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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微尘无端情且痴 ...

  •   “哈哈……”
      还没进栖梧宫就听到文琬的笑声,等亲眼看到苏醒后的文琬,文絮的心顿然冰透。
      文琬长发乱蓬蓬地散下,衣裳单薄只穿着里衣,赤着双脚手里抱着枕头满院子地乱逛。数九寒冬,她竟然丝毫不觉得冷,只顾着看怀里的枕头,口口声声说:“孩儿乖,不哭不哭。”
      她,到底是经受不住打击,疯了。
      文絮跑过去,夺过她怀里的枕头。文琬不依,她就把枕头摔在地上,摇着她的双肩:“文琬,你醒醒!这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你看清楚!”
      文琬使了好大的力气推开她,喊道:“你胡说!他是!”说着,弯身就要去够地上的枕头。
      夜晚寒风阵阵,文琬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刚刚碰到她的双手冻得像两块冰一样。文絮吩咐左右侍女把她送回寝殿。
      她不依不饶,哭闹不止,一改刚才的母亲形象,像个孩子似的哭喊着:“娘亲欺负人,琬儿不要回去,不要……”
      显恪看着姐妹二人纠缠在一起,谁也拗不过谁,指了刚刚赶到的逾明,道:“你去把长翁主抱回寝殿。”
      逾明委屈地撇撇嘴,还是硬着头皮过去。谁知文琬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喊着:“刘彧,刘彧你终于愿意见我了。这次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不杀文絮了,你留在家陪我好不好?我一个人,好害怕……”
      逾明整个人僵在那儿,动也不敢动。文絮看着疯疯癫癫的文琬,无奈对逾明说道:“不管她把你认作谁,把她哄回寝殿别让她在这冻着就是了。”
      逾明会意,点点头。左手扶住她,右手摸到她后颈的某个位置,用力一按,文琬就像抽去魂魄一样歪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寝殿里,逾明把她放在床上,为她盖好锦被。她沉沉睡了才有机会给她把脉,心里默念着,以后可不要一直把他认错才好。
      外殿,显恪和文絮等待着逾明把脉的结果。当文絮等到了逾明确切的一句“她得了失心疯”的时候,耳膜隆隆作响。好半天才说:“是我错……”
      “这与你无关,她如果不贪图得不到的东西,也不会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显恪依旧淡淡的,然后对逾明道,“这几日辛苦你。”
      只短短几个字,逾明完全明白了。一语双关,既是说,自从招他进都城,他就没有一日得闲,接二连三的有病人。又是指,文琬疯了,今后他要多关注她的病情,直到离开洛阳的那一天。
      逾明心里叫苦,也不敢说出来。只盼着主上陪着公主赶紧把事情办好,他十分怀念建康城子衿园,子衿园嘴刁的碧荷姑娘要好过疯疯癫癫的唐国长翁主。

      三天后,唐王文尚与忆夫人李晗合葬于北邙王陵之中。王后邓氏,虽以王后规制发丧却葬入妃陵。而魏嵩,则葬入唐国功臣陵园之内。
      这一天,天气大好,冬阳日暖,好似有着回春之兆。
      殡葬仪式结束,文璟和众臣回宫的回宫,回府的回府。
      北邙山上风势较大,显恪知她体寒,沾不得冷气,一再催促她早些回宫,可她就是不听。
      “你看这北邙的山色如何?”她突然发问。
      他负手立在她身旁:“山上树木森列,苍翠如云。站在这里,伊洛二川之胜尽收眼底。听说到了傍晚时分,万家灯火,如同天上繁星。故有‘邙山晚眺’的洛阳一景。邙山是古代帝王理想中的埋骨处所,有诗云‘千年富贵人,零落此山隅’。山色再妙,难免凄凉。”
      她的唇隐隐浮起浅淡的笑:“待我百年之后,也想和这些千年富贵人葬在这里。不为别的,只为了能守在洛阳这片土地,看到母亲的椒鸾殿、看到洛水之畔。”
      她的伤感,他能体会,又是一阵沉默。
      “姐姐,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琬儿不喜欢这里。”
      自从文琬疯癫以后,文絮一直陪她住在栖梧宫,照顾她。她也变得十分依赖文絮,经常追在文絮身后,文絮到哪她也要跟到哪,对孩子反倒没了记忆。
      文琬神志不清,一直喊文絮叫姐姐。文絮自认为在孩子的事情上对她有愧,对她曾经的所作所为也不再计较。
      正如显恪所说:人一生可以有很多回忆,但是我们不能总活在过去。他不要她抱着仇恨不放,只是想她留住一段经历,至于那些经历是悲是喜,该铭记还是该忘记都由她自己界定。
      她告诉过她很多次,叫她文絮,是她的妹妹。可她就是一次都记不住,后来她不再纠正她的错误。过去的经历于她们而言十分不愉快,如果能像她这样忘记,可以解脱也是好事。
      她反手握住文琬攥着她衣袖的手,释怀一笑。“好,我们这就回去。”
      显恪无可奈何地负手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姐妹两个。她对百般刁难她的人倒是言听计从,不论如何,她总算愿意回宫了,对左右吩咐道:“备车驾,回宫。”
      东珠非常不理解,她永远都忘不了文琬拿着剑露出凶狠杀意的样子。即使文琬疯了,对文絮无害,她就是不高兴文絮对文琬的态度。
      “小翁主先回宫吧,我想在这多待会。”
      文絮察觉到她最近的异样,想她一个人静静也好。点点头,带着文琬先行回宫。
      回宫时途径伊水,河水冰封,文琬看见有几个孩子在冰面上玩。文琬玩心忽起,喊了声“停车”就急忙跳下车,跑到岸边。文絮不明所以,跟了过去。
      谁知文琬走下岸,和那些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
      文絮呆呆地看着笑得像孩子似的她,不知不觉露出羡慕的眼神。
      “你是在羡慕那些孩子,还是在羡慕她什么都能忘记?”显恪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她抬头看他,笑了笑,有些惨淡:“从前邓后从不让她玩这些,现在能和那些普通孩子一样,她应该很开心。”
      说道邓后,他想起了邓叔淳,随口问道:“邓叔淳你打算如何处置?”
      “依唐律。”
      他熟读各国律法,听到她的回答不禁侧目。如果是他,他一定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但是她……所以他怀疑地问:“依唐律,斩首?”
      “公子恪既有治世之能,怎会不知唐国律法。还是,你在怀疑我的决定?”
      斜阳向西,她的眉目如画,经历了这么多,她是不是清澈如初?她不知道,最近发生太多让她应接不暇,甚至不知如何应对,可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容不得她反应,迫使她只能向前。
      云红暮归路,月隐风起处。
      她望着西归的日头:“看来我不是像长翁主苏仙音那样雷厉风行的人……如果是她,她会欣然接受父王的安排,成为唐国开国以来第一个女王。”
      “这世上,也许找不到第二个像她那样的女人。”他神色平淡,又说道,“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一样顽固的女人。”
      “在你眼里,我一定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不想你这么看我,所以……”
      “难道你真的要留在洛阳?”他问得急,她来不及反应,他又道,“文絮!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帮你救出父王推翻邓氏政权,你会答应我一件事。”
      他果然是个锱铢必较,唯利是图的三公子。她的眼中泛起难掩的落寞,唇边的浅笑都带着苦涩。“我没忘,请你再给我些时日。”
      他不说,她也明白他指的是望国的土地。
      “难道你要我等你即位吗?”他的语气带着威逼。他不想她做什么女王,更不准!他把她带到这来,不是为了让她遵从刘彧和唐王的意愿!
      她轻笑,讥讽着道:“难道三公子连最后两天都等不了了吗?”
      他的脾气还没发作,她已经被飞奔而来的文琬拉走。
      文琬一边把文絮拽到冰面上,一边嚷着要文絮陪她一起玩。
      不过眨眼功夫,文琬和文絮从冻得不大结实的冰面上滑倒,双双落入冰河里。文絮的一只手扒在冰面上,一只手死死拽着文琬,不让她沉下去。
      “救我——”
      不远处传来了文琬的呼救声。定睛一看,显恪眸光一紧,立刻跑过去。
      才因为她的决定生气,又因为她的冲动而火冒三丈。他脱下身上的大氅,两三步奔过去把她从水里捞上来,冰凉蚀骨的河水打湿了衣袍,也浸湿了整个衣袖。
      他把她揽在怀里,抱到岸上把她身上湿哒哒的狐裘脱掉,裹上自己的大氅。
      “文琬……救她……”她的牙齿打着颤,拉着他湿冷的衣袖,低声道。
      她以为他是什么人?谁都值得他亲自去救吗!愤怒地甩开她的手:“除了别人,你能不能想想自己!”
      文絮满脑袋都是文琬的安危,竟然没有留意到文琬已经被侍卫救上了岸。
      文琬披了件干净的狐裘,坐在地上惊魂未定,抽泣地朝文絮爬过来。惊吓过后,她要找文絮哭诉委屈。
      文絮本打算过去安抚她,就被显恪打横抱起:“用不着你瞎操心。你当那些随从是摆设吗!”感觉她不停的颤抖,不客气地把她丢到车上。
      文琬则由两个随行的婢女架上了车。

      回到宫里已经是夜幕低垂。文琬被送去了栖梧宫,而文絮被显恪抱去了椒鸾殿。
      “你还是送我去栖梧宫吧!文琬小产,逾明说她不能受寒,我不在,怕她们侍候得不经心。”王宫是最缺人情冷暖的地方,人人都见风使舵。当初忌怕文琬的宫人,现在对她冷眼相待。
      “我凭什么送你?要去你自己去!”他还是板着一张脸,好像初见时很难亲近的样子。
      她不服:“自己去就自己去!你把我放下。”
      他不理。
      守在殿外的婢女为他们开了门。
      椒鸾殿里,温暖似春。
      文絮的身体终于不那么麻木,才能感觉到一些温度,又不能自持地打了个喷嚏。还是受了风寒,她偷偷瞄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冰冷的眼神。
      幸好他没唠叨她什么,把她放到床上,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出去时不仅关紧了殿门,还对外面的婢女嘱咐道:“看好公主,不许她出去。”
      然后自己去了椒鸾殿外的西配殿,原来剪兮的住处。
      婢女偷偷看了他一眼,红着脸点头应下。显然,她被三公子和公主的亲热举动唬住了。想他们本是夫妻,高贵的盈国三公子竟然把椒鸾殿空给公主一个人住,自己却住配殿。压不住好奇心看他,入眼却是个俊朗冰冷的青年,花痴似的,脸色更红了。
      西配殿,逾明已经在此处等他。
      “文琬的病一直是你亲自诊断,虽然有违医者之道,但我不得不说。”他站在茶桌旁,垂眸斟了杯热茶,递给逾明。
      逾明接过茶杯,微微施礼道:“主上请讲。”
      “倘若她真病且让她病着,左右不危及生命。倘若她装疯藏着害人之心,务必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文婉的手死死拽住文絮,把她拉下水的情境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尽管这么想有失君子之风,但有备无患,尤其是她身边的人,关乎她的安危。
      逾明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肯定回答道:“君上放心,今天的事再不会发生了。”

      椒鸾殿里间,温热的洗澡水早就备好,屋里加了炭火烧得正旺。
      这些都是他安排的,强势压迫到她不得不服从。以公子恪的能力做这些简直是大材小用。
      摘下身上的大氅,他才走又想起他,不觉抿了抿唇。
      褪尽了衣衫,蒸腾的热气惹得她一阵头疼,揉了揉额角,当温热的水包裹住她冰透的身子,感觉寒气由内而外地散开。晾干的牡丹花瓣遇水而生长绽放开来,像是鲜活在枝头。
      恍然听起刘彧死前说的——
      “牡丹花就要开了,留下来……”
      她把细眉拧得更紧。鼻子也闻不到水里的花香,只觉得鼻塞难受,头痛欲裂,浑身乏力。

      华灯掩映下,一个细长的影子照在窗棂。是显恪亲自拿了晚膳来,他把吃食交给廊下的婢女。婢女接下后,转身送了进去。
      没一刻就听到瓷器破裂的声音。
      显恪顿觉不妙,大走迈进殿内。正巧和慌张冲出来的婢女撞个满怀,婢女跌坐在地上,指着里间,支吾着:“公主,公主晕倒了。奴婢,这就去找,找太医令!”
      此时,显恪也顾不上理会她,玄衣一闪,进了内室。
      绕到里间只见文絮里衣勉强穿在身上,衣襟敞着连衣带都没来得及系,露出抹胸和一侧的肩头,就晕倒在澡盆旁边。可见,她是早就察觉自己的不适,才爬出浴桶穿上衣服。
      这种情况,她居然还在硬撑!不知道招呼外面的人进来吗!
      他赶快把她从地上捞进怀里,抱到榻上,为她严严实实地裹了两层棉被。

      夜至三更,文絮发着高烧,嘴里胡乱喊着父王、母亲。显恪一直在旁边照看,怪自己之前大意,如果知道她在发烧就不该留她一个人。
      “三公子……”守门的婢女把逾明开的药煎好,送了进来。
      他接过药碗:“我来,你下去吧。”
      那个婢女走前还听三公子温柔地说了句:“小絮,醒醒,起来吃药了。”
      文絮的背倚着他的,睡得昏沉的她怎么可能听到他说什么。低微的声音,隐隐带着抽泣:“母亲,不要丢我一个人……这世上的战乱,我不喜欢,也,和我无关……母亲,带我离开吧……”
      白天,她清醒着逞强的时候说要留在洛阳做唐王;晚上,昏迷的时候逃避着说要和死去的母亲离开。是胡话还是真话,他不愿揣测,他只知道她从没打算和他回盈国!
      “牡丹开了……他要,我留下……”
      她是在想刘彧吗?她在昏迷的时候看到他了吗?她还是舍不得他,心里有他,一直都有?
      他拿着碗的手骨节泛白。
      忍受不了她的胡言乱语,把药碗凑到她唇边,她动唇说了个“不要”。他不管她是不要牡丹,还是不要刘彧,汤药就被强制喂了进去。
      “咳……咳咳……”
      他喂得太急,害得她止不住地咳嗽。一边为她拍背顺气,一边和自己气恼。他从没伺候过人,更没给谁喂过药。
      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脾气,耐着性子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她不像刚才一样安静,侧过头拒绝喝药,颦着眉:“苦,我不要。”
      “文絮!你是在挑战我的耐性吗!”三公子终于耗尽了为数不多仅存的那一点点温柔。自己端起苦涩的药汁,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紧贴上她的唇。
      他的压迫让她觉得窒息,反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拗不过他的强迫,她终于老老实实地把苦药咽了下去。
      他刚刚离开,就听她不满地说:“走开!”
      忽然,他觉得好笑,这算不算对她执拗的惩罚?双唇相抵,直到她把碗里的药喝干净。最后,竟然是他舍不得放开她的樱唇。
      她昏沉中的喃喃低语,都被他吞下肚。她只有勾住他的脖子,当做无力的反抗。而在他看来,她的举动更让他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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