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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凤雏江朔(下) ...

  •   三郎怒从心生,冒着大雨快步走到茶摊外,这时,里头忽飘来一阵空灵的琴音,和着嘈嘈的雨声显得婉约动人。细如流水,音色淳厚,仿佛有云端的瑶池仙子信手而弹。轻和的琴音当中似含有无限乡愁,离乡怯怯而归的游子,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一草一木,一情一景,想入心更怯。

      弹得是一首《离人愁》。

      难不成这个初来长安的江南凤雏心中也思念家乡。可这离人愁,游子归乡的离人愁怎么会应长安的景,不是应该等到衣锦还乡之时对着江南水乡才续续弹慢慢诉的么?

      不知为何,彼时三郎心中的满腔怒火竟如化雪飞花,随着琴音的洗涤慢慢流去。

      这间茶摊看去十分简陋,建造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只是用几根木头随意搭建而成,四周悬挂青色竹篾,用以遮挡。透过竹篾间的缝隙望去,隐约窥见一幅青袍广袖,袖口点缀着些细碎的花鸟纹路,彰显着主人的别样小情小趣。

      琴音嘎然停下,三郎走进茶铺,漆黑如寒星的眼眸盯着面前这副檀青竹帘,深邃有力的目光似乎能破帘而入,直直投到那人身上。他负手站在竹篾前,扯了扯唇角,寒声问:“不知先生这茶什么时候能喝好?”

      面对他的诘问,里头的这位江南凤雏似乎没什么大反应。隔着竹帘,不一会儿里头传出一阵倒茶的潺潺声,以及那人闲然自得的声音,“天知道,这个得看我心情了。反正这个时候府衙已经关门了,王爷不如来——喝一杯?”

      看来今日是去不了府衙提人了。

      三郎心中五味杂陈,犹豫许久终在对面缓缓坐下。

      江朔从帘子后头递上一杯茶,作了个请的手势。薄胎瓷杯,绿影幽浮,衬着那只洁白素净的手,竟有些叫人移不开目光。但只是片刻,那只手便缩回了帘子后头。他的袖边嵌着厚厚的一层白色绒毛,三郎微感诧异,虽然阴雨天空气里有些冷冽,但毕竟时值夏天不用这么怕冷吧?

      三郎端起瓷杯,细细品尝了一口放在一旁,郑重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府衙?”

      江朔喝着茶闲闲说:“这还用问嘛,出了这巷口左拐两条巷子便是京兆府了。”

      三郎闻言冷冷一哼。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你这人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三郎。

      “咳咳。”江朔掩袖轻咳两声,“其实我不仅知道你要去京兆府,我还知道你要去提一个犯人。”

      三郎握在手心的茶杯一颤,几滴碧色的茶渍飞溅到桌上,眼睫骤抬,眸中掠过一丝讶异与愠怒,稍后归于平静,淡笑道:“那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今日是凑巧坐在这里,又凑巧想请我喝茶的吧。”

      “你怎么知道?真是神了。”江朔的笑意渐渐淡去,转而沉声道:“喝茶聊天,不过如此。听说长安城内近日满城风雨,禁军出动。虢国夫人不过一个外戚,在下可真是想不通皇上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呢?此外王爷若想去府衙办事的话,这几天恐怕是不必去了。因为明天逆犯要转交刑部会审,听说主审官是长安城有名的酷吏吉温大人……今日——这茶就到此为止。”

      且不说他一届白衣书生如何得知府衙内务的机密。

      不过是一桩涉及到虢国夫人的案子怎么会闹的如此严重?

      帘子里头传来窸窣响动。

      三郎立即掀帘去追,却只见雨幕下,书童打着油纸伞扶着他向巷口的那驾青蓬马车踱去,伞下的人只露出一个纤长的背影,一身檀青布衣,肩上果然拢着一件白色轻衾,他似乎极怕冷的样子。

      三郎立在雨篷下,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

      这个江朔今日如此凑巧的出现在这里,言辞间又颇是闪烁,叫人摸不着他的底细,只觉得方才那番话后头背藏着什么暗示与深意。不必去,是不是等于不能去?不过这个江南才子与他非亲非故,为何要出言提醒呢?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个巧合与误会?

      看来这府衙只能明日再去了,现在只能打道回府了。

      出了茶摊又如往常般的约上了长安城里的风流贵族公子们,去花楼笙箫弄乐,沧海风流。月上中天,才颠三倒四地回到府中,果然就发现了端倪——

      宫里的高力士悄悄送来了密信。

      一封让他看过几遍后犹觉心惊胆战的信。

      高力士在信中说:这个冒犯虢国夫人的大胆狂徒竟是十年前太子逆反案的余孽一党。

      根据弗婴的描述与画像,她姓陆且有信物,并与二哥有关联,难道真的是她?

      李三郎握着信僵在原地。

      不知为何她的身份会暴露出去,兴许是因为虢国夫人的案子引起了官府的注意,因而扯一系列惊涛骇浪。

      但此刻,他心中仍保留了一丝侥幸,他对自己说:不一定是她,姓陆且跟二哥有关联的也不一定会是她。

      而他记忆里的她十分爱笑,如果一天有十三个时辰,她恨不得十三个时辰里都在笑。印象中她总爱缠着二哥,对他却很是讨厌,有时甚至狐假虎威,故意当着二哥的面作弄他,又会偷偷指着他的鼻子骂:大胖猪。

      而他每次都装作没有听到,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实则他内心一度感到非常自卑。

      他甚至一度想着自己那时若是能瘦些英俊些,她是否就不会那样讨厌自己?也许会向对二哥一样的对待他,会因为他的离去而嘤嘤哭泣,会记得曾经有个少年叫李承瑾。

      他一直记着那段快乐的时光,没有宫殿,没有御道,没有城墙。有得只有孩子般的无忧与快乐。

      他不知道他对绿罗裳的算不算是爱,但他只觉得她是他这辈子唯一能没有障碍去努力爱的女人。

      然而,一直令他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十年来,原本以为她不会出现在长安的,结果……

      十年前的太子逆反案一经推出,长安城立刻一片哗然。玄宗为了掩盖皇家丑闻,禁止舆论,就连事关重大的太子谋反案也没有移交刑部与有司会审,反而是招集宰辅大臣组成临时内阁进行案情审讯。

      结果可想而知,没有通过严格的司法程序,全然是皇帝一个人的主旨与意见。而逆犯案涉及之广,当时朝中但凡与太子李嗣谦有半点来往的官员,流放的流放,获刑的获刑。就连李嗣谦童年的老师,远在蜀地的一代鸿儒鱼大师一门也遭受诛连,只不过事前有人告密,鱼大师一干人等才及时逃脱。

      若他今日真去了京兆尹府,消息马上就会传到父皇耳朵里,与谋逆犯有瓜葛来往的罪名,父皇疑心起来又会怎么处置他?是像杀二哥党羽那样一刀了事,还是将他这个皇子流放囚禁?

      原来过了十年之久,父皇心中的芥蒂都不曾真正放下。

      李嗣升颓然地靠倒在屋檐下,拿起腰间的那半面铜镜,手指轻轻抚过上头的纹路,喃喃道:“二哥,你当初嘱托我:若小孜有一天来了长安,要我好好守护她。可我现在恐怕是要辜负你的遗愿了……”

      十年的隐忍过活早就将他的意志磨砺的一干二净,用酒色来麻痹漫长的岁月。屋外那盏昏黄的风灯在雨中飘摇,投射出迷离的光影,在这光影中他似乎看到了如火腾飞般的绿罗裳……

      绿罗裳骑着一匹白马,纯洁的如天使般来到他身旁,伸出手带给他期望中的无限自由与光明。

      而他现在,注定要舍弃这个曾经的天使。

      那个叫陆孜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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