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红尘》舒以南

3、叁

　　“娄念！”君不见再来的时候，娄念正在浇他养的一片素心兰。他永远是这样云淡风轻。只怕你告诉他“天要塌了！”他也只会回一句“塌就塌吧。”
　　“季芷晴死了你知道吗！”君不见很少有严肃的时候，如果他严肃了，那一定是真的出事了。
　　君不见的眼里一片通红。不完全是伤心，也真是熬红的。暂时平定了风云山庄还有江湖上各门派的骚动，他不眠不休就赶了过来。
　　娄念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我知道。”他说得格外平静。
　　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会笑会怒的人，忽然就这么死了，任谁也没法平静，可是娄念做到了。
　　神算谷救人无数，传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娄相公都能把人从阎王哪里抢回来。可是已经死去的，他就无能为力了。
　　现在娄念能做的，只剩下平静。
　　“你来找我又有什么用呢？”看着坐立难安的君不见，娄念放下花浇问道。
　　“我想不出有什么人敢杀风云山庄的少主。如今季风云受了刺激，躺在床上不能言语。”君不见与季芷晴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他们曾一起帮六扇门察过一桩毒杀案。
　　君不见是出了名爱凑热闹的人，哪里有麻烦，哪里就有他。只是君不见有时是为了热闹，有时却是为了银子。而毒杀的手法与风云山庄极其相似，为了证明清白，季芷晴成了他的帮手。
　　直到破案，季芷晴向他逼婚，也不过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凶手能杀季芷晴，就能杀别人。江湖上人心惶惶，君不见很头疼，“据我查证，这必然是一场阴谋！而且有关于你。”
　　“我不算江湖人。”娄念坐在椅子上品茶。
　　“可江湖人不打算放过你！”
　　君不见急得乱转，“你记得那些关于神算谷的传言吗？”君不见接着说：“外界一直传言，神算谷之所以能够救人无数，是因为藏有起死回生、长生不死之术！”
　　娄念闻言忽然笑了：“你常到神算谷，你说我有吗？”
　　“我知道没有，可别人不知道！相信传闻者大有人在，说是‘得神算谷者得长生’！”见娄念毫不在意的样子，君不见有些愤愤然。娄念救了那么多人啊！他从没有对不起过谁，怎么到头来还是有人要算计他呢？
　　“假的终归是假的，没有就是没有。若说神算谷有什么神奇之处，恐怕也只有土壤肥沃，易于花草生长这一点了。”
　　君不见不明白，都到这时候了，娄念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只得怫然离去。
　　——
　　三日后，君不见再来神算谷的时候，是带着包袱来的。
　　“我从不知道，你逃跑竟然是要带包袱的。”娄念听到君不见来时仍然笑语盈盈，仿佛神算谷外叫嚣的五门十八派不存在一样。
　　君不见解开包袱，把娄念在谷里常用的东西也装进去。“我不用包袱，可你需要！”
　　季芷晴死了，她最后去过的地方是神算谷，因此神算谷成了江湖上讨伐的对象。可娄念怎么可能会杀人呢？尽管不少门派都不相信，但在神算谷“起死回生”、“长生不死”的利益前，还是有很多人倒戈了。
　　“你也是真倔！都这样了还不肯向他求救！”君不见不知道娄念为什么会和娄牧骁的关系搞成这样。
　　“我不想欠他的。”
　　“你在这里吃穿用度不都是欠他的吗？”君不见手下动作不停。
　　娄念一把按住他：“用他的我都还了，我不欠他的。别收了，我不会走的。”
　　“你疯啦！他们人太多，我可不能保证救得了你！”君不见此刻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留在这里是亡，逃亡也是亡。都是一样的。”娄念平静的可怕。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逃出去，总能回来的！”
　　娄念只是摇头：“我不欠他的，我不会离开神算谷。”
　　君不见听不懂娄念是什么意思，干脆不管他，自顾自的收拾。他想：大不了走之前和娄念打一架，把他打晕了带走就是了。
　　正收拾着，君不见的余光忽然扫到了什么。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正缓缓从椅子上滑下来。“娄念！”
　　君不见箭步冲上前，娄念已是满口流血，血顺着他的颌角滑落到脖颈，濡湿了衣襟。
　　“怕什么？在江湖上见过那么多死人的君不见，还害怕流血吗？”娄念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无神，脸上照旧带着笑容，说话并不吃力。一切都正常，除却他口中正在不断流血。
　　“用什么药？在哪里？我帮你去拿！”君不见真的是慌了。他着急过，但纵使着急，他心里也总是有条不紊的。他的脑子里总有一条生路。就如今天逃走一样，他早就想到了回来的办法。
　　可是此刻，君不见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他真的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娄念的身子一瞬间变得软绵绵的，君不见往常都忌惮几分的内力，好像突然空了。他现在想要支撑着坐起来都做不到。只能由着君不见托抱着他，“别慌，我等一会才会死。”他“看”着君不见，似乎对于君不见的慌乱感到极其好笑。
　　“听着！”娄念忽然说道，其郑重其事是君不见前所未见过的。
　　“我死后，就一把火把我烧了……”
　　话没说完却被君不见打断，“不可能！你治好了那么多人，说死就死了？”君不见如今极其不希望娄念再说下去，哪怕他昏过去也好过再说下去。
　　君不见知道，娄念此刻说的话一定不是玩笑，因为娄念从不拿生死开玩笑。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死掉？还要一句不落的听娄念说遗言？
　　娄念无奈的笑笑：“我师父是神算子，我却不会掐算，此生唯一能算准的，恐怕只有自己的死期了。我如今请你帮一个忙。”
　　“做什么。”君不见的情绪低落下去，他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娄念是神算子的徒弟，神算子的掐算从没错过。
　　“我这辈子不能出神算谷，死后，请你以后把我的骨灰，带在身边。”
　　“带着你的骨灰有甚么好？”君不见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娄念也不是。他清楚，娄念是真的活不成了。于是挂上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调笑道。
　　娄念也笑，口中的血流的更厉害了，“我从小在药水中泡澡，带着我的骨灰，你就不怕蚊虫叮咬了。”
　　沉默须臾，君不见终是点头，他只说出一个字：“好！”
　　娄念忽然抓住君不见的手，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脸上却笑得畅快，一双无神的眼此刻也迸发着光芒。
　　君不见努力靠近娄念，才听见他蠕动的口中说了什么。
　　娄念说：“你记得，我不欠他的。”
　　——
　　五门十八派没有能攻下神算谷，因为展翔来了。他是君不见请来的六扇门的朋友。
　　六扇门是朝廷的人，不能插手江湖事，所以展翔有另一个身份——烟雨情报楼的楼主。他带来了证据，证明了凶手不是娄念，而是另有其人。杀季芷晴的不是旁人，正是寄养在风云山庄的，季风云的亲侄子，季芷晴的亲堂哥。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是误杀，但杀人动机归根结底是为了庄主之位。
　　而娄念，他终究是死了。没有受伤，不是中毒。
　　君不见按照娄念的遗愿把他的尸体烧了。听到展翔的消息时，并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娄念说过，眼瞎有时并不是什么不幸。人一旦起了贪欲，就看不见别的了。一生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事物费尽心力的人，倒不如他这样的瞎子来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