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丛芷》南惠子

15、兰兮若灵

　　次日清晨，芷一便和乐兮云踏上去往南方的船。

　　虽说盛春已至，早晨也不免有些寒意，芷一添了件薄披风站在船头，看山间水中渐生的朝阳，迷蒙的水雾和烟绿的开在远岸的水草。

　　自在悠闲，怪不得拥有那样荣华的皇室中人都总想着归隐山林，竹杖芒鞋青柴一生。

　　乐兮云本是靠着小窗的木桌看书，眼见风势稍大了些，便放下书走出船舱，抬手将芷一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温声劝：“风大了，进去吧。”

　　芷一兀自停在自己的思绪里，似乎并没有听到。

　　乐兮云轻笑，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出声问：“在想兰儿？”

　　当然，乐兮兰算是芷一用心在亏欠的人，在想她最近身子调养得如何，一餐可以吃下多少，过得怎样，会不会闷，想不想回到久安去。

　　乐兮云见她仍旧不出声，抬目看看山间四处的雾色，才又轻轻开口。

　　“若没有萧姨，兰儿根本生不下来，母亲也不会多活那两年。况且她性子温顺柔弱，其实并不适合养在乐家，父亲将她送至三叔那，对她来说，才更平安稳妥。你不必觉得亏欠。”

　　芷一仰头看向乐兮云，下颌轮廓让人觉得冷冽，但整张脸却更加柔和，带着极为难得的怀念的神色，全身像浸在雾色中，让人觉得无名难受。

　　于是突然伸手挽住乐兮云的手臂，长长呼出一口气，散尽周身的郁色，轻松地看着前面的水路，用极其轻快的语气开口：“我们这次没打招呼就过去，兰儿肯定特别欣喜。”

　　不论今后时局如何发展，她一定会确保乐兮兰的安全，尽量让她完全抽身于漩涡之外，只干净平安地活着，这可能也是娘亲的心愿。

　　乐兮云明白芷一的心思，便任由着她挽着自己的手臂。

　　到南云乐府时，已快到午时。

　　门口的侍者见来人是他们，立刻喜笑颜开地一边往里请一边派人告知乐枫之和乐兮兰。

　　南云离久安不算很远，但形势十分不同，久安是都城，而南云只是南方一座不太起眼的小城。乐枫之是乐家的另一支，完全与朝堂脱离，只在商界行走，且完全受乐传至密不可漏的保护，几乎受不到任何特殊的关注和危险。乐枫之本人也极为和善正直，这也是乐传至放心将女儿交给他抚养的原因。

　　春意在久安明明才兴，在南云却已是十分热闹。

　　乐兮兰本还在房中研磨作画，听闻侍女的传话后，立刻丢下手里的笔，完全转了平时寡淡的性子，提起裙子就往正厅走。惹得侍女在身后追着，哭笑不得。

　　待她进到正厅时，乐兮云已经坐下喝茶，和乐枫之三两句搭着话，而芷一也正站在乐夫人的跟前，双手被她攥在手心里叙旧。

　　乐枫之坐在正对门的主位上，所以先看到站在门口发愣的乐兮兰，忙笑着喊她进来。

　　上次见面还是在正月里，数月过去，乐兮兰的模样似乎又出挑了几分，一张小脸因为走得急而染上一层淡淡的红色，发丝微乱，双眸微滞，像一只迷途的小羊羔。

　　芷一笑了笑，自然地抽出被乐夫人攥着的手，对着她轻轻摆，出声劝哄：“兰儿。”

　　门口站着发愣的人被这声音喊回了魂，赶忙几步走到芷一跟前，一双明眸紧紧地盯着她，脸上有几分难以遮盖的喜色，还有几分忐忑的匆急。

　　芷一明白这丫头是想念她了，于是轻轻伸开手臂，柔声开口：“怎么，数月不见，就不认识姐姐了？”

　　乐兮兰终于绽开个明亮的笑，一把抱住芷一的腰，用哽咽的音调低低地埋怨：“姐姐怎么这么久才来看兰儿。”

　　“你只看到我，你亲生哥哥还在那边干巴巴地看着呢。”

　　语气里是为乐兮云不平没错，但神色却极其得意，两只手抱着兮兰软软的身子不松手。

　　乐兮兰在芷一肩膀上蹭了几下，松开手，才往乐兮云那甜甜喊了声：“哥哥。”

　　她和芷一更亲近当然是有原因的。虽然五岁之前，她是在乐府，和爹爹哥哥在一起生活，但明显年岁还小，如今也忘得都差不多了。这七年间，芷一时不时便会来南云看她，陪她住上一阵子，不来时书信交往也很频繁。而且她的身子也是芷一亲自调养的，如今看也大有起色。最重要的是，她遇事询问芷一的建议已成习惯，几乎事事都说与她听，依赖之心可见。

　　乐兮云没理会芷一，放下茶杯看着乐兮兰，面色突然变得有几分严肃：“兰儿开春以来嗽疾可有复发，胃口可好？”

　　“兰儿都好，姐姐准备的药兰儿一直都在吃，平时都很注意，夜里也不大咳嗽了，吃得也还好，不算少。”

　　乐兮云闻言定了心，继续端起茶喝。

　　家常琐事聊了半刻，侍女便端来午膳。南云菜色与久安大不同，却也十分可口，午饭过后，芷一便被拖至乐兮兰房中，坐在一方圆桌旁聊天。

　　“姐姐这次怎么不打招呼就过来了？”

　　“后日，皇太后命我去宫中读课，今后可能来南云的机会不多了，我不能留任何机让旁人注意到你。”

　　乐兮兰没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但也没过分露出伤色，只抬手拨了拨炉子上的香，谨慎地问：“萧姨的死，你真的要彻查清楚吗？”

　　“是。”

　　“那岂不很危险，父亲说过，你的容貌有五六分像萧姨，若你进了宫，她们必定会查你的身份，到时候随便往深里查，你就很有可能会暴露。”

　　乐兮兰声音有些急切，秀气的眉紧紧皱起来。

　　芷一拍拍她的手，出声安慰：“不，他们只能怀疑，不可能透过乐家的势力来查乐府的人。而我要的恰巧也是这份怀疑，来带出七年前的真相。”

　　“那我能做什么吗？”

　　“你什么都不必做，好好地在这里养着，我不会让皇太后的手伸到你这里来，她想掌控乐家，我便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查案。”

　　“那姐姐查完案不管去哪都能带着兰儿吗？”

　　在乐兮兰的心里，她以为芷一只是想查出当年事件的真相，她从未在芷一身上发现过丁点的复仇郁色，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只是想要萧姨和白叔叔泉下安宁，也从未想过芷一能跟皇室中人对抗，即使她知道此行是有风险的，却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点危险芷一自己或者说父亲和哥哥会摆平的。故而，她以为，等芷一查完，便可以带着她游山玩水。

　　芷一明白她所想的，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是轻声笑笑，然后吩咐人拿来医药箱，来为乐兮兰诊脉开方。

　　如若能将她的身体调养好，总归是还了几分欠她父亲兄长的情，也算了娘亲的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