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首天涯》儒独行

6、第六章 恶梦

　　“江湖中的纷乱，来来往往，往复循环，总是这样打打杀杀的。说麻烦，却也简单，说简单，却也纠缠不清。”仙人眨眼睛，手持酒杯，倒掉酒水，神色淡然，“或许是梦吧，这个江湖是梦，天下是梦，众人都活在梦里......”

　　君晔轻啊一声，注视着无风自动的白色纱帘，“梦也有很多种的。单看自己想要哪一种。”绝不是眼花，他刚刚的确看到了一抹红色。就在这白茫茫一片里。

　　仙人继续倒着酒水，那爽快劲，也不知道之前他说的醉生梦死是他自己酿的是不是真的。“权利梦、财富梦、霸者梦、王者梦......好梦也有恶梦。...是好是坏，真的要看自己的选择。”

　　说真的，君晔非常喜欢醉生梦死，“所以，能让仙人来帮忙的，那个人的梦一定不简单也麻烦咯。”

　　仙人微微一笑道，“不过报仇而已。麻烦，也简单。世事如此，都是一个样罢了。”

　　“好梦？”

　　“家族灭门，如今只余他一人。学有成，亲手斩杀仇人。”

　　“老套也令人伤心的故事。”

　　“的确。”

　　仙人和君晔说这些话时，都是神色淡然，面不改色的。没有担心和怜惜，也没有动怒和杀意。很平静的聊天，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虽然，的确无关紧要，对于君晔这个打酱油的来说。

　　“找我帮忙为他复仇的人名叫李屏止......”仙人的话一点一点讲开，说出了那个存在于江湖中关于...血衣的梦。

　　恶梦。

　　暗无天日的黑，永远流不尽洗不清的红，两者混在一起，构造了独属于李屏止一生的恶梦。还有那......

　　纠缠一生的红色。缥缈无尽，如同魔鬼般纠缠着自己。

　　李屏止清醒的时候，只看到了那让自己心神俱裂的红..血衣。

　　无数的血衣飘荡在自己的眼前，和四周的火海互相辉映，宛如吸尽了精气而活过来的妖魔鬼怪，联合血衣将李屏止包裹住，然后在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家慢慢融入那片血红中，无声于暗夜里毁于一旦。

　　但是，为什么他会活下来？

　　李屏止跟在救命恩人的身边，想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了下来。直到...五年前，他再次见到了血衣。他才明白，这一切的一切，早在血衣包裹自己的一瞬间，就再也逃脱不得了。

　　五年前，他亲手烧死了当年逃出来的父亲，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烧死了此生唯一的亲人。

　　而这一切，是在他最后得知救命恩人之所以会救他，是因为他的声音和救命恩人已经逝去的爱人的声音一模一样，所以，留下了他。

　　是的，留下了他。

　　救命恩人，不是他李屏止的恩人，相反是...仇人！是杀了他家人的滔天仇人！

　　可是，仇人也说了，你，李屏止，也是凶手哦。

　　于是，那天他疯了一般攻击仇人，却被打成重伤。最后，他拖着经脉尽断的身体寻找着仙人。

　　只要报仇，无论多大的代价，他都不惜一切。

　　终于寻找到仙人的李屏止，跪在地下小楼五天的李屏止，这样说道。

　　终于，仙人同意了。

　　而李屏止也放心的昏过去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昏过去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血衣。

　　一如...多年前的那一日。

　　血红与暗无天日。

　　这一抹红，你可喜欢？

　　极尽艳丽，也极尽奢华，灼人双眼却存在于每个人心里梦里的红。

　　无论生，无论死。哪怕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分筋错骨......

　　这一抹红，将永世追随。

　　这一抹红，这鲜艳的血，你可喜欢？

　　为了报仇，李屏止第一次付出的代价，便是毁了他的嗓子。

　　为了报仇，李屏止第二次付出的代价，便是做药人。

　　为了报仇，李屏止第三次付出的代价，便是变化容颜，闯荡江湖。

　　为了报仇，李屏止第四次付出的代价，便是生活在刀光剑影中。

　　为了报仇...为了报仇...为了报仇......

　　自那以后，李屏止就只为报仇而活。千夫所指不在乎，黑白两道追杀不在乎，身中剧毒甚至无药可救不在乎，身上无数的伤疤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

　　只要能报仇，只要能报仇！！！

　　只要能结束这一切，这一场关于...血衣的恶梦！！！

　　无风自动的纱幔在仙人讲完故事的瞬间，无声飘落，再也舞动不起来了。

　　而也就是刹那，那白茫茫的一片，转眼间就成为了宛如残阳般的血红，更宛如永远流不尽的鲜血，那恶梦一般的血衣。

　　被无数冤魂操控着的血衣。

　　血衣将仙人和君晔的脸映得绯红，也...血腥。

　　君晔面无表情，双眼里流转着不知名的情绪，仿佛是多情，但更多的却叫人感觉是名叫无情。“是梦，总会醒的。无论好坏。”

　　仙人倒酒的手停顿了下，若有所思的点头，“是梦，就要醒的。”手中的酒水，依然倒着。

　　君晔将最后一杯醉生梦死饮尽，起身，“没有人会一直做梦，因为...做梦的，也许不一定非是人。”一个转身，君晔的身影便如云烟般消散在这座地下小楼里了。

　　而倒酒的仙人停下了，把玩着酒杯，最后淡然一笑，饮尽了自己亲手酿的...醉生梦死。

　　“喝着醉生梦死的，何尝是人啊......”

　　“做着梦的，又何止只有人......”

　　“无论好坏，梦，醉生梦死，都要醒来的。”

　　哪里来的火苗，为什么最后的归属，是一片血衣的时候，竟是这般的安心。

　　一袭白衣的李屏止不知道。他看着将一切再次焚烧殆尽的火海，如当年一般。只不过，这一次，火海也将那一片的血衣，共同带进地狱了。

　　火海里的李屏止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活的够久了。久到...让他忘记了，世界上，好人还是有好人的，坏人也会天地难容。久到让他忘记了，他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只可惜，这么多年了，他，宁愿在大仇得报后，做他的醉生梦死，也不愿相信了。

　　但无论如何，这一场有关血衣的恶梦，终于结束了。

　　火海里的李屏止，火海里宛如仙人的李屏止，第一次笑的纯洁无暇。那是解脱了般的释然，是终于可以做一个好梦的开怀。

　　大火焚毁了一切，却也创造了野草般的新生。

　　只不过，这一切，无人看见罢了。

　　因为，是在地下。

　　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许久没有刮胡子的君晔嘴里叼着草，腰间戴着他的酒壶，在小树林里悠闲的走着。

　　小树林的尽头，一袭白衣的谢容华便等在那里。

　　“哟，许久不见了。”

　　熟悉的招呼，驱散了那一抹血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