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丛芷》南惠子

6、温如沂风

　　厅堂里聚了好些官兵，将几个黑衣蒙面人制住。裴大人恭敬地站在阶下，拱手迎人。

　　说到城南温家，便是另一番复杂的说辞，概而讲之，就是一个惹不得的世家，其软硬权力、势力背景都深不可测。

　　“惊扰到温世子是臣的殆误，还请世子包涵。”

　　裴大人被惯传的，便是其不随同污流、不谄媚的浩然，诚然在天子跟前，也不至于会低眉顺耳。但今日，却明里十足谦恭之态，毫不顾虑旁人的惊异。

　　“有劳裴大人。”

　　“臣不敢。”

　　如若诗笺上云过，白落尘花两三枝，天云缓而青，你便不会愿意以已凡俗之姿来面对温沂。从无人会将青色穿成这样的，华贵之气，仿佛云巅之天的碎兰，看你一眼，你便自愿灰飞烟灭。

　　当然，这是女儿情态的说法。

　　芷一跟在乐兮云身后，缓步迈下木梯，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颤，故掩饰地虚扶着苏和槿的手臂，敛眸看着脚下。

　　“乐世子也在。许久不见，昨日皇祖母还向我挂念了你几句，身体可痊愈了？”

　　有些人，若是站在远处，视线中并无你之时，尚还不会觉得有多紧张，可当他望向你之方向，无论是否被看到，都会立刻感知巨大压迫，呼吸都会不适宜。

　　诚然，芷一几乎在这里乱了方寸，右手在苏和槿衣袖的遮掩下用力攥住。

　　“有劳皇祖母和世子挂碍，兮云已然大好。

　　喏，有乐兮云在，以这样一副天崩不惊的态度，芷一总归会平复一些。

　　裴大人示意手下将刺客带走，戒严了绯云阁，才拱手再拜向温沂。

　　“臣昨日接到匿报，称今日绯云阁会有人来作乱。臣顾虑其真实，便遣人埋在暗处观察。幸得几位世子和小姐无碍，不然臣实在难以交代。臣先将这些犯徒带走审问，尽快查清此事。”

　　“等候裴大人的消息。”

　　“那臣先行告退。”

　　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分巧合之事，无非都是些布置和谋策，能被人轻易制住自由的刺客，自然只是些钓鱼之饵，即使是初涉世事之人，恐怕都能想到这层。

　　况且，出了这样的事，绯云阁老板都未曾现身解释一二，实在让人烦猜。

　　“苏小姐，去年宫宴一别，至今也有许久，一切可好？”

　　温沂之容，是那种轻易不让人设防的谦和之貌，礼数周全，眉目和善，似乎有些禅意，让人不禁想着，拿一串念珠在手才不至于手足无措。

　　“和槿一切都好，劳烦世子记挂。”

　　苏和槿并无半分失态，世家之人言语间全是温和守礼，却叫人感到疏远。

　　“这位是？”温沂终于将视线全然投在芷一身上，神情疑惑。

　　“这是舍妹芷一，平日里不太出门。”乐兮云应答。

　　“看起来倒和小迩一般大。”

　　芷一猜，温沂提及的应该是温迩，年十二。传言是个单纯活泼的姑娘，率性自然。也难怪，那样多优秀又疼爱她的兄长，凡事都不必虑忧，自然会养成这副性子。

　　“小迩是温沂哥哥的妹妹吗？”

　　芷一克制住紧张，压了压喉咙，神态亲昵地开口。温沂和乐兮云俱是一怔，前者缓过神来抿唇笑，后者眼底添了几分沉郁。

　　“嗯，是我的三妹妹，性子很是活泼。”言语神态间是并不虚假的温柔。

　　“温沂哥哥这样好看的人，小迩妹妹定然也生得好看。”

　　“她听到你这样说，肯定会很受用。”

　　温沂笑起来都带有几分克制，芷一有些好奇，这样习惯于克制自己的人，会不会连睡起觉来都会控制三分。

　　“乐世子，若是得闲，定要来如来阁与我对弈几局。现下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告辞了。”礼貌谦和地告别，转而对着苏和槿颔首，再看到芷一副扁嘴兴致缺缺的模样，心下一软，没防住地说：“芷一妹妹，无事就来温家，小迩见到你定然也会很喜欢。”

　　芷一像是突然被这句话燃着，眸光突亮，脸上瓷白软软的婴儿肥笑得堆起来，温沂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芷一的额发，又很自然地撤回手，转身走出绯云阁。

　　温沂走后，苏和槿也被问询赶来的苏管家接走了，整个厅堂忽然只剩下芷一和乐兮云，以及几个垂头而立的婢女。

　　乐兮云的脸色无甚特别，安静地站在原处，三月初来的和风，会微微翻动披风的系带，带着微少的凉意，乐兮云止不住轻咳了声，眉骨微动。

　　芷一立刻从刚才被摸额发的恍惚中抽出身来，上前握住乐兮云的手臂，神色紧张地去摸他的脉，却被乐兮云不着痕迹地躲开，轻笑着看她：“别紧张，我没事。”

　　乐兮云的武功很奇怪，看起来不温不火的进度，但每次精进都像入过一次鬼门关，且一次比一次凶险。上次若不是芷一拿琴谱去扰他，恰发现他倒在床边，及时点了他几处穴道，不然，芷一确是不敢细想。

　　“我不该让你来的。”芷一懊悔。

　　乐兮云不言它，看了眼天色，看来约莫不过半刻便会下雨。

　　“不是惦念这里的盘云糕吗？包一份带回府去，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可能吧，在任何时候，乐兮云都能把芷一的所有放在首位，自然而然地，放在首位。

　　再说说昨日。

　　芷一原本是因在家待烦了，又听闻绯云阁名声尚好，才不顾乐传至的禁足，私下前去消遣一番。刚进绯云阁，便因位置与云之蔷呛了几句，感叹几句流年不利。

　　后便本着好奇的心思各处瞎转，来到阁后的园子，听到有人压低声音交谈，便有意敛了呼吸，躲在一旁储物下听。

　　“明日之事布置妥当了？”

　　开始发声的这个是个中年男人，声音低哑，语调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回主子，一切都安排妥当，匿报也已着人送给裴帆。”

　　“温沂未出现，行动便取消。”

　　“是。”

　　“嗯，明日之后，请九爷来。”

　　“是。”

　　话毕，两人便都往前厅方向离开。芷一小心之下，只看到那个中年男人极为高大，似乎不像是久安人。

　　且话里的温沂，是芷一计划里的将帅，于她来说，可能明日便是天赐良机，至少，不必等到七夕宫宴，在皇宫那样一个危险复杂的地境去接触他，算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