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丛芷》南惠子

31、青青子衿

　　屋外的人听到这番对话后，悄然离开。

　　芷一正将茶杯举在手里轻转，白皙的手指捏在杯肚上，底座恰抵在手掌里，粉色的指甲衬在青玉色的釉上，温静的小脸一片清浅的笑。

　　温若此时换上青灰色的锦袍，五官气韵宁和。

　　芷一恍觉扑面而来佛禅之息，故而半笑半真地叹：“前世你一定是佛门高僧。”

　　温若微愣，手中整理药箱的动作顿住几瞬后，索性加快速度，待锁扣按好后，才转身走到芷一跟前，定定地站住。

　　没有理会那句话，而是轻言开口问：“你如此反探太后，会不会太过心急？”

　　芷一闻言扬笑，轻缓地放下手里的茶杯，抬手捋捋衣袖，方才回答道：“不会，我自有分寸。”

　　温若见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便也不再多言。

　　乐兮云闭目仰躺在软榻上，即使不发一言，仍旧让人无法忽视。

　　芷一昨日的气还卡在胸腔，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散敲着，突然起身走过去，冷声开腔：“哥，你起来。”

　　乐兮云平静地睁开眼，看着她不善的面色，抿着唇缓缓起身。

　　芷一唇角微勾，抬手推开面前人的身子，兀自理理裙角躺下来，微眯着眼睛慨叹：“揽月庵这样不沾世俗的地方竟都会区别对待，明明都是一样的厢房，为何偏偏给你这间的软榻备上这样软和的毛毯。”

　　言毕还伸腿交错着踢，青杏色的绣鞋搭着湖水绿的裙摆，俏皮又惹眼。

　　乐兮云眼里闪过无奈，轻轻摇头，转身坐到窗边的木椅上，随手翻开一本经书。

　　温若好笑地看着这两人，抬手倒茶喝。

　　突而门被敲响，传来温迩活泼清脆的声音：“乐姐姐，你在里面吗？”

　　芷一懒懒地从软榻上起身，抬步走向门口，扬声应着：“在。”

　　门打开后，温迩罕见静雅地行了个礼，朝着乐兮云微微颔首道：“小迩见过世子哥哥。”

　　温若刚入喉间的茶水似乎被惊住，流转着差些又被吐出来。芷一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臂和一本正经行着礼的温迩，不禁暗自思忱，也无怪庵里的人会给乐兮云准备软毯，只要是雌性的活物，约莫都要拜倒在他的足履之下。

　　乐兮云看着芷一一副深思熟虑又恍然大悟的模样，暗自叹息，随手翻了书页，轻声应答：“嗯。”

　　仅一字之答，温迩都喜笑颜开，搭着手揉揉手背，一溜烟坐到温若的旁边，更靠近乐兮云的位置。

　　芷一仍保持着开门的姿势站在门口，路过的侍婢疑惑地发问：“乐小姐，可是有何吩咐？”

　　回过神轻咳几声，芷一方才淡言：“无事。”随即关上门，也抬步走到桌边坐下。

　　“郡主在和苏姐姐下棋，世子哥哥在房中休息，我闷得无聊，去你房中发现无人，便猜可能在这。”

　　芷一暗自悱腹，怕前几句都是铺垫，最后一个字才是目标吧。

　　“嗯，毕竟你三哥也在此处。”

　　温迩神采飞扬，忙应声：“正是正是，我也是想着三哥哥也在此处的。”

　　芷一怪调哼唧两声，眉毛挑得飞起，白眼往上翻，两只手举着茶杯放在嘴边，一脸“你脑袋没捎带着拿来”的嫌弃神色。

　　温若在一旁憋笑，禅息散了许多，方才有些生动小少年的意味。

　　温迩终于看出来芷一是故意调笑她，薄面微红，右脚在桌下朝着她的方向胡乱踢，却全没有落在该落在的人身上。

　　芷一递了个抱歉的眼神给温若，后者无奈苦笑。

　　圆木桌上三人的一番动作话语，一个不落地全部收在乐兮云的余光里，满目的经文全部变得模糊起来，手中翻页的动作却还要分毫不差地继续。

　　直到天色渐沉，温迩才依依不舍地被温若拖着离开。

　　芷一还真的是无法理解，这世上的姑娘，全都将能接近乐兮云当作天大福祉，哪怕他可能连眼都没抬过一下。

　　想着想着便索性搬过凳子坐到乐兮云的面前，单手支着下巴，一双晶亮的杏眸盯着他看，从前额到眉毛，到眼眸，再沿着鼻子到下巴，到嘴唇，似乎在认真地找他脸上到底哪里能惹得这些年轻小姑娘们，贵至宫中的一些郡主，久安第一才女苏和槿，温家温迩，云家云之蔷，普通至街上一个卖馒头的少女，都对他死心塌地至此。

　　乐兮云被她看得手指微颤，心慌意乱，豆蔻之年的女子，皮肤如羊脂白玉，眼睫因为眼神上下逡巡而轻轻颤着，眸光如深潭之水，丝丝缕缕浸到他的心脏里，冰凉润滑，他却没来由心口一阵发烫。

　　动动唇，几乎从喉腔中吐出几个字：“怎么了？”尾音若细听，会发觉出沙哑的轻颤。

　　不过芷一满身注意力都在他的脸上，闻言便随意答着：“我来看看，你到底是哪里惹得她们恨不得一生眼睛都只长在你身上。”

　　乐兮云无奈地放下经书，捏着拳头放在唇边，轻轻咳几声。

　　芷一果然被转移注意力，一边埋怨一边去取披风，似乎自绯云阁那次以来，她已然快速而完全习惯地去关心乐兮云，且丝毫都不自知。

　　边往他身上披着，边语出埋怨：“既是伤势未好而被太后拖至此处，便要时时注意着，这样凉意肆生的雨天，偏生还要坐在窗边吹风。”

　　乐兮云眸底浮上笑意，面色未改地道：“是你占了我的软榻。”

　　芷一怔住，难得的没有回嘴，重新挪着步子坐回刚才的位置，心里生出一股从未细思过的感觉，慌乱而又无处可寻。

　　于是便本能地避开，继续方才的话题。

　　“明明温沂的气韵比起你来要温和许多，可那些小姑娘偏生还是喜欢你的多一些。”

　　乐兮云将芷一声东击西的逃避招数尽收在眼底，却半点乘胜追击的尾巴都不敢触摸，他现下仍旧不敢点破，甚至一星半点裸露的微茫都不敢亮出来，暗自告诫自己，还远不是时候。

　　“芷一，我有些渴。”

　　芷一本不想理会，但又瞟眼看到他受伤的左臂搁在腿上，右手的手指捏着经书放在木桌前，便一下子心软起来，愤愤地抿唇，到圆木桌上倾身倒了杯茶，搁在掌间微有些凉意，挑挑眉，动了内力将它温了会，才递给他。

　　乐兮云接过茶杯凑到唇边，悄悄弯起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