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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龙于蜀地 ...

  •   正值春季,长江虽处于泄水季节,但仍是一江怒水滔滔东流。在巫峡处两岸绵延七八百余里,青山无间,群峰如屏。江水百转曲折,地势险峻,船行其间,宛若穿梭于绮丽的画廊之间。

      一艘精美的三层画舫孤零零转在峡弯间,船头站着一位风雅少年,着黑色锦缎长袍,腰围金绶带,系了一枚曲心古玉,腰间缀着的罗缨,丝丝缕缕,随着江风飘荡翻飞。

      少年负手而立,曜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着江边风景,神情间有一分不符合年纪的老成。他对着浩浩江风吁了一口气,原本绷着的脸庞才有了一丝放松。

      他们从长安一路出发,先走官道到达白帝城,然后沿着长江溯流而下一路到达川蜀。虽然尽量不弄出大动静,但这样一艘巨大的画舫进入蜀地,只怕沿途郡官早已得到风声。

      一路上打着替他们接风洗尘的名号,用从民脂民膏中搜刮来的钱财摆款设宴。饭桌上,那些官员唯唯诺诺的跟条哈巴狗似的,只让他心中觉得很是鄙夷,后来几次索性船只不沿途停靠,省得再浪费他们千方百计想贿赂的心思。

      高力士从舱中出来,拿了一条黑色斗篷替他披上,虽是关心,语气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恭谦尊敬:“少主好生别受凉了。”他们一路来是以少主家仆相称的。

      少年摩挲着衣领处的带子,眼睛盯着岸边风景问:“快到渡口了吧?”

      高力士回道:“依着这个速度看,今天下午就能到。我已飞鸽传书去了,二爷的人会在渡口接应我们。”

      “二哥……”少年黑亮的眸子微微闪动,挣扎着问:“二哥他还好吧?”

      高力士笑点头:“蜀地鱼大师医术超凡,二爷的伤应该全好了。”少年点了点头,又不再说话,只兀自静静看着两岸青山。他的话向来少,高力士也不再搭理,自己进了船舱。

      下午终于到达渡口,船只减速,预备抛锚停靠。渡口人影渐渐清晰,竟是一个着青萝裙的小姑娘,梳双髻,年约十岁的样子,正拿着石子往江面抛去,随着石子掠过的弧度,在水面激起了一圈圈漂亮的水花。

      这一手绝活露地妙极。

      看得甲板上的艄公连连叫好,少年也被喝彩声吸引过来,好奇问:“这是什么,在打鱼么?”

      在他身旁忙活的船工听得想笑,强行忍住道:“咳咳……不是打鱼,是一种叫打水漂的娱乐活动。”

      少年眉头微皱,似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这时,忽然响起一声大叫,少女手中的石块竟然脱手飞去,直直朝预计之外的地方射去。

      方向居然是甲板,少年瞳孔骤缩,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只能傻愣愣地任凭这飞来横祸砸中脑门。

      一双白皙又纤细的手将石块接在手中,少年转头一看,不知何时高力士竟站在他身旁,似乎刚才他还在船舱里。少年眼睛微眯,瞳仁里有一丝锋芒溢出。

      高力士连向他告罪,又躬身提醒道:“这甲板上太乱,少主不如先回舱,等到靠岸我再通知少主。”

      少年淡淡说:“不必。”凤眸一转,视线落于岸边那人身上,挑唇道:“放心,再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伤我。”高力士点点头,也不再劝说,只陪在他身边。

      还好没酿成大祸,少女长长吁了口气。不一会儿大船停靠,大船搭下一块舢板,船上下来两人。少女迎上去,声音虽有分稚气,口齿却很清楚:“你们从长安来?”

      高力士见这少女虽矮小年幼,举止却朗朗大方,不畏手畏脚。心中颇觉赞许,点头笑答:“正是从长安来。”

      “那跟我来吧!”少女转而笑容荡漾,颊边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笑着道:“承佑哥哥叫我来接你,可你们来得好慢,我一人等在岸边可无聊哩。哦,对了,我叫陆孜,陆地的陆,孜孜不倦的孜。阿公给我取这名字,就是希望我能读万卷书……你们可以叫我小孜……”

      两个话少的人偏偏遇上了一个万年话痨,一路上听着她絮絮叨叨,从家乡的风景聊到邻居的大黄狗,从邻居的大黄狗聊到冬天雪地里的猹。漫天漫地的精彩世界尽在她的口中。

      不过是一些小孩子的玩意,高力士无奈地摇摇头,一路无语。转而又担心起了自家少主的那个怪脾气,有人这样在耳边唠叨烦磕,保不定什么时候就火山爆发了。

      悄悄上前几步偷觑少年的神色,却见他泯着嘴巴,似乎正凝神静听,一双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神彩,是他从未见过的,高力士心头一颤,暗觉震惊,又静静退到一边。

      “你猜后来那只雀儿怎样了?”陆孜一蹦一跳地走在山道上。
      少年盯着那抹穿梭在树影丛中的亮丽身影不语,见状,高力士忙凑上来笑着问:“后来怎么样了?”

      陆孜回过头来看了少年一眼,继续道:“后来它生了五只小蛋,指甲那般大,颜色花花的。我把蛋放在炭火上的稻草里,孵出了五只没毛的鸟,丑死了…可是后来五家伙长大了……现在还在我家门口飞来飞去呢。”

      一个简易的凉亭建造在山坡上,陆孜忽拔腿奔上去,嘴里欢呼雀跃道:“承佑哥哥我把人带来了。”

      亭中站着个儒雅男子,男子年约十七八岁,一袭水色丝绸蜀衫,头戴银色小冠,看去是一付娴雅的文士打扮。一双点漆般的眸子里带点疏朗的笑意,衬得整个人如玉山般温润秀美。

      陆孜的身高只及他的腰间,他蹲下身子揉揉她的头发,眼中含笑道:“是么,小孜真棒。”

      “哦——”鼻子嗅到一股浓浓的药味,陆孜忽然想起什么,角落处药罐噗噗直冒气泡。她连忙将药罐移走,熟练地倒好汤药,仔细吹了吹勺子喂到承佑嘴里。

      承佑倒也不拒绝,直接就着她的手喝药。

      亭外的两人被尴尬的晾在一旁,高力士看看少年脸色,猪肝一样黑。到底是他最亲最敬的二哥,此时却刻意冷落他与别人那样亲近,怎么样滋味也不好受吧。

      年轻人的嫉妒心有时也可怕的很,认为是自己的东西就憎恶别人染指。

      高力士咳嗽了一下,拉着少年走进亭子,李承佑轻和的目光拂过两人,放下药碗分别与他们打了个招呼,“高公公,老三,你们来啦。”

      高公公颔了颔首,伏在李承佑耳边悄悄说了什么,他原本温和如沐的脸上突然埋上了一片乌云,显得阴沉可怖,冷笑道:“她果然要开始动手了。”

      这时,陆孜跳下了石凳,指着一旁的少年笑嘻嘻地问:“这个人叫老三,好怪的名字,哈哈。”

      少年憋红了脸,正要怒叱她,李承佑围上来解释说:“老三不是名字,而是因为在家中排名第三,所以才称为老三。”

      “那你叫什么呀?”陆孜眨闪着星眸笑着问。

      少年扬头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李嗣…”

      未等少年说完,李承佑已自然而然的接道:“李承瑾。”

      “李成…成…井。”陆孜垂着头默念了几遍,抬起头一脸抱歉的撇撇嘴,“还是好奇怪啊,你爹爹怎么会给你起这样难听的名字。”

      “大胆——”李承瑾挥袍一呵斥,高公公忙拽住他,打着马虎眼,“走吧走吧,该吃晚饭了。”

      ***********

      ————————————————————————————————

      一行人走在山间小道上。

      两个长者牵着马驹走在前头,陆孜发现承佑哥哥似乎不怎么搭理她,没趣的她只好跟另一个被晾干的少年走在一起。可这个少年双目直勾勾地望着远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似乎也不怎么爱说话。

      于是,陆孜努力想办法让他开口。

      “你喜欢花吗?”陆孜指着道旁簇拥着的木槿问道。

      “不喜欢。”李承瑾冷冷答。

      “为什么不喜欢啊?”陆孜又问。

      李承瑾皱眉,片刻简短道:“因为我是男人。”

      “男人就不喜欢花么?”陆孜面若沉思,想了想又喃喃说,“那男人应该喜欢什么?”

      李承瑾透支着最后一份耐心回答她,“骑马,射箭,打架和不是你这样的女人。”说罢,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远离她。缠人的陆孜又一蹦一跳着追上去,嘟嘴道:“我这样的女人怎么了?”

      李承瑾撇过头去,索性不去搭理。陆孜有些丧气,片刻低声问道:“你们来蜀地是要做什么?”

      良久,李承瑾才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接我二哥回长安。”

      像是自己最珍爱的东西快要被夺走,她一呲牙,声音带有满满敌意,“为什么要接承佑哥哥走?”

      承瑾眼波斜瞟她一眼,负手道:“长安的家里出了点事,非回去不可。”

      她低低“哦”了一声,李承瑾的神色越加讪讪,转了个身不再理她。后面她倒自己嘀咕嘀咕念叨起来,像是老和尚嗡嗡念经。不安,牵挂,担心。这不人还没走,她就开始杞人忧天起来。

      一会儿垂头自语道:“承佑哥哥说他不喜欢那个家,他要是回去没有我一定会难过的。”心情沉重的思考了片刻,忽抬头央求他道:“要不这样,你们也带我去长安吧!”

      她以为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但在他看来绝对离谱的没话说。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脑袋里想的东西永远简单直接,他心中暗起冷笑。

      她天真以为长安只是吃喝玩乐的地方吗?

      长安啊,那是什么地方——血雨腥风的所在。

      而且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以武惠妃为首的废太/子/党与以太子为首的太/子/党终究不能两立,朝中势必要进行一番大清洗。

      李承瑾眯眼望着远方半轮红日渐渐藏匿,青山翠浓如洗,风光一片旖旎,回过首对陆孜讥笑道:“二哥是不会带你走的,他的未婚妻知书达理,就像是天上的星子。”又打量几番她未发育的扁平身材,啧啧道:“你只不过是山中的一颗石头,凭什么呢?”

      他眼中荡漾着的笑如刺眼的荆棘。

      一块石头,凭什么呢?

      这笑刺在陆孜的眼睛里。

      她表情未变,趿着绣履默默走到前方,良久转过身来,露出一个龇牙的微笑:“石头怎么了,说不定里头藏着璞玉呢,都说我们蜀地的姑娘是块美玉呢!”

      “口气倒不小啊。”李承瑾冷冷一哼,上前几步轻笑道:“看来你小小年纪一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了,长大也是个狐媚子!”

      这话里有话,影射了十分暧昧不清的东西。

      陆孜脸一红,昂着胸以牙还牙:“我也听说长安那些公子哥最爱去花楼遛/鸟玩麻雀呢!什么大象挥鞭,桃子滴蜡!我一看你就溜得一手好/鸟!”

      什么麻雀,又是什么大象挥鞭,还什么他溜得一手好/鸟?

      不晓得她哪里听来这些腌臜言语,一个小姑娘巴拉巴拉说出这番话来竟一点不害臊。

      本来就是一个寡言之人,哪里比的上她这张利嘴。李承瑾被气得脸色铁青,纤薄的嘴唇紧泯成直线,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两人乌鸡眼瞪来瞪去,谁都不肯服输。

      他倏尔一笑,嘴角随着笑弧一扬,竟扬出丝邪魅张扬之感,“大象挥鞭是么,还是什么桃子滴蜡,你要试试么,我这个长安来的公子哥倒是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龙于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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