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锦》东风喵

3、第三章 愿在衣而为领

　　宫里才将将燃起夜灯，龙宿披了件大氅准备出门，仙凤摘下一盏宫灯递给他。仙凤是东宫总管，总管东宫一切大小事物，深得龙宿信任。知晓他要出去，体贴的将一切准备妥当，深谙惟命是从的道理。一丝一毫妥帖得当，堪为东宫表率。

　　龙宿接过那盏宫灯，转身出了东宫。仙凤也不做停留，她还有许多的宫务处理。

　　夜色朦胧，细燕将宫灯高高挂起。织语将将披好外衫，凌乱的发丝已经梳理的熨帖，已看不出那日灼烧的痕迹。龙宿提着宫灯独自一人走进院子，两旁的侍卫皆是跪地迎接，却是没发出一丝声音。细燕站在屋檐下，倒是没有看见龙宿，瞧着众人跪地，才赶紧跪下，却也来不及进屋通知织语。

　　龙宿也没叫众人起身。将宫灯放在屋外，便抬步走了进去。织语一时没防备，陡然间见他从一片昏暗中进来，耀得一室光辉。莞尔道，“用过膳了？”

　　龙宿扬眉一笑，“不曾。”

　　“又是假话。东宫的规矩我可是知道。酉时用膳，亥时入睡。何曾错过。”

　　“知我已用过膳，何来此问？”

　　“便是问一问，又如何？”

　　龙宿随手捻起她桌上放置的钗环，好些都是他替她置办的。时日越久，却不曾发现累积了这许多。

　　“身体已经安好许多了，连头发也长出来不少了。这些钗环倒是都用得上。”龙宿放下手里的单钗，仔细的打量起眼前的人。

　　“托太子的洪福，虽仍有不适，已无大碍。”织语笑嘻嘻的同他说着，转过身在自己的梳妆台上拨弄着一些小珍珠。龙宿笑着将视线移向一旁，见着还有一半没弄完的络子，是用五彩七根线编成，线尾还缀着珍珠，十分漂亮。

　　“何时起了这些小心思。”龙宿意有所指。

　　织语仍是笑嘻嘻道，“时间也才不长。却是细燕说这种最容易，你也知道，我并不十分擅长这些。这几日熬得晚，也才弄出一半来。越到后面越麻烦。”

　　“哦。”龙宿笑意不减，“我让人再送些蜡烛过来。为了一件物事儿，熬坏了眼睛，不值当。我知你，最是爱惜自己的性命。”

　　织语回头望着他，浅浅一笑，“多谢皇兄。”

　　龙宿点点头。环顾了房间一圈儿，又道，“这样差不多了。应是不差些什么。除了蜡烛。你要熬夜做这些，没足够的蜡烛是不行。”

　　织语笑了笑，也没应他，自顾自的弄着那络子。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龙宿也没再说什么，倒是自行离开了房间。外间众人都还跪着。细燕跪在房门口，很是显眼。龙宿见了她，倒也没说什么，径直掠过她，离开了。

　　细燕进了房，织语叹了一口气，“走了？”

　　“嗯，走了。”

　　“你看我这络子打的怎样？”织语将那络子映在烛光下问道，“好看吗？”

　　细燕点了点头。

　　“真的好看？”织语将信将疑的说着，却是把那络子放到了一边儿。

　　“怎的不弄了？”细燕疑问道。

　　“我想起那尊琉璃盏来。”织语抬头凝望着烛光，“那尊琉璃盏十分的漂亮，老家伙爱若性命。他相信那琉璃盏是萧分宜亲手所做。我却是不信。”

　　“为什么？”细燕疑惑不解。说起这尊的琉璃盏，实在是牵扯出太多的事来。说是一桩的定情信物。定的却不是普通的情。然而各种因由，由于年代较远，当年的那些人物都已消逝，也没有人说的了其中详细。

　　“这络子也不过才是几根线几颗珠子编织，却是难倒我了。而那琉璃盏，精工细刻，非一日之功。我闻听这位公主，善天下大事，岂奈何这等闲情玩意儿。”织语淡淡道，“我与她同为公主，我亦不擅此道，况她乎？老家伙又在自欺欺人矣。”

　　细燕哑然。

　　“全才乎？贤良乎？”织语兀自发问，而后又摇头，“老头子后宫不少，我的母亲，太子的母亲，还有其他皇子皇女的母亲。这样说来，一尊琉璃盏到底是太过脆弱。是我打碎的也罢，是他人打碎的也罢。老头子气的都是萧分宜，恨的，也都是萧分宜。我这罪受得冤枉了。”

　　细燕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道，“公主是代人受过了。”

　　“斯人已逝，活着人却要代为受苦，真是不公平。”织语淡淡道。

　　“那……萧分宜到底……我是说，公主说她是公主，那……那和皇上……我是说陛下好似也姓萧呢？”细燕结结巴巴把话说完，方才意识到自己又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浑身一哆嗦，内心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魂。

　　织语哂笑道，“老头子和她是堂兄妹。”

　　“啊！”细燕骇的后退一步，差点撞倒。

　　“你不是说皇室没一个好东西吗？这话是没错。”织语笑道。

　　“这……”细燕抓了抓耳朵。

　　“是不是很不堪？”织语笑问道，“萧分宜到底是何等的风采，我亦未曾见，就是藏书阁，也找不见她一幅的画像。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那……这个，呃，我是说，这个萧分宜，她难道也对陛下……有……”细燕很不自然的问道。

　　“当然是没有。”织语凝然望着烛光出神，“一个有着良好教养的公主，自然不会对这段感情有任何回应。”

　　细燕闻听此话，心中一震。再不敢抬头看织语一眼。

　　“我只知她有所爱之人。”

　　“所爱何人？”细燕问道。

　　“不知。”织语长长的眼睫闪动，“或是某人，终归不为我们所知。停云宫早已灰化，这些事，恐怕老头子会带到坟头里吧。”

　　细燕忽而感到悲哀，万事传颂的爱恋，不过如此。

　　“公主。”细燕低声道，“想来这个故事远不止如此吧。或是当中轶失了许多的关窍。叫人窥不见原貌。不过，这位公主真是可惜了。”

　　“何如替故人悲凉，今人犹不如故人矣。”

　　那明晃晃的蜡烛跐溜一声，蹦起小小的火星子。拉开了今人对往事的唏嘘。织语扬了杨柳眉，“莫为了一段故事，平白添了心愁。”

　　“嗯。”细燕应了一声。这一段的故事，听来是这样的残缺不全，却又含着一股子寂寥，细燕细细琢磨着，越是琢磨，心内越是惶恐。她几次欲开口向织语提一提，又不知怎么回事，把话给咽下了。

　　背部的伤口早已结痂，奇痒难忍。织语就是靠着打络子，缓着这症候。现在的伤势已不需要质子来处理这些事情，都是交给了细燕。

　　时日如流水般迅逝，织语困在这宫内，不得出。若不是一场大火，她恐怕还会呆在冷宫之中。也许这便是因祸得福吧。现今虽是失去了自由，可到底待遇好了很多。至少有一间像样的宫殿赐予自己。

　　这间宫殿的侍从都可以因着缘由而出入，唯独自己，只有这小小的四方天地。白日里，难得有暖阳。她便将物什搬到院子里来做活，那络子越是打到后来，越发的难弄了，由不得要小心翼翼。

　　“天这样的冷，旧伤未愈，恐添新伤。”

　　这声音，彷如天外而来。织语立时站了起来，手中那一半的络子也掉入尘埃，浑然不觉。她只望着他，一时竟无言语以对。他自宫门外而入，一身红色的交领深衣，缘着白色的滚边。如霓霞般的发丝束着。面色如玉，修眉入鬓。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望着她，好似一汪平静的湖水。

　　织语一时恍然，忙俯下身将掉落地上的络子捡了起来。才又望了他一眼，面上挤出几缕笑意。一时半晌，她实不知该说什么。或只有一颗心砰砰跳动。

　　他又走近了两步，整个面庞愈加清晰。织语只感呼吸急促，捏了捏手里的络子。

　　“质子，怎么会来这里？伤口已经好的差不离。诸事都由细燕调理，已无大碍。”织语终是拿出了公主应有的气度，开口说道。

　　他点了点头，“观你的气色，还是有些体虚。深秋风寒，须得小心。免得感染病体。”

　　“做些活计，亦能打发些时光。”织语微微一笑，将手里的络子放在桌上，“只是这最后一步，不知是配上迦南香还是墨玉佩。两样都不错。不如质子给点建议吧。”

　　他颔首，看了看那络子，复又拿在手上端详了片刻，才道，“不如选迦南香。”

　　织语会心一笑。

　　“这络子打了许久，只差这最后一步了。谢谢质子的建议。”织语柔声道。

　　他二人便是这样站着，也不枉丽人如玉这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