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欺》白夜星辰

21、黑色的冬天

　　十五岁的云端站在小杰的美术课外班学校门口。
　　今天是小杰去学画画的日子，下学很早，不过妈妈要去上大夜班，所以在家睡觉，爸爸会迟点来，因为每个周六工厂里都要开员工大会，爸爸会在半途溜出来。
　　小杰从学校里走出来，一看到云端就跳到她面前。“姐，你怎么来了？”
　　“爸说今天他想要去打牌，所以叫我来接你。”
　　“姐，我好想你哦。”小杰用他肉肉的小手牵住云端。
　　云端开心地笑着，摸了一下小杰的头。“姐也很想你。”
　　“那姐，我们快点回家，昨天妈买了好吃的提子。”
　　云端蹲在身来站在小杰面前，“嗯……小杰，姐本来有事要去一个地方，可是爸让我来接你，我怕被他骂，所以你能不能陪姐姐去一下要去的地方好不好？”
　　“好啊。”小杰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拉着云端的手往前走，“那我们要快点哦，要赶着和爸爸一起到家，不然会被妈发现爸又去玩牌了，到时候又要吵架。”
　　“好。”

　　云端带着小杰站在公交车。
　　“姐，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吗？还要坐车。”小杰仰头看了看云端，露出灿烂天真的笑容。
　　“不远，一会就到。”
　　车来了，云端拉着小杰，上车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站台，又看了看牵着的小杰。
　　云端，走到这一步，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们上了车，车上除了一个位置已经没有多余的了。
　　云端把小杰带到座位上。
　　“小杰，坐吧。”
　　“姐，你坐，我今天画画坐了一天了。”
　　“还是小杰坐，姐是大人了。”
　　“那姐你抱着我坐好不好？”
　　“那好吧。”
　　云端坐在座位上，把小杰抱着坐在她的膝盖上。
　　一路上云端都没有看着小杰，只是盯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小杰则不停地跟云端说话。
　　“姐，我跟你说哦，老师今天布置的任务是画全家福，我一定会把姐画的很漂亮。”
　　“姐，你说画里面要拿什么做背景呢？我画一幢好大好大的房子做我们的家好不好。”
　　……
　　云端只是默默的听着却没有回答。

　　车不知不觉到站了，云端拉着小杰下了车。
　　小杰看着人来人往的车站，露出好奇的表情，“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啊？”
　　“姐要帮同学买一张票，很快我们就能回家。”
　　云端拉着小杰走到车站里。
　　云端松开小杰的手，蹲下来看着小杰，“小杰，姐去上个洗手间，你在这里等姐一下。”
　　“姐，你带我一起好不好？我有点害怕。”
　　“乖，小杰是男孩子，怎么可以去女生的洗手间呢？她从身上取下单肩包挂在小杰身上。“那，这个包里都是小杰喜欢吃的东西，你在这里边吃边等我。”云端说完转身要走
　　“姐……”小杰拉住云端的衣角，露出害怕的表情，眉毛纠结着。
　　云端把小杰的手从衣角上拿开，“乖，姐很快就回来。“
　　云端转过身去，内心惊恐无比，但还是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似乎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她才走到拐角处，忍不住又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
　　小小的孩子站在人潮里，眉头皱着，手里紧紧抓着云端的单肩包包带。
　　云端露出哀伤的表情，咬了咬牙，跑出了车站。

　　云端飞快的跑到车站，正好赶上一辆要开的公交，她一个箭步跳上去，伸出头看向窗外。
　　小杰并没有跟过来。
　　车子开动了，云端的心仿佛掉进了滚烫的水里一般煎熬。
　　车一站又一站的报幕。
　　云端坐在车上，冬天的天黑的很早，还没过半个小时，天就变得漆黑一片，云端低着头，手不停地绞在一起。
　　终于到了家的前三站，车门缓缓的打开，并没有人下车。
　　司机回到头去，“小姑娘，你哪一站下？”
　　云端这才抬起头，这才发现昏暗的车厢只剩她一个人。
　　司机听不到她的回答，再次提高了嗓门，“应该没有什么人了，你哪站下，我就不停了，快点到，我好交班。”
　　云端噌的一声站起来，“这站就下。”
　　她蹬蹬瞪的下了车，慌张的望向站牌，因为是郊区，那已经是最后一班车里。她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翻出所有的钱。
　　绝望的情绪涌上来，还够打出租跑两个起步价。
　　她在黑夜里不停地跑着，
　　寒冷的风肆无忌惮的钻入她的衣服。但是恐惧却比寒冷更加熬人、
　　她不停地跑着，大口的喘着气、
　　寒冷的风吸进肺里，使她不停地咳嗽。
　　在那个黑夜里的三站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在她看来，都是这一生中最远的距离。
　　终于到了第三站，她拦下一辆出租，开往车站。
　　冬天的火车站，挤满了行色匆匆的旅人。
　　暗黄的灯光，云端手撑在膝盖上，大口的喘着气，抬起头。
　　小杰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云端发了疯的在人群里找，看到人便问，“有没有看见一个穿蓝色校服的小男孩？”“有没有看见床蓝色校服的小男孩？”她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回应她的只有摇头或者沉默。
　　最终，云端跌坐在地上。
　　滚热的泪水流淌在被寒风吹得红而刺痛的脸庞。
　　“姐----------”
　　近旁突然传出小杰哭着喊她的声音，云端猛地抬头，看见抽泣的小杰正一步一步的向这边走着，手里紧紧抱着她的单肩包。
　　云端一把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
　　“姐，你不要骂我，我去洗手间了。”小杰抽抽搭搭的说。
　　“对不起，小杰，对不起，都是姐不好，排队买票的队伍太长了姐排了很久，我们回家，我们现在就回家。”
　　云端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把瑟瑟发抖的小杰裹紧，抱起他，搭上了一辆公交车，然后又下车坐出租。
　　一路上，小杰都在沉沉的入睡，但是手却紧紧的握住云端。

　　“下车了，小杰，醒醒。”云端推了推他，可是小杰一点反应也没有。云端又推了推，小杰才张开眼睛。
　　“姐，我好冷，好困。”
　　“马上就到家了。”云端把小杰抱下了出租车。
　　“姐，你背我好不好？”
　　“好。”
　　昏暗的灯光照亮着漆黑的夜，而前方的路依旧漆黑一片。
　　云端背着小杰，站在家门口，良久，才敲响了门。
　　门被迅速的打开，出现了雪曼的身影。
　　雪曼看见伏在云端肩膀上睡着的小杰，“啪”的扇了云端一耳朵，火辣辣的感觉立刻在脸上蔓延出来，整个脸立刻肿了起来，血也从嘴角流了下来。
　　“死丫头，你把小杰带到哪里去了？你不知道我们会着急吗？死丫头，你说，你想让我们急死是不是！”
　　云端没有回答她，依旧背着小杰立在门口。

　　云建平从外面到处找小杰没有结果便走回家去看看，结果在门口，看见背着小杰立在门口的云端。
　　他急急的跑过去，看了看伏在云端身上沉睡的小杰，气冲冲的对雪曼说，“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让小杰回房间。”
　　雪曼被气得昏了头，这时才反应过来，立马和云建平一起把小杰从云端背上抱下来。
　　云端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一样呆滞的立在那里。雪曼心疼的看着小杰，边走边说道：“建平啊，小杰的脸怎么那么烫啊，会不会发烧了，我们去医院吧。”
　　房子里传来他们蹬蹬瞪踩上木制楼梯发出的声响，既而这声音越来越远，听不见了，门大开着，门口照明的灯光在寒冷黑暗的夜里打在云端身上，在地上留下一个漆黑的暗影。
　　云端依旧呆滞的立在那里，没有人记得她还在这里。

　　夜很深的时候，开始下起雨来。
　　云端一个人背着单肩包走在雨里，雨水渐渐湿透了她，她的外套已经遗忘在那个家里，她瑟瑟发抖，但还是缓慢的前行着、
　　雨水拍打在她红肿的脸上，带来更加难忍的刺痛，但它的冰冷却让那火烧火燎的感觉渐渐降下去，变成一种僵硬和麻木感。
　　云端的鞋里浸满了水的时候，才终于走到了远晟家，
　　“咚咚咚——”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敲了敲远晟房间的窗户。
　　房间里立刻亮起了暖黄的灯光，窗户被打开了。
　　云端看见他，在大雨里勉强的睁开眼睛，冲着他微笑，嘴角的伤口再次裂开。血混合着泪和雨流淌下来。
　　……
　　陈欧看着云端转身跑掉的身影，脸上的愤怒表情瞬间消失，整张脸变得忧伤起来。
　　“陈欧，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嘲弄的笑意。

　　云端跑回家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本作业本。
　　那是七岁那年小杰的美术辅导班的作业本。
　　云端翻到最后一页。
　　回忆中——
　　小杰坐在椅子上，小小的人，双脚悬在半空中，画笔在纸上沙沙的发出摩擦声。
　　云端走进他房间里，在他身边坐下。自从那一天被她从火车站带回来之后，小杰连续发了四天的烧，那之后变得少言寡语。
　　“小杰。”云端小声的喊他。
　　他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在认真地画着画。
　　云端凑近去看，是那天小杰说的作业：我的家。
　　在画里，蔚蓝的天空中挂着大大的太阳和大朵的白云，小杰和爸妈手牵手在花园里，而云端和爷爷却被画在了房子里，那房子用石块砌成，灰暗的色调让人觉得冰冷，那房子与整幅画的基调显得格格不入。
　　“小杰，对不起。”
　　小杰的手没有停下来，依旧不停地在给画上颜色，但是却把头别过去看着云端。
　　“姐，怎么啦？我好几天都没有看见你了，我发烧都烧昏了，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记得那天的事了吗？”
　　“嗯……”小杰皱着眉头，“真的想不起来了。”
　　“哦……”云端低低的应了一声。“那爸爸呢？爸爸妈妈有问什么吗？”
　　“我只记得我和你在一起玩，可能是我缠着你去的吧，姐，都是我不好，贪玩还生病，听爷爷说妈妈打了你。”
　　“没事，都是姐姐不好，不该带你出去。”

　　云端看着画，手微微有些发抖。原来他一直都记得，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一直都在说谎，他根本不爱我，他恨我，是我要丢弃他的.
　　“啊！”云端悲伤的大叫一声，抱着自己蹲在了地上。
　　“不不不---”云端拼命的摇着头，“不对，小杰是爱我的，他是爱我的，陈欧一定是看到我写的日记了，他一定是为了伤害我才这么说的！小杰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他说过，他全部都忘了……”
　　云端捧着那本画册，伏在桌子上哭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不知道，你不可能知道！一定不可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