一般,照射在屋脊上,石阶上,瓦当上。碎碎影影,冷冷凄凄。

      长安的夏日,白天酷暑,夜里却是轻寒。吹来的夜风深蓄露水,刺凉刺凉的。陆孜缩在犄角旮旯的小巷子里,身上盖着些破竹片,忍不住瑟瑟发抖。

      陆孜无力地垂着两片睫毛,神情恹恹,思来思去却越加烦恼。

      她在长安举目无亲,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认得的人。继续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现在回去没有路费也回不了剑南道,而二哥起码要三个月后才到长安。她可以给二哥寄信,但途经重重驿站,到达蜀地已不知是今夕何年了。

      她忽从兜里拿出那锭银子,捏在掌心细细端详,仿佛这已经不单单是一枚简单的银子而是一种蕴含着某种含义的信物。

      两叶浓密的睫毛轻轻煽动,点漆般的眸子里映着这枚剔亮的银元,错落的花纹,纤巧的文字,底部是大唐帝国的官印。

      陆孜心底突然蔓出个奇异的念头,但立即被自己否决,她与这枚银元的主人非亲非故,萍水相逢,他又怎么会帮助自己的呢?

      要是他肯帮自己找承佑,以他在长安城中的身份地位应该很容易吧。大不了事成后,等到二哥来了再好好酬谢他一番。

      脑筋转来转去,陆孜终歪着头斜靠在一旁,沙哑的嗓子慢慢唱起来:“四幕天,寒星月,鸡舍啾啾……牙儿莫怕黑,黑夜终将褪去…霜花冻,隆冬重,白雪茫茫……牙儿莫怕冷,春天终将来到…”

      清澈的歌声幽幽荡在夜空,但愿明天又是个好日子。

      ********

      陆孜知道凭借自己现在的模样打扮是万万进不去皇城的,更别说要到忠王府门口了。忽然想起自己昨天曾对忠王妃说:今天下午便可以到如意夹缬铺取货了。

      若是今日玉覃真的去了夹缬铺,她只消悄悄守在门口便可。细细思考了下,还是决定回去冒险一趟。

      偷偷溜回如意夹缬铺门口,见今日的金吾卫兵已比昨天少了不少。她越发不明白了:自己不过是‘冲撞’了虢国夫人的车驾,有必要闹得如此兴师动众么。

      如今她是一付乞丐行头,没人来注意她。只不过是嫌她脏兮兮的触霉头,丢了几枚铜板要她滚得远远的。无奈,陆孜只好走远些。

      正午的日头毒,自己身上一股馊味慢慢发酵,直把她熏得差点咽气过去。摘下一片芭蕉叶不停扇着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街巷深处传来一阵轱辘的车辕声,不久便见一辆锦蓬马车慢慢停住。从车厢内跳出个小厮,摆好方凳,接着玉覃跳了出来,扶着弗婴下了马车。

      今日她衣着素净,一袭淡黄团花襦裙,上身披轻盈薄纱。整个人脂粉淡淡,装裹素素,直如画中走出的潇/湘妃子。

      她们往夹缬铺内走去,只是须臾,便又匆匆出门。只见玉覃神色忿怼,嘴里极不满的嘀咕着什么,弗婴则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噤口。

      主仆二人走到车辕前正要登车,斜里冲出一个腌臜的小乞丐。弗婴对玉覃略施眼色,玉覃本来心情就欠佳,此时更觉背运的念叨了几句,慢吞吞地从兜里掏出几个碎子扔到地上,一阵哐当碎响。

      乞丐却杵着不走,玉覃白了白眼睛,叫骂道:“腌臜东西,还抵不够你一条贱命么?”

      陆孜犹豫片刻,从袖子里拉出那日自己在王府里画的木槿图。弗婴神情一怔,看了看画,又狐疑地打量她几眼,忽高声道:“玉覃,我们走!”

      马车向前驶去,却开得极慢。陆孜乌黑的眸中神光一闪,将信将疑的跟了上前,转过这条街角,果见那驾马车停在道旁。撩开绡纱,里头探出玉覃灵光的脑袋,“陆姑娘请上车。”

      陆孜心底霎时一阵感激与感动交加,惶惶恐恐地登上马车。

      这马车外表上看去与长安城里一般贵族人家无异,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车厢内宽敞明朗,车壁以寒绢雕饰,内置小案茶炉桌椅,竟是一应俱全的。矮椅上铺着柔软的毡毯,角落处放置些零碎花草,熏得车内暗香浮动,气如幽兰。

      “陆姑娘怎地一日不见你就成了这副模样,都快叫我认不出来了呢!”玉覃啧啧称怪道。

      她是有苦说不出,此时勉强笑了笑,垂下头去。玉覃转了转明媚的眼珠子,忽拍手称快道:“真解气!”

      陆孜咦了一下,抬头间玉覃眼中盈满笑意,这笑中又衔了几丝嫌恶,终掩着嘴角恶恶地说:“我是说那个女人仗着圣上宠爱在长安城里横行霸道贯来,你不知你昨日惩恶扬善的事迹已经在长安城传开了,可不给茶楼说书的增添了佐料么。”

      陆孜不知虢国夫人跟她有什么嫌隙,玉覃又要再说,靠窗坐着的韦氏已出口喝止她:“休得再说,什么话当说不当说你不知道么。”

      玉覃见她眉间隐有怒色,遂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讲话。陆孜心中咋舌了一回,觉得这主仆之间倒不怎么像主仆了。

      弗婴稍带愠怒的目光拂过玉覃,转又变得云淡风轻,闲静似水,笑着问了陆孜一些家里的事情。她都一一回答,只说自己家离长安很远,自己一路来长安是寻亲的,此时孤身一人,了无依靠。

      弗婴听完后点了点头,又不再说话了。陆孜不由感叹眼前这名女子的沉稳恬静,明明跟自己是一般年纪的,她却像是一尊优雅的刻像,一举一动,一笑一蹙都拿捏得当,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到好处。

      ********

      马车往大慈恩寺驶去,一路上官道上车驾纷纷,似乎都是赶着去上香的香客。

      玉覃道:“大慈恩寺的香火可盛了,第一任主持便是大名鼎鼎的玄奘和尚。他为了探寻佛学深渊,不惜远涉千里到天竺那烂陀寺取经,前后历经十七年。回来之时,太宗皇帝都在太极宫接见了他呢。”

      显然陆孜的着眼点与她不同,玉覃旨在突出玄奘的伟大功绩,陆孜的思绪却是飘到了十万八千里的大漠戈壁,眼中流露出几丝向往,托腮道:“玄奘大师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识一定很广,不知这万里之外又是怎样的光景?”

      玉覃微哂:“那些蛮夷之地有什么好去的,怎比得上大唐富庶繁荣,那些蛮子只会像我们年年朝贡讨好我们而已。”

      陆孜不以为意,“我在长安城就见过很多胡人,蓝蓝的眸子,可好看了。”

      玉覃撇撇嘴不再与她说话。一时陆孜探头去看窗外风景,车外地势平坦,一条管道绵延出去,银龙一般。

      视野里忽出现一座陡峭青山,山势一脉清奇,林木葱茏,琉璃屋瓦隐现云端。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大慈恩寺了吧,只见这寺庙依山坡而建,斗拱飞檐,气势恢宏。

      陆孜的思绪又飘了出去。

      想到蜀地时,她跟承佑去骑马。承佑怕她摔着就坐在她后面护她,距离之近,近到她依稀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扑来。撩在领后,酥酥软软,细细腻腻……

      萦绕在她心间,一颗心就那样一点点沉下,一点点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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